小史史官悲憤地歎了口氣,覺得日子真難過啊。
確實,放假這件事吧,和他個起居郎沒什麼關係。起居郎基本不放假,每天都要上班。
可是小史史官認為,假期對他來講還是有點用的。
放假的時候,陛下他們不需要處理多少國事,他就隻用記錄一下君上之間的日常即可。
記錄有趣的日常還能吃個瓜,比記錄國家大事有意思多了。小史史官堅信,這就是變相地放假!
所以真的沒辦法找出大秦建國的日子嗎?
史菅背著手,就這麼看著他兒子在書房裡翻翻找找。
他還說風涼話:
“彆找了,找不到的。當初非子建國的時候,身邊壓根沒有史官跟著,咱家都是後來才當上史官世家的。”
簡單點說,剛開始的非子過得比較落魄,就一個養馬的。非子自己可能都沒特意挑個好日子建國,現在後人就更不知道到底是哪天了。
比起這個,史菅提出了另一個可行方向。
他提醒道:
“大秦圖騰是玄鳥和黑龍,不如從這裡做文章。”
小史史官皺眉:
“這能做什麼文章?”
史菅覺得兒子傻:
“你讓太子隨便選兩個合適的時間,定為每年祭祀神獸的日子,這不就完了?”
反正這倆都沒有準確的季節和特殊日期對應,大秦想什麼時候祭祀它們不都是陛下和太子說了算的。
節日嘛,就是個給人喘口氣休息慶祝的東西。扯上祭祀大旗更名正言順一點,到底選哪一天,裡頭能運作的地方很多。
小史史官醍醐灌頂,還能這樣!
第二日他早早進宮當值去了,打算儘快和殿下談妥此事。
進宮後起初沒找到說這事的機會,因為要先去上朝。等到朝會結束後,因著早間用膳時多喝了兩杯茶水,小史史官急急忙忙去了趟恭房。
古人出恭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尤其是在皇帝身邊侍奉的臣子。他們得在便後更衣,換上沒有異味的乾淨衣服,以免熏到陛下。
起居郎日常在宮中備有十好幾套官服,就是防止哪天頻繁拉肚子,沒有衣服換。
小史史官在侍者的服侍下換上了熏了香的新衣,耗費了小一刻鐘的時間。再加上趕路,等找回來的時候已經耽誤好一會兒了。
他問了侍者確定自己沒錯過什麼需要記錄的東西之後,就見太子此刻並不在正殿陪伴陛下。
小史史官有些奇怪:
“殿下怎麼獨自在亭中?”
如今還是冬季,哪怕亭子暫時掛上了簾子擋風,也還是冷得很。幸而今日有太陽,風也小些,不會把人凍壞。
扶蘇玩著手裡的暖爐:
“有個臣子在殿中和父親交談,孤看他好像不想讓孤進去旁聽的樣子,就主動退避了。”
小史史官:您居然是這種善
解人意的體貼人設嗎?我怎麼那麼不信呢?
按照他們太子的性格,不應該是——我管你要乾什麼,你想讓我走,我偏不走,我就要留下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來?
扶蘇一臉你不懂的表情:
“孤出來之後,才能聽見他到底想說什麼啊!”
他要是杵在屋子裡不走,那臣子保不齊就不說了。還不如讓出空間任他施展,反正侍者隨時都會過來當傳聲筒的。
小史史官表示學到了。
他埋頭把某某臣子求見陛下,並請太子暫且退避的事情記錄下來。
而後詢問太子:
“侍者可有來報裡麵在談論什麼?”
扶蘇搖頭,侍者還沒過來。
小史史官自告奮勇:
“臣去聽聽,臣作為起居郎本就該在殿中記錄的!”
扶蘇頷首示意他去吧,那臣子總不能連起居郎都想著避開,沒有這樣的道理。
小史史官悄悄摸進了殿裡。
他繼承了他爹的隱形人天賦,進進出出絲毫不引人注意。臣子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說到激動處根本沒察覺到附近的變化。
小史史官不著痕跡地往角落一站,開始筆走龍蛇,飛快地速記起來。
本來這幾天是長假剛剛結束,群臣最為頹靡的時期。小史史官以為大家都會維持在同樣的有氣無力狀態中,不成想這位臣子倒是挺有精神的。
他探頭瞅了一眼。
這家夥不是最早那批跟著始皇帝打天下的老臣,是二十年前太孫加冠那會兒才入朝的,目前擔任中大夫。
這人比較顯老,聽說從長安學宮畢業出來考進鹹陽官場的時候,才三十出頭。如今不過五十歲,卻硬生生像是已經七老八十了。
始皇帝陛下都比他看著年輕。
對方能力是有的,不然換個人給他二十年也休想在競爭激烈的鹹陽混到中大夫的位置。
中大夫是專門掌政事議論的官員,為諫議大夫之一。諫議大夫在漢代被改名為了光祿大夫,算是個十分體麵的官職了。
名義上,諫議大夫歸郎中令管,但其實郎中令管不著他們。諫議大夫裡頭細分了太中大夫、中大夫、諫大夫三種,多的時候能有數十人一同任職。
雖不在九卿之列,卻掌諫議大權。
和主業彈劾彆人的禦史台不同,他們更多的是在國事上提出見解。
和他們有差不多職權的是郎中令手底下的議郎們,但議郎在大秦如今更多的是培養年輕人用的。大家以多聽多看為主,很少敢主動開口。
麵前這位中大夫任職諫議大夫有一段時間了,自覺是始皇帝心腹。便忍不住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
因而這人張口便是:
“臣以為,陛下還是應當提高警惕。”
小史史官豎起耳朵。
提高什麼警惕?警惕什麼東西?
