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徹自告奮勇幫老母親把剛煮好的一鍋奶油燉菜送到隔壁清瀨家。
他的兩隻手都捏著鋁鍋耳朵,二三十步就到了清瀨家門口小花園的鐵柵欄門前。
門不高,上個暑假它還在及川徹腰間,這個暑假它就已經矮過了及川徹的胯骨。
及川徹把鍋架在門上,空出一隻手,熟稔地在身邊已經打出花苞的薔薇花藤葉子底下摸到電鈴的按鈕。
最鶴生是個喜歡按計劃來做事的人,他從不指望這個說了今天下午回仙台的家夥,會在午間突然出現幫他開門。
看到清瀨理惠出來,及川徹立刻嘴甜的喊了聲阿姨。
“阿姨,您今天下午要去車站接最鶴生嗎?”及川徹問。
“最鶴生?她改了車票,大概要過幾天再回來吧。”清瀨理惠接過及川徹手裡的鋁鍋,“阿徹要不要進來坐會?”
“不,我等下回家吃完飯就差不多要去學校訓練了。”及川徹眨巴兩下眼睛,看上去有點呆又有點愣,“阿姨,最鶴生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她呀……走路上差點摔了一跤,有個男生剛好路過的時候幫了她一把,結果把腳扭了,現在陪彆人在醫院做檢查呢。”清瀨理惠的語氣滿是無奈,“具體的你可以自己問問她,她之前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急吼吼的掛了……這孩子從小一遇到事就容易急躁你也是知道的。”
及川徹忙不迭地點頭表示自己理解。最鶴生不少她自己已經發現或者沒有發現小毛病,其實在無傷大雅的前提下改不改都行,不過電話都打不通就讓及川徹有些不開心了。
雖然能想象到對麵肯定在手忙腳亂地在醫院裡打轉轉,但在那之前能不能報個完整的平安啦?很讓人擔心的好不好?
及川徹的臉色不打好看,岩泉一也不問他怎麼回事,反正隻要不是對方讓他發誓守口如瓶帶進棺材裡的東西,他遲早會憋不住找人傾訴,而那個傾訴對象,以前是岩泉一和最鶴生,之後成了岩泉一一個人,現在經過一個學期與隊內的磨合,變成了岩泉一和花卷貴大和鬆川一靜。
趁著及川徹把腦袋埋進拉麵碗裡猛嗦的間隙,坐在他旁邊的鬆川一靜默默地舉起
了自己的手機。
其中備忘錄上書:
“雖然但是,岩泉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和女生的閨蜜會沒什麼區彆嗎?”
鬆川一靜吐槽的功力掩藏在那副平平無奇的麵孔之下,哪怕是對自己現狀已經感到十分習慣的岩泉一也難免被他這番相當唐突的發言戳得心窩子疼。
“難道你有什麼辦法讓他閉嘴嗎?”岩泉一平複心情,沒發出一點聲音地指了指及川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還做了拉上拉鏈的動作——他拋出了一個能讓鬆花二人認清形勢放棄幻想的問題。
鬆川一靜:“……”
花卷貴大:“……”
兩個人在自己的記憶中扒拉一番,好像還真沒有發現有效對策。
要是及川徹真的想說,怕是把他的嘴上貼幾層膠布再把手捆上他都會有辦法發出嘶啞的聲音。
青葉城西的新人王二傳手就是這麼的任性……且強悍……
“你們背著我說什麼呢?!是不是我的壞話!”
“我們在說拉麵好辣哦,明明點的是原味豚骨。”
花卷貴大神色坦然地睜眼說瞎話,及川徹表情複雜了一下,那股時常被岩泉一和最鶴生孤立的酸氣又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他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知道跟誰——大概是跟空氣——賭氣似的把腦袋埋回碗裡胡吃海塞。
鬆川一靜越過及川徹的後背,看向坐在最裡麵的岩泉一,他的眼睛盯著及川徹,嘴角忽然大幅度地下撇了一下。
這套動作翻譯一下的意思是:這家夥是生氣了嗎?
岩泉一點了點頭,他拿起放在手邊裝著炒熟白芝麻的罐子往碗裡倒了倒。
有種不得不麵對尷尬時下意識會找點事情分散注意力的窘迫在裡頭。
啊……說起來,這種一刻也不能消停的家夥要是交了女朋友肯定會被甩的吧?
