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精神力暴動的消息經由軍部內線傳至帝都星後,相關專項醫療小組立刻組建起來。由於實驗設備無法搬運,隻能令實驗員在帝都星的實驗室內研製,然後快速運至繆蘭星。
E-2483號正是負責運輸針對型抑製劑的星艦。趕在它啟航前,達伊爾把寧宴安排了上去。
此刻,寧宴在座艙中坐著,邊上隔著一個空位,坐著雄保會的三名工作蟲。
在星港時,工作蟲不敢攔寧宴,於是帶著事先準備好的特批文書,一同登上星艦。
寧宴正閉目養神,其中一蟲開口道:“閣下,這邊的信息顯示,您和卡洛斯上將都還是單身狀態。也就是說,兩位並沒有進行配偶登記。”
半天之內,這已經是寧宴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他將臉偏到一旁。這是非常明顯的拒絕交流的姿態,但那名年輕的工作蟲全然沒有眼力見,依然對著他的側臉喋喋不休。
“既然未登記,您和上將還不是配偶關係。”亞雌壓低聲音,伸出食指隔空點了點坐在後排的克裡夫等蟲,“如今您一意孤行地前往繆蘭星,那些軍雌嘴上說著是來保護您,實際上一心想著解決上將那邊的燃眉之急,而置您的安危於不顧。”
軍雌耳力出眾,隔著幾l排座位,也將工作蟲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克裡夫當即一把推開座艙上的安全杆,拔槍怒道:“蟲屎,你在說些什麼?上將出征前下令我等保護寧宴閣下,排除和清掃一切有可能傷害到閣下的因素。要是再胡言亂語,彆怪我不客氣!”
身側軍雌手忙腳亂地按住克裡夫的手,將他勸了下來。工作蟲被他唬了一跳,幾l秒後才反應過來,對方無權對自己的工作進行乾涉,於是含糊不清地嘟囔幾l聲,拍拍胸口,轉頭繼續試圖說服寧宴。
“閣下,您再想一想您的家蟲。若是您因為一名在法律上毫無關係的雌蟲受了傷,他們該會有多擔心,您的監護蟲甚至可能因為監護不利而受到懲罰!”
上艦以來,寧宴一直沒有說話,此刻終於睜開眼,看向對方。
那雙黑瞳如同結著薄冰的湖麵,寒意凜冽,卻又十分脆弱,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冰底的洶湧暗流衝垮。
亞雌為之一愣,就聽雄蟲低聲道:“我從來就沒有家蟲,唯一的監護蟲正在謬藍星的隔離區內,生死未定。”
他還沒反應過來寧宴話中的含義,另一名年長的工作蟲急忙打圓場:“閣下,我們來得匆忙,他還沒有看過您的資料,言語有所冒犯,實在抱歉。”
寧宴垂首不言,神色淡淡。年長的工作蟲示意那名年輕亞雌退下,他自己坐到寧宴身邊的位置,開口道:“我在雄保會工作六十年了。原本,雄保會在原則上是不乾涉雌雄之間撫慰的事,畢竟,配偶之間你情我願的,我們上趕著多管閒事,那不是討蟲嫌嗎。”
“但是,五十三年前——我至今都還記得那件事的細節。當時我還隻是個資曆最淺的初級執行員,接到一則報警通訊。當事的那對配偶同為B級,感
情很好,軍雌前一天剛從星際戰場下來,毫無征兆地突發精神力暴動,把自己關在臨時封閉室裡。雄蟲閣下主動進入封閉室,想要安撫自己的雌君……”
說到這裡,工作蟲停頓須臾,渾濁的眼中滿是痛心:“但精神力暴動中的軍雌根本認不得自己的雄主。我們趕到時,那位閣下已經不幸遇難。那名軍雌也沒有挺過,不久後因精神海暴.亂而亡。”
寧宴說過那句話之後,便恢複了沉默。聽到這裡,往靠背中縮了一點兒。
工作蟲觀察著他的反應,語重心長地繼續勸著:“那還僅僅是B級軍雌。同為B級,隻需要成功安撫一次即可,但上將可是S級,且不提暴動中的S級可能會產生多大的攻擊性,哪怕他還殘存幾l分理智,B級雄蟲需要進行三次撫慰,才能平息S級的精神海。”
亞雌一口氣說了這麼久,這時候停下來,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幾l口。
寧宴低著頭,沒有對這番話做出回應,隻是取出座艙旁的一次性眼罩:“我累了。”
工作蟲看著雄蟲帶上眼罩,露出的下半張臉麵色蒼白,不由得歎了口氣。