中大夫繼續說道:
“陛下統禦四海多年,萬戶升平。朝中表麵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暗藏危機。”
小史史官越發好奇了。
快說啊,仔細說說,哪裡暗藏危機了?謎語人滾出大秦,說話能不能不要繞彎子!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侍者,用眼神詢問他這位大夫之前有沒有講具體內容,是不是他來晚了才沒聽見。
侍者搖了搖頭,比了個“大夫一直在繞彎子說廢話”的手勢。
小史史官:……麻了。
始皇帝陛下最近也是整壽剛過心情好,才耐得下性子聽他兜圈子。但再有耐心也受不了有人廢話到現在,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悅之色。
中大夫見狀不敢再委婉暗示了,隻能明言:
“陛下,太子不得不防啊!”
始皇帝:?
小史史官:?
侍者:?
全場所有人都沒搞懂,這個話題是怎麼得出當前結論的。
其實從一開始這家夥非要太子避開的時候,始皇就隱約意識到對方要說的和太子有關係。
每隔幾年總有人跑來他這裡說類似的話。
畢竟他當皇帝的時間太長了,官場更新換代又快。老臣陸續離開,新人湧入鹹陽。
前一波人安分下來了,過幾年又是一批沒見識過始皇帝父子情深的新麵孔。
始皇已經習慣了幾年一次的老生常談,甚至都開始淡定地欣賞起這群人的表演來。
他很好奇這次的臣子又能從哪個方向挑撥他們父子關係,於是洗耳恭聽。可麵前這家夥,思維是不是太跳躍了一些?
中大夫不繞彎子之後嘴皮子就麻利起來。
他很快給出了自己的完整思路:
“陛下您算一算,太子已經做了多少年太子了?自滅趙起,快四十年了吧?”
“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
“平心而論,若您是太子殿下,您難道不會想要更進一步?”
“太子已經五十有七了,尋常人想活到這個歲數都很難。陛下身體強健,他若再等下去,隻怕還活不過陛下您。”
“臣——”
“啪!”
始皇帝麵無表情地摔了茶盞。
中大夫閉嘴了。
小史史官埋頭苦記,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陛下的臉色。
其實前頭說的那些話都還好,陛下也就當個樂子聽一聽。他們父子感情如何無需旁人置喙,那些人也無法感同身受他們之間的互相信賴。
可,這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太子可能走在陛下前頭這件事。
這是始皇帝陛下的逆鱗。
也是他一直不願意去麵對的可能性。
哪有當爹的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雖然太子現在也是白發人了。
但再怎麼長大,太子在陛下心裡依舊是那個需要阿父庇佑的小孩子。太子現在死在他眼前,和幼年就在他麵前夭折,對始皇來說沒有任何
區彆。
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始皇很快收拾好了情緒,他知道臣子說的是有道理,並非惡意詛咒太子。
是以他克製住了自己的慍怒,擺擺手讓這人趕緊滾。他現在沒心情再聽對方胡扯,他需要獨自冷靜片刻。
然而中大夫卻不是很想走。
他猶豫了片刻,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被上前來請他離開的侍者打斷了。侍者的眼神告訴他,他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挑戰陛下的忍耐力。
權勢是能將人變得麵目全非的毒葯。
很多英明的君主年輕時頭腦清明,禮賢下士。到了晚年因為腦部衰退和常年習慣了專斷獨行,根本聽不得彆人一句頂撞。
始皇帝這些年修身養性,毫無實權帝王常有的剛愎自用、殘酷冷漠這類毛病,純粹是因為太子順毛哄的本事厲害。
怎麼把勸諫的話說得好聽,還不會被陛下忽略,能叫陛下聽進去且采納,這是件很難的事情。
侍者常年侍奉左右,是見過陛下震怒的。
現在太子不在,這位大夫要是徹底觸怒了帝王,可沒人能替他求情。隻怕要被拖出去掛到城牆上風乾,就像當初某些試圖勸說秦王政接回母親趙姬的臣子一樣。
中大夫到底還是安安靜靜地走了。
不巧的是,走到殿門外正遇見太子迎麵而來。
扶蘇自然是收到消息趕來哄爹的,總不能叫親爹沉浸在不好的假設中獨自神傷。
見到這罪魁禍首,扶蘇自然不會給好臉色。早知會鬨成現在這樣,他還不如之前彆避出去呢。
扶蘇不欲搭理這人。
中大夫卻沒忍住攔下了太子:
“臣聽聞,丞相呂雉、國尉張良、定西侯韓信、商丞商蔓等人,皆為太子引薦?”
