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些人決定走上成為燈泡的道路(1 / 2)

最鶴生今早起床的時候外麵還是灰蒙的。太陽擠在高樓與高樓的空隙之間,天空漸變分層,橘色神奇地過渡到靛青,比經過調製的朗姆酒還醉人。

從睜眼到起床,最鶴生花了不到兩分鐘。她輕手輕腳地收拾完自己,背包從房間裡出來時發現剛剛晨跑結束的爸爸正站在玄關。

與最鶴生描述不太相符的地方是,這個將三個拗口漢字組合在一起當做女兒名字,又被女兒侃作“至死都是少年”的父親,其實是個非常不苟言笑的男人。

在最鶴生、哪怕是在灰二的記憶裡都少有父親麵帶笑容的樣子。

不過和看到老爸冷臉就不敢說話的小孩不同,最鶴生並不害怕自己的老父親。因為名字的關係,她對自己的老爸總有種迷之自信——不會打她也不會罵她的自信。

所以在這個嚴父慈母的家庭裡,她才是經常主動跟自己老爸搭話的一方。

不過由於清瀨正臣的工作繁忙,父女之間能說話的機會也不多就是了。

她察覺到老爸落在自己背包上的視線,解釋道:“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學,我先去學校附近熟悉環境,順便收拾公寓。八點的新乾線,十點就能到東京。”

清瀨正臣稍地一愣,想起確有此事,隨後才說:“好,一個人出門在外注意安全。”

乾癟癟的一句囑咐,聽不出什麼挽留或不舍之情。

最鶴生對此並沒有太多感想。畢竟昨晚清瀨理惠就因為越想“一眨眼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了”這件事越傷心,繼而大哭了一場。

哭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我兒叛逆傷我心。

哭得最鶴生一個頭兩個大,她怕媽媽哭出脫水症狀。但好在哭是體力活,兩個小時後清瀨理惠哭累了沉沉睡去,不過她抱著最鶴生的手一直沒撒開。

於是自幼稚園畢業後,最鶴生久違的又和媽媽有了長達六小時以上的擁抱時間。

媽媽的不舍是好,但老爸能心態平和地接受一切是簡直不能再好。

最鶴生擠到玄關處換鞋,清瀨正臣站在原地像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直到最鶴生拍了拍他的腿說了句“老爸你往旁邊稍稍”,清

瀨正臣才緩緩走進忽然之間變得空曠了許多的家裡。

“我把行李都打包收拾好了,等決定好住處我就把地址發給媽媽讓她把行李寄過來。”

她一邊說,一邊彎腰係著鞋帶。

不知道背包裡塞了什麼東西才會看起來這麼沉重。似乎恨不得把她本就還在生長期的脊梁壓得更彎。她關上鞋櫃時,清瀨正臣瞥見放在最頂上一層的一雙小小的黑皮鞋,搭扣是針織的絨線小花。

那是最鶴生上幼稚園穿的鞋子,那時她和她哥哥一樣長得飛快,新買的衣服過個一年半載就穿不下了。清瀨理惠狠不下心斷舍離,許多東西就一直囤積在家裡。

“找最高借的漫畫書放在書桌的第二個抽屜裡,他說自己來拿,到時候老爸你在家的話就幫我還一下。還有及川徹偶爾會過來借打氣筒,我放車庫去了,你彆讓媽媽把家裡翻得亂七八糟還找不到,她要發脾氣的!”

清瀨正臣說好。

“還有哦,我床上那個小海豹玩偶你彆讓媽媽把它扔了。它身上的斑點本來就有,不是起黴不是起黴不是起黴!”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清瀨正臣點點頭,說我儘力。

他的回答完全不能給予最鶴生足夠的安全感,她想了想還是寫了張便簽讓清瀨正臣貼在冰箱上。清瀨正臣依然照做,他很少這麼有耐心,也很少會在家這麼配合工作。

最鶴生從父親的順從中察覺到討好與補償的心理,得寸進尺地在家門口多花了十分鐘把可能會被老媽粗心拿去垃圾分類的諸如壞掉的八音盒、裝著甲子園投手丘泥土的玻璃瓶、漏氣癟掉的排球等——此類任誰看來都會以為是垃圾,卻擁有無與倫比的紀念意義的玩意,托孤似的將它們托付到清瀨正臣的手裡。