片刻後,一陣忽如其來的的寂靜席卷了整個星艦。
寧宴感受到,自胸腔處漫起一陣惡心。
大概是他的臉色實在難看,一旁的亞雌問:“閣下,是暈躍遷嗎?星艦上有藥。”
現在的症狀其實比之前和緩不少。寧宴回想起上一次的情景,刻意壓下的委屈因為身體不適被放大。他掐住自己的虎口,抿緊唇,不吭聲。
他聽到溫水和藥盒被放在桌板上的動靜,卻兀自強忍著。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
*
星艦緩緩停靠在繆蘭星的星港。失重感將寧宴從淺眠中喚醒。他摘掉眼罩,待適應了光線後才睜眼。
克裡夫將防護服遞給他:“閣下,繆蘭星的星際輻射較為嚴重,需要配備防護措施。”
寧宴依言套上。
兩架大型軍部飛行器在星港外等候多時,軍雌分列道旁。實驗員運出存放著針對型抑製劑的冷櫃,將其小心穩妥地裝箱。寧宴在克裡夫等蟲的護送下,和三名雄保會工作蟲坐上第二架飛行器。
繆蘭星室外的光線極其強烈,哪怕是身著防護服,隔著濾光鏡片,寧宴的雙眼也隱隱發酸,直到在鑽進飛行器後才好轉。
車窗外壁都塗上銀色隔熱反光材料。軍用飛行器車廂內懸著一個電子時鐘,每隔十分鐘響一聲。一路上,此前輪番勸說的幾l名工作蟲也不說話了,車廂內的空氣沉默而滯澀,隻餘引擎和排風扇運轉的輕微噪聲。
厚重防護服下不方便看終端,寧宴盯著前方光屏上跳動的鮮紅數字。
電子鐘響過第四聲,飛行器駛入隔離區,在一間守衛森嚴黑鐵色建築前停下。
警衛率先下車,在實驗蟲的指揮下,無聲而有序地從飛行器儲備箱中卸下冷櫃,快速放上機械車。
從門口望去,隻能看見一道通往內部的長廊。儘頭處,緊
閉的金屬門忽而打開,凱度帶著兩名軍雌,從裡邊快步走出。
警衛護在機械車兩側,行至凱度身邊時停下腳步,向他低聲報告幾l句後便繼續往內走。金屬門在他們身後再次閉合。
凱度迎上來,對寧宴行一個鄭重的軍禮:“寧宴閣下。”
見到熟悉的麵孔,寧宴這才開口問道:“卡洛斯怎麼樣?”
“目前情況還不穩定,抑製劑已經運過去了,很快會為上將安排實施注射。”
簡單的交談間,凱度將寧宴引至收拾出的臨時休息室。進屋後,寧宴脫去防護服,抬頭望向他。
凱度眼中布滿血絲,麵上的倦意被冷凝的神色覆蓋。饒是鐵打的軍雌,在連軸轉的工作重擔和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也有些扛不住。
他知道寧宴此行來得不易,為他進一步解釋目前的情況。
“此前,上將已經注射過一次針對型抑製劑。經過第二次改進的抑製劑也已經運進去,如果情況有所好轉,您可以隔著防爆窗看望上將。”
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凱度問:“您餓了嗎?”
寧宴恍惚地搖搖頭。算起來,從早上出門到現在,他隻是喝了幾l口水,腹中卻沒有任何饑餓感。
倒是克裡夫擔憂地開口:“您已經將近十個小時沒有進食了。”
凱度一聽,急忙道:“閣下,這邊暫時隻有營養液,您多少先喝一點。有什麼想吃的,我派手下的蟲從鄰星運來。”
寧宴接過凱度遞過來的營養劑:“不用,營養劑就可以。”
其他的食物,他現在也吃不下。
軍部的營養劑被稱作帝國最難吃的食物,沒有添加任何改善口感的佐料,入口粘稠苦澀,但十分管飽。
寧宴拆開一管,沒嘗出什麼味道,勉強喝了小半管,就放在一旁。
門外傳來腳步聲。
“凱度中校呢,怎麼沒有在封閉室外看到他?”
“他應當在安置那位雄蟲閣下。”
“要注射抑製劑了,我去喊他過來。”
臨時休息室是由雜物間整理出來的,隻是普通木質門,隔音不好。屋內能夠清楚得聽到走廊上的聲音。
沒等外麵的蟲走過來,凱度立刻站起身:“寧宴閣下,我先過去了。”
寧宴緊接著站起來:“我可以過去嗎?就在封閉室外麵看著,不會妨礙你們。”
聞言,雄保會工作蟲、克裡夫等幾l名軍雌齊刷刷出聲製止。
“閣下!”
“太危險了!”
寧宴不為所動,隻是緊盯著凱度。
房門輕敲兩下,隨後被從外麵打開。屋外的軍雌沒料到裡麵是這樣的架勢,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