張良如今晉升到了三公的國尉,是接替尉繚上去的,掌武官任免。商丞則是大秦商務部門的長官,蔓原本沒有姓氏,便以官職為姓。
這幾人嚴格來說確實是扶蘇舉薦的,且如今大權在握。商丞雖不在三公九卿之列,卻是大秦的錢袋子,事關國庫,不可輕忽。
中大夫開口說這個,就是在暗指太子結黨營私,意圖架空陛下了。
扶蘇心道孤懶得和你費口舌,你倒主動送上門來找罵?
和他對罵實在沒意思。
扶蘇決定速戰速決。
守在大殿門口的侍郎隻見太子殿下忽然捂住了心口,往後一倒。接著太子身邊侍奉多年的侍者非常迅速地接住了殿下,身手看著比他們這些侍衛還麻利。
侍者扶著麵色蒼白的太子大聲驚呼:
“殿下!殿下您可還好?快傳太醫!”
中大夫被這個變故驚到了。
大約是以前從沒見過碰瓷的,更沒見過像太子扶蘇這樣裝病碰瓷的,他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
想著太子往日確實總有病態(天生長得白唇色還淡),且每月總有一兩日稱病不上朝(睡
懶覺不想起來),身形還格外地單薄瘦弱(吃不胖沒有辦法)。
便覺得太子定然是真的發病了,後悔剛才不該咄咄逼人。
要是把太子氣出個好歹,他命休矣!
病發的太子扶蘇堅強地攔住了要去叫太醫的侍郎,虛弱地苦笑了一下。
他垂眸擺出一副脆弱姿態:
“我病弱至此,也不知還有幾年好活,不成想這樣還能招來旁人忌憚。早知如此,我……”
那仿佛即將破碎的模樣,看得人心疼。
小史史官跟著始皇快步走出來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人長得好看確實占便宜,裝病的時候很容易就叫所有人都無腦站他。
這誰看了不覺得是太子受欺負了?
中大夫心裡越發後悔,恨不得當場給自己兩巴掌,我可真是該死啊!
始皇麵上的焦急不似作偽:
“阿蘇!”
扶蘇見把父親也驚動了,且阿父關心則亂,似是真以為他犯了病。連忙推開侍者站直身體,不再繼續裝模作樣。
他任由父親上下檢查,口中解釋道:
“阿父莫急,我剛剛嚇唬他呢,沒有生病。”
對付這種家夥,就得把他嚇老實了。最好以後彆人聽說他的遭遇後,也不敢再來嘰嘰歪歪。
扶蘇可不想再見到有人用類似的話術惹父親不快,這才決定一勞永逸。
隻怪方才侍者喊得太大聲了,叫父親聽見動靜趕了過來。下次他得好好叮囑一番,不要每次都咋咋呼呼的,有些戲演的時候需要含蓄內斂。
始皇的理智這才回籠,鬆了口氣。
而後就是怒氣上湧,狠狠訓斥他道:
“你差點嚇死阿父,以後不許再這樣裝病,聽見沒有?”
扶蘇乖乖點頭,保證絕不再犯。
中大夫人都傻了。
他方才已經真情實感地相信了太子發病,考慮到陛下或許會治罪於他,連遺言都已經想好了。
結果太子說他是裝的,啊???
更離譜的是,陛下得知真相的時候訓斥太子時,居然隻是說他這樣嚇到了自己這個親爹。對於太子戲弄臣子的惡劣行徑,竟然隻字不提。
中大夫:我就是個體現你們父子情深的工具人嗎?
中大夫氣得手都抖了。
他顫顫巍巍地指向太子:
“你、你、你……”
如此兒戲,怎堪為大秦太子?陛下竟然縱容這種人當了四十年太子,真是、真是、真是……
好好一個口齒伶俐的諫議大夫,給扶蘇快氣成結巴了。
扶蘇才不怕他。
柔弱的太子殿下往父親身上一靠,像個被欺負狠了的小可憐。麵對中大夫憤怒的眼神,他往後縮了縮,看起來更可憐了。
扶蘇抓住父親的手臂:
“阿父,他瞪我。”
太子殿下好多年沒再施展他的茶藝了,卻是不減當年
。可惜周圍的人從侍者到臣子,全都不是舊人,除了始皇帝沒人見過太子這模樣。
小史史官乍一見到,還愣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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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還有這一麵呢?
記下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