鬆川一靜想象了一下及川徹交女友的畫麵,攪和著麵條的筷子突然頓了一下。
因為不管他怎麼想,都感覺會掛在戀愛對象身上撒嬌的那一方,極大概率會是麵前二傳君……
噫……
…………
原本最鶴生並不反感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甚至這種味道會讓她感覺親切。
就連被大多數小孩視為十大酷刑之一的紮針在她看來都不
算什麼大事,更稱不上童年陰影。
因為隻要病好了她就能出去玩了。
而挨一下蚊子咬的痛苦,自然比不得她在外麵瘋來瘋去的快樂。
但很遺憾的是,長大之後最鶴生來醫院大多是為了看望彆人。
比如說看望不肯搬到宮城跟他們一起住,執意要留在島根的爺爺;比如說在她初一到初二那一年裡的骨折的灰二;再比如說在她初二到初三那一年多裡連命都快要沒了的幸村精市。
“赤葦先生,赤葦京治先生在嗎?”懷抱著記事本的護士小姐走到走廊上輕聲喊道,她努力張望的樣子讓最鶴生想起桃井五月。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在吃烤肉還是在吃文字燒。
赤葦京治聽到自己的名字剛想動作,坐在他身邊的最鶴生便已經先一步舉起了手,“您好,在這裡。”
或許是“明明是個男生的名字,應話的人卻是個女孩子”的關係,那位長相有些寡淡卻不失溫婉的護士小姐稍稍怔愣了半秒一秒後才笑眼彎彎地望著他們,往室內做了個“請”的手勢,“麻煩兩位跟我來這邊。”
最鶴生立刻站起身,將坐在輪椅上的赤葦京治推進診室內——是的輪椅。
赤葦京治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他隻是崴了個腳,這位小姐卻把陣仗搞得跟他半身不遂了一樣嚴陣以待。
“啊呀,這不是最鶴生嘛?灰二沒跟你一起來的話,是你哪裡受傷了嗎?”
這位姓鳳的整形外科的醫生看起來和清瀨很熟悉,赤葦京治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寒暄,“灰二”是她的家人?
“勞您關心,不是我受傷,是朋友。”最鶴生摁下手刹,將輪椅在醫生麵前穩穩停住。
清瀨最鶴生對檢查流程熟悉得像是做過無數次,早在來之前他們就提前拍好了X光——雖然赤葦京治依然認為自己的小傷不至於如此勞民傷財,但當時如果他拒絕了清瀨最鶴生來醫院檢查的請求,她看起來會愧疚得一整晚都睡不著。
鳳醫生一邊看著手裡的X光片,一邊問:“男朋友?”
最鶴生一板一眼地糾正他:“隻是朋友。”
認識不超過三小時的朋友。赤葦京治在心中默默補充。
“誒……怎麼這樣,叔叔還一直很期待你談戀愛那
天你爸爸的表情會變得有多精彩呢。”
“可我才初三。”
“對啊,這不馬上就要高一了嘛。”鳳醫生以一副套用在寬鬆世代中出生的孩子身上已經略顯落伍的價值觀與眼光侃侃道。
“如果不從剛踏進校門那一刻就開始享受自己的玫瑰色校園生活,以後長大了想起來可是會躲在隻有七八平方卻依然交不起租金的公寓裡寂寞得哭的!”
“鳳醫生……你這已經算是在危言聳聽了。”對自己前路從未感到過迷茫的最鶴生自己對這種言論倒不覺得有什麼痛癢,她隻是顧忌身邊的赤葦京治會不會被這麼消極的“建議”弄壞心情。
“但你也要承認這是事實,我到現在都在後悔高中和大學期間為什麼不多找兩個女朋友呢——這個力度的按壓會覺得痛嗎?”
麵前兩人的家常談話中透露出來的閒適讓赤葦京治忍不住放鬆了神經,然而腳踝上傳來的刺痛又讓他一瞬變得清醒。
他忍住把五官皺在一起的衝動,逞強地擠出兩個字:“有點。”
鳳醫生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沒有說話,一邊提筆在病曆上書寫,一邊問:“赤葦君在學校的社團是運動類的?”
“是的。”
“排球部?”
“對。”赤葦京治有問必答,這是今天第二個直接猜出他是排球部部員的人,第一個是清瀨最鶴生,她說他腳上普通人不大能看出區彆的排球鞋和手臂內側的繭都是很好的證明。
“那最近請注意保持靜養,崴傷後的四十八小時內可以做幾次冰敷,待會會有護士來幫你做加壓包紮……”
鳳醫生細致入微地囑咐,從前有了點外傷都隻是去校醫務室溜一圈的赤葦京治聽得很認真——運動員重視自己的身體狀況是種素養,雖然他還遠稱不上職業,而且進一次私人醫院的開銷可不少,他得對得起自己的診費才行——所以當清瀨最鶴生去而複返重新回到他身邊時,赤葦京治才發現剛才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一趟,手裡還攥著收據的□□。
女孩皺著眉頭,像在商店街上討價還價一樣地對麵前的醫生說:“鳳醫生,輪椅能打折嗎?”
赤葦京治一聽她這話,神色立刻變得有些複雜,好在鳳醫生發
了話:“拐杖也就算了,輪椅真的大可不必,以他的身體素質崴個腳隻要按照醫囑,一周就差不多能好全。”
“那好吧。”清瀨最鶴生不情不願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輪椅是醫院的,一出門就被還了回去。
那位氣質溫柔的護士小姐姐還跟他們揮手告彆。
從沒用過拐杖的赤葦京治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清瀨最鶴生站在他身邊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他又摔下去。
赤葦京治感覺自己被嗬護了,而且是像剛剛出生的小鹿那樣被人憐愛著嗬護了。
這種感覺不能說不好,但著實讓一個從小與精致一詞(哦,除了手部護理,這是二傳理應做好的事情)不沾邊的少年感到了難以啟齒的羞赧與彆扭。
“清瀨同學……”他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