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定要形容一下清瀨灰二車技是如何狂野的話,清瀨最鶴生一定會說,“那是一種把你的大腦放進離心機裡狂搖十分鐘之後再拿出來安回顱內”或者“把你放進超大容量的洗衣機裡被漂洗、超快漂洗、甩乾這三種模式輪流攪拌”的感覺。
人生第一次,最鶴生體會到了暈車的滋味。就連到了中午飯點她也依舊毫無胃口,東京到神戶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上她隻喝了點水,還因為臉色過於蒼白被細心的列車員詢問有哪裡不舒服,是否需要去列車上的醫務室去看看。
倒也不必。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就可以下車。最鶴生想。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忍著胃裡的不適,她闔上眼睛一路睡到了終點站。
兵庫縣,神戶市。
對於外地人而言,這地方最為人所熟知的大概是神戶牛肉。
雖然仙台市也臨海,但在最鶴生的認知裡,與大海關係最為密切的城市卻是神戶。
她記憶中幾乎與兵庫神戶有關的,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浸在不儘不絕的海風與濤聲中。
尤其是夏天。神戶的海風會變得像是帶有許多細鹽鹽粒,有種相當獨特的又綿又沙的質感。
至於冬天,寒假不比暑假,太短。
最鶴生在這裡呆不了多久就會跟著家裡人前往伏見稻荷大社參加新年的初詣。而且冬天帶小孩比夏天帶小孩的難度要大很多,至少在給最鶴生梳頭發這件事上,仙石要便已經被靜電折磨得頻頻暴跳。
然而礙於仙石要的長姐,也就是最鶴生的親媽囑咐過他“女兒交過去是什麼樣,還回來就要是什麼樣”,仙石要終是忍住了帶最鶴生去理發店給她安排一個寸頭的可怕念想。
也是因此,並非每個暑假最鶴生都會被送到兵庫來。有時候仙石要不想帶孩子,就會選擇性把自己的小外甥女遺忘。
但比起被老爸從小帶著長跑的灰二;今年才剛滿三歲,一壓腿就要大哭的幸村想世;以及幸村想世那執著於網球,對舞蹈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親哥幸村精市;親緣同輩之中,最鶴生在仙石要心中的分量無疑是,比較,重的。
至於實際上有多重,最鶴生本人
也不太清楚。畢竟每次她被扔來神戶,仙石要會不會願意到車站接她都是個未知數。
有個這樣的舅舅聽起來挺酷的,但也僅限於聽起來而已……
列車到站沒多久,最鶴生拖著給仙石要打了個電話。第一第二個都沒人接,一直打到第三個才通。
“喂?到了?”
“剛到。你過來接我嗎?”
“啊,你出大門就能看到我了。”
“哦。”
最鶴生掛斷電話,哼哧哼哧地拖著行李箱行至神戶站大門外,果不其然——
沒有看到仙石要。
最鶴生:“……”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最鶴生默默地拖著行李箱回到車站裡,找到便利店坐下買了盒便當填肚子,然後又拖著行李箱回到門口,找了個空地,將行李箱打橫,坐下。
又等了大約十五分鐘才等到姍姍來遲的仙石要——的電話。
仙石要那邊有點吵,有風的呼嘯聲,還有發動機的聲音。
“丫頭!人呢!?”他問。
最鶴生:“……”
她舅舅,仙石要,無愧於黑池舞王之名。在表現欲和厚臉皮兩個領域,他充足的自信儼然讓他成為了個中翹楚。
“車站裡。”最鶴生坐在行李箱上巍然不動。
仙石要一聽,反倒不滿:“你怎麼還在裡麵!”
“……你沒來,外麵冷。”
“嘖,快快快,快出來!我到了!”電話另一頭的轟鳴聲迅速沉寂了下去。
然而最鶴生的心被剛才神戶的冷風已經吹得麻木了,她不想再受傷了。
“真的嗎?我不信。”
“哎你這小孩……——算了,我進去找你。在門口是吧?”
“嗯。”
“等著啊,彆亂跑。你在進門左邊還是右邊?”
