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愛情是個神奇的東西。
好久不見的父母是一起來接最鶴生的。
車內除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外再無其他,不過這在清瀨家其實算是一種常態。
清瀨家的兩位家長一直對外宣稱,當年清瀨正臣是看中了清瀨理惠纖細勻稱不容易發胖的體質——生的小孩大概也會得到遺傳,很適合跑步——才選擇與她結婚。
但真正讓外人,甚至包括曾經的最鶴生在內,都十分信服這副說辭的原因是清瀨理惠與清瀨正臣之間的感情,看起來實在是過於稀薄了。
而當這種不安在從小就已經學會替人著想,又或者說容易多慮的最鶴生的心中,積攢到一定程度之後,她終於忍不住正麵向母親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倒也算符合清瀨理惠一直以來對兩個孩子“合理質疑,大膽求證”的教育理念。
於是當年僅六歲的最鶴生板著臉問了個大概是她出生以來最鄭重的問題:
媽媽你會跟爸爸離婚嗎?
清瀨理惠當時正在整理平日裡為《深辭間》編撰工作所收集的詞彙,老實說最鶴生也不想在媽媽看起來這麼忙的時候打擾她的工作,但她實在太擔憂父母的未來了。
以至於她緊張得直到現如今還清楚地記得清瀨理惠彼時回答這個問題時所說過的每一句話與每一個動作。
知性溫婉的女性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細框眼鏡,放開紙筆的雙手捧著她軟綿綿的臉問她,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因為你們看起來感情很不好的樣子。最鶴生如實回答。
清瀨理惠點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她的想法,而後又問:
但是最鶴生跟阿徹經常吵架,感情看起來也很不好。
那麼按照這個邏輯思考的話,難道最鶴生也討厭阿徹嗎?
可外公也總說爸爸不愛媽媽……
最鶴生說完就想像認錯似的低下頭,玩自己的手,但她的臉還被清瀨理惠捧著,跟隻被卡住腦袋的柴犬一樣,臉頰肉被全部堆到一起不說,本來就沒張開的五官更是被擠成了一團。
清瀨理惠,這個向來秉承小孩就是生來玩的偉大母親見到女兒如此滑稽的模樣後哈哈大笑,心情愉快地解釋道:如果我不
想嫁給你爸,你哥早沒了,更彆提你了。
說完她親了親女兒的鼻尖,隨後像是想起什麼,又補充道:
喜歡和愛都是兩個人的事情,所以媽媽希望你以後能不要那麼勇敢也不要那麼主動。
愛或者喜歡一個人要等待對方的回應,但是被愛或者被喜歡就能成為選擇是否回應的一方了,比起前者輕鬆的多。嘶……不過現在跟你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點?
算了,記不記得住都是個問題……
然而最鶴生偏偏記住了。
還記到了至今差不多十年。
而要說親媽的這番話對最鶴生同學未來的婚戀觀沒有造成絲毫影響,那是不可能的,否則即使是暗戀牛島若利,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默不作聲,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
那段話年以複一年地在各種場合被她回想起來。
小學時是班上同學起哄說哪個女孩喜歡哪個男孩,初中時是坐在她後桌的男生拿著匿名的、由諸多小心翼翼挑選的信紙、落筆的字跡、情感——他們拿著這樣一份輕如鴻毛又重若千鈞的情書大肆顯擺的圍坐在一起,將裡麵含蓄的愛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宣讀而出,繼而發出哄笑刺耳的聲音。
主動喜歡在母親看來是一件會讓人吃虧的事情。
而沉寂不敢發聲的暗戀,則大概是一份能讓巨人心甘情願變成傑克口袋裡的,一粒豌豆般微不起眼的心意。
…………
從仙台市車站到清瀨家驅車隻要三十分鐘。
到家不過中午,清瀨正臣吃過飯便馬不停蹄地返回白鳥澤,下午高中部的田徑隊還有訓練,作為教練他得到場。
清瀨理惠午睡了一會就一直呆在書房裡繼續新一版《深辭間》的修訂工作,最鶴生在自己房間裡玩手機。
房間裡有兩扇窗,一扇是與及川徹房間窗戶相對的,一扇則是向陽開口的。
如果有事找最鶴生,及川徹會走清瀨家的正門。
如果是及川徹沒事找事,那麼他通常會在自己房間裡揉紙團砸最鶴生的窗戶。
“嘿!那邊那個傻妞!”
