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爾離開戰場已久,但經年積累的殺伐血腥之氣並不會隨著蟲紋的淡化而消散,此刻經由全息投影沉沉壓過來,如有實質。雖然隻是空中的光影,寧宴卻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小動物
,不受控製地繃緊脊背。
他下意識想要去握住口袋中的芯片,但立即克製住動作,繃著表情,不讓對方覺察到異常。
就在這時,有隆隆的炮火聲自遠而至。寧宴心中一緊,抬眼望向舷窗外。星艦剛駛出星港,還未脫離這顆星球的太空層,雖然時有顛簸,但周圍風平浪靜。
炮火是從哈雷爾那邊傳來的。
虛擬投影的連接本就不穩定,此刻更是頻閃不止。意識到這一點,寧宴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不易覺察的凝重。
“星艦上裝載著一顆定時炸彈,一個小時後,您周圍的一切都會化為齏粉——除非遙控停止倒計時。”哈雷爾利誘不成,轉而威脅,“芯片被炸毀也就罷了,但尊敬的閣下,您一旦出了意外,可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
“……一個小時的定時炸彈?”這和塞納托所言又不儘相同,寧宴強裝鎮定,“彆拿這種拙劣的謊話誑我。”
但顫動不止的瞳仁卻泄露出慌亂,他竭力穩住心神,在腦海中推衍。
從通風管道七彎八拐爬進儲物室大概花費了兩個小時,足夠塞納托和第三軍打上一仗。
塞納托曾放眼戰敗便殺雄蟲,如今看來,哈雷爾急著尋找芯片,或許是因為前往支援的塞納托失利,那片下落不明的芯片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寧宴剛生出模糊的念頭,哈雷爾的行為便印證了這一猜想。
他未必在意寧宴的性命,卻急於撬出芯片的下落。聽雄蟲提出質疑,眼下局勢緊迫,他無暇多言,直接抬手點按兩下。
軍雌的身形短暫地消失在寧宴眼前,全息投影展現出另一幅景象。
駕駛艙中,指示燈閃爍著藍光,表明星艦正處在遠程操控狀態。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被一個半蟲高的巨大金屬箱占滿,箱體的一側打開,露出交錯纏繞的電線,中央是一塊電子屏,鮮紅的數字隨著時間流逝而跳動著。
倒計時顯示53:18,繼而跳轉為53:17、53:16……
“閣下,眼見為實,這下您總該相信了。”畫麵一閃,哈雷爾的身形再次出現,“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隻要您將芯片的位置如實告知,倒計時就此停下,您也會被護送到安全的星球。”
看到駕駛艙的場景後,寧宴立刻想到了其他方麵,並沒有理會對方的勸說。
連最重要的駕駛艙內都沒有蟲,這艘星艦上八成沒有其他蟲。
想到這一點,寧宴立刻轉身,用力擰開儲物室的門,將哈雷爾的投影甩在身後。
走廊上沒有蟲影,兩側房門緊閉。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塞納托篤定兩隻雄蟲翻不出任何水花,將所有手下都帶離,隻留下了艦內的機器蟲。
按照民用星艦的設計,休息間和儲物室都在尾端。寧宴將腦海中通風管道的位置和走廊的走向相對應,很快分辨出方位,朝著最前端的駕駛艙奔去。
耳邊一時隻有急促的腳步聲。毫無征兆的,熟悉的電流聲
自頭頂傳來。走廊上方的監控器被連接,哈雷爾的聲音傳遍每一個角落。
“閣下,不要再掙紮了。”
伴隨著催促聲,左右兩側的房門砰地開啟,兩隻閃著紅光的家政機器蟲橫衝直撞地奔來。寧宴呼吸一滯,急忙往後方一閃,匆忙避開。
寧宴行進之處,兩側的門紛紛打開,被遠程操控的機器蟲接二連三地衝出來,密密麻麻地擠在過道之間,擋住去路。他們不具有攻擊性手段,隻能將機械臂延長至極限,在空中揮舞。
哈雷爾的發令信號有些遲滯,機器蟲們相互推搡,發出碰撞聲,倒真像是一群蛄蛹著的蟲。
信號連接越發不暢,哈雷爾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卡帶的舊碟片:“駕駛麵板已經被鎖定,炸彈無法拆卸……就算您趕到駕駛艙……也沒有用……不如快點交代……”
作為背景音的轟鳴陡然增大,壓過了哈雷爾的話音,長長的走道上充斥著巨響。
忽然,“滋啦”一聲尖銳的異響過後,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擋在寧宴麵前的機器蟲停止了動作,保持著高舉著機械臂的姿態僵直在原地。
仿佛一段聒噪而混亂的視頻被按下暫停鍵,陡轉為詭異的安靜。
駕駛艙內,操控麵板上亮著的□□倏而熄滅。檢測到遠程駕駛鏈接被截斷,動力係統自動切換,轉為自動巡航模式。
星艦在上萬米的高空中盤旋。
三十萬光年之外,某個星際堡壘上,炮火聲夾雜著警報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遠程連接信號中斷的同時,哈雷爾如有所感,通過精神力鏈接操控外骨骼機甲,猛地往後一避。
下一刻,哈雷爾原本站立的位置被一梭子震波彈擊穿,地麵瞬間留下幾個深深的、冒著青煙的彈坑。
與此同時,伴隨著無數“保護將軍”的呼喊,攔在外圍的守衛還沒來得及瞄準,就被鋪天蓋地的精神力威壓逼得抬不起頭,隨即被劍光般閃過的蟲翼割成兩半。
此起彼伏的痛呼聲中,一道血紅色的身影闖入。
蟲翼揮動間甩開一連串血珠,卡洛斯在空中一拐彎,徑直向哈雷爾逼去。
來不及喘息,哈雷爾剛站穩腳跟,又立刻操控機甲躲過下一波攻擊。衰老讓軍雌的蟲翼逐漸萎縮,已然跟不上近身作戰的節奏,哈雷爾不得不依靠機甲提升速度。
卡洛斯將手中提著的物件一丟,肩上的機械臂猛然暴漲,以萬鈞之勢襲向對方。機械臂險之又險地擦過哈雷爾的耳廓,地麵霎時出現大範圍龜裂。
“卡洛斯!”狼狽閃避的間隙,哈雷爾冷冷出聲,“再不停手,就讓你的雄蟲給整個哈雷爾陪葬!”
銀灰色機械臂頓時被定格在空中,仍有血珠不斷沿著邊緣淌下。卡洛斯雙目赤紅,渾身浴血,狀如修羅,厲聲逼問:
“他在哪?”
被隨意砸在地上的那個東西骨碌碌翻滾幾圈,留下一道歪斜的血痕。
那是塞納托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