然後她揮一揮衣袖,正要灑脫離去時,清瀨正臣又喊住她。

最鶴生回過頭,望著站在屋簷下的父親。

他的影子被斜倚在天邊的太陽拖得又細又長,投到牆上,正好在膝蓋的位置被折成一半。

像是還帶著涼意的風灌進衣領,最鶴生打了個寒顫。

她聽見站在不遠處的父親說:“哥哥就拜托你了。”

…………

出寬政大學地鐵站A口,第二個十字路口往左轉,有

條名不見經傳的商業街。

正式的名字拗口又不好記,所以大家都管它“偽下町”。

本來下町這個詞,通常用於指代那些老街巷,但實際上這條商業街建成尚不足十年,好賴還算半新不舊。

不過由於它的生意不那麼興隆,沒餘錢搞慶典活動,又被夾在兜售紛繁的百貨大樓和新潮的品牌商店之間,更加顯得老氣了點。

於是當時寬政大文學院的一名學生乾脆給它加了個“偽”字在前用以調侃,結果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清瀨灰二這屆新生入學時彆稱幾乎將本名取代。

偽下町一天最熱鬨的時候在傍晚。初高中社團活動結束,大學生走出自閉開始覓食,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社畜順利歸家,整條街道都會被剛出爐的熟食香味填滿。

那也是幸平餐館一天最忙碌的時候。

反之,其他時段則是稱得上清閒。

與多數學生相同,假期對於幸平創真來說是極度稀缺的珍貴資源,是他的□□,愛欲之火。

畢竟沒有假期就等於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就等於沒法研究菜譜和做菜,沒法研究菜譜和做菜他這輩子做夢都彆超過他爹做菜的手藝,所以假期可太重要了。

如果條件允許,幸平創真甚至希望能和自家廚房裡的鍋碗瓢盆飛越紅塵永相隨。

當然,顧客在他眼中也同樣重要,其重要程度與鍋碗瓢盆比肩並列。

這對於將身心奉獻給第三服務業的廚師而言,已然是他那被食材與菜譜塞滿的大腦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讚美詞了。

但老爹聽後隻神色深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並告訴他:這個排名最好不要對外公布,就當……就當是為了餐館的營收額著想。

畢竟大多顧客並不能體諒鍋碗瓢盆在廚子心中的分量,他們隻會在意自己為什麼要被拿去和一堆賣廢品都賣不出幾個錢的破銅爛鐵相提並論。

然而即便如此,幸平創真也依然想要看到每一個嘗過他手藝的人臉上,露出哪怕隻有一絲絲的饜足神情。

顧客就是上帝這話不全對,卻還是有一定道理。

中午兩點三十左右,正當幸平創真考慮要不要打烊幾個小時出門采購的時候,空空如也的幸平餐館又迎來了一對客人。

男生

身材高大,皮膚黝黑,頭發隻比板寸長些。他在門口的位置落座後一雙長腿伸開幾乎把桌下的空間給擠滿。

女生纖細窈窕,模樣明豔聲音也甜美:“阿大!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連發起脾氣的樣子都很好看。

但在幸平創真看來她的桃色美麗,比不得麵前正在鍋裡正在鹵煮的牛肉。

他之所以會注意到那邊傳來的動靜,是因為他必須隨時滿足顧客的需要才行啊!

“聽到了聽到了,不就訓練偷個懶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五月你是更年期到了嗎?那麼能嘮叨。”少年不滿地咋舌。

“可訓練偷懶是態度問題。”少女眉間輕蹙,“赤司君已經有些生氣了。”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訓練偷懶而已,又不是比賽缺——”

“阿大!”

或許是少年的語氣過於輕佻,名叫“五月”的女孩忍不住截斷了他的發言。

少年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他隨口點了兩道菜,目光飄向門外,不再與少女對視。

隻有三個人的店內,氣氛卻因兩位客人的爭吵而不可抑製地變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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