而這次扔過來的不是紙團,是糖。
還是硬糖!
砸得最鶴生腦殼疼!
“你乾嘛!”她躲到窗簾後,將窗簾當做掩體。
“下午出不出去
玩?”及川徹靠在自己陽台的圍欄上,手裡抓著一把糖,一顆顆地往最鶴生窗戶裡扔。
“你不會來找我和小岩嗎?”
及川徹看準窗簾後的影子,結實有力的小臂一揮,然後聽見對麵傳來“哎喲”的喊疼,立刻笑了起來。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這個樣子實在有點傻,跟小時候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去自動販賣機前買東西一樣,自動販賣機給出的所有反應——不管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的動靜聲響——都會讓他感到開心。
欺負最鶴生的快樂,是和第一次玩自動販賣機一樣純粹的快樂。
及川徹這麼想著,又扔了一顆糖出去。
“及川徹你瘋啦?!”
通常清瀨最鶴生大吼著喊出這句話時便說明她目前的怒氣值已經達到了閾值,再逗下去要出事。
聽見老媽在樓下喊吃飯,他放下手,站起身,單方麵替最鶴生做好安排,“晚點記得來青城!如果迷路你就是豬!”
人們常說七八歲的男孩人嫌狗厭,但及川徹都快十七八歲了,最鶴生也不懂他為什麼還是那麼煩人。
但聽岩泉一說,及川徹在新高中依然人氣高漲,放學後還會有女生專門為了他去圍觀排球部的訓練。
每天,甚至周末放假,青葉城西高中的體育館二樓都會有幾個女生站在上麵尖叫。
岩泉一不惱她們,因為學校沒規定不準本校學生參觀,而這些女孩的行為也還算克製。
但他煩的是聽見這種高頻應援聲後還會回以揮手微笑的及川徹——這完全就是在變相鼓勵彆人來看他訓練!
岩泉一起跳一記重扣,排球的著地點甚至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塊印記。
他側頭抬起肩膀蹭了蹭快要淌進眼中的汗水。
“Kya——!!岩泉同學好帥!”及川徹捧臉星星眼,怪裡怪氣地捏著嗓子叫了一聲,隨後他放下手,哼哼道:“不過就算你這麼賣力也不會有女孩子看啦!又不是正賽!”
岩泉一嘴角一抽,正要忍住降下製裁鐵拳的衝動,就聽到教練宣布休息十分鐘。
當即他衝到球網的另一邊給了及川徹一下。
站在場邊補充水分的鬆川一靜瞥見及川徹放在水瓶旁的手機,忽然亮起,朝著正在被岩泉一教訓的
及川徹喊:“及川,電話。”
及川徹死裡逃生,跑到遠處,“不接不接!我要練發球!”
鬆川一靜從善如流,選擇無視。
然而沒過兩分鐘,岩泉一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正好手機的主人在往這邊走來,鬆川一靜又友善地提醒了一句,“岩泉,電話。”
“誰打來的?”岩泉一一麵快步上前,一麵問。
鬆川一靜低頭對著他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斟酌了半秒,“Sai...tsuru...ki?這三個字是這麼念的嗎?”
好怪的名字。
“不是,是Satsuki。”岩泉一道了聲謝,鬆川一靜和他同年級,倒不用像在前輩麵前那樣拘謹。
他撿起手機走到體育館外接電話。
徒留鬆川一靜在原地一臉震驚,“啥?最鶴生是個女孩子嗎?!”
這年頭除了有女朋友的男子高中生,誰會和女孩子有通話聯係?!
鬆川一石激起千層浪,一閒下來就坐不住的男子高中生們立刻湊到一堆開始八卦。
“誰啊誰啊?誰給岩泉打電話?”
“女孩子。”
“女朋友?!”
“不知道!”
“嘶……不過岩泉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吼?”
“也對,岩泉看起來還挺可靠的。”
“嗯,至少比及川看起來穩重。”
“說起來我們直接問及川不就好了嗎?他和岩泉不是鄰居嘛!”
“對哦!誒,及川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