“噢,不用說了,我已經看到你了。”
最鶴生環顧四周沒見到仙石要人在哪,而電話已經被對麵掛斷了。正當她感覺自己又被誆了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最鶴生抬頭望向天花板,恰好走到她身後的仙石要也彎下了腰,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看。
“你是不是瘦了點啊。過來給我抱一下。”仙石要說完,也沒管周圍有沒有人,最鶴生願不願意,直接把她拎了起來,抱在懷裡掂了掂
——各位挑過西瓜嗎?見過老板把西瓜托在手裡掂量的樣子嗎?最鶴生現在差不多就是在被她舅這麼掂量著。
最鶴生:“……”
她的心已經不會痛了。身邊沒稱的時候仙石要都是這麼給彆的人或者東西測重量的,最鶴生也逃不過——隻要是仙石要抱得動的東西,他都能報出誤差隻在500克上下浮動的具體重量,堪稱行走的稱重器。
“誒,是瘦了。你再瘦的話形體就很難看了啊。跟你說了要好好吃飯你是不是都沒聽啊?”仙石要把最鶴生放下來,指了一下地上的行李箱,“自己的行李自己拿。”
最鶴生“噢”了一聲,拉出行李箱的拉杆跟在仙石要身後。
雖然最鶴生有哥哥,有三個竹馬,外出隻要她想就可以全程解放雙手,但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從小就很強。
這也要歸功於仙石要立下的三管和三不幫原則——管吃喝,管練舞,管梳頭;不幫穿衣,不幫寫作業,不幫拿東西——但梳頭發這項,等最鶴生後來大了,他也不管了。
仙石要身高一米九一,天生就是個寬肩長腿的帥哥,不管走到哪,不管有沒有人能認出這是拉丁和十項舞的雙冠王,他都很容易成為眾人的視線焦點。
反觀最鶴生,身高一米六一,仙石要一步幾乎頂她兩步。
而且步子大也就算了,仙石要還走得飛快,帶風的那種。
最鶴生拖著個箱子費力地跟在哼著爵士手裡轉著鑰匙圈的舅舅身後,沒過一會就在路邊看到了他心愛的座駕——一輛塗裝暗紅的跨鬥摩托。
這麼有個性的交通工具如今可難見了,至少在東京最鶴生根本沒在街上見到過,就連警察巡邏蹬都的是前麵帶個框的自行車。但最鶴生對這輛摩托很熟悉,仙石要如果帶她出去基本都用的是它。
挎鬥有點高,這回是仙石要幫最鶴生把行李箱拎上去的。
最鶴生的座位底下藏著一個箱子,用來放頭盔的,一大一小兩個。最鶴生把大的遞給仙石要,自己自覺地戴上小的。
調整好頭盔的卡扣,仙石要等最鶴生倒騰好頭鎖的長度,又係好安全帶之後,隔著頭盔在她腦袋頂上拍了拍。
砰砰的兩聲響。
他哈哈大笑起來:“老板,
這個瓜保熟嗎?怎麼賣啊?”
最鶴生:“……”
她舅舅有時候真的很!幼!稚!
隔著擋風鏡,最鶴生沉默地瞪著仙石要。
仙石要笑得更開心了,看人不高興也是他的惡趣味之一。
笑完,他一擰鑰匙,腳下一蹬,摩托立刻發出轟鳴聲——跨鬥摩托少見的還有一個原因是,它製造的噪音相較於其他交通工具而言太大了,很容易打擾到彆人。對於多數生性內斂的日本人而言,這樣的交通工具過於張揚。
不過仙石要與普通人有著本質不同,他本身就是“張揚”一詞的集合體。
他的聲音雖然因為隔著頭盔顯得有點悶,臉也被擋得嚴嚴實實,但這些遮擋根本不能妨礙他發散荷爾蒙。
“坐好,走了。”
最鶴生老老實實地靠在座位上,搭上挎鬥內側的扶手。
引擎發動。在風鑽進脖子裡之前,最鶴生又把圍巾裹緊了一點。
說起來她舅舅的追求者也挺多的。但最鶴生根本想象不出她舅跟舞蹈以外的東西墜入愛河。
就連最容易摩擦出愛情火花的搭檔,最鶴生也感覺那位名叫本鄉千鶴漂亮大姐姐,跟她舅舅看起來更像哥們。
本鄉千鶴氣場凜冽起來的時候比她舅舅還強勢……而且據說在跟仙石要搭夥跳舞之前,本鄉千鶴還是個男步專業戶。
也不知道這次過來能不能見到她……耳邊的風噪讓特彆適合放空。最鶴生盯著不斷向後倒退的路麵想著。
平時就相處地夠久了,如果不是男女朋友或者夫妻關係,即使是舞池裡默契十足的舞伴,也是要偶爾分開給自己一點私人空間的。
仙石要的舞蹈教室是和彆人合夥開的。冠的彆人的姓。
雖然最鶴生感覺“仙石舞蹈教室”比“小笠原舞蹈教室”更能吸引想要給孩子尋師的家長慕名前來,但仙石要卻解釋說不掛他的名字才好。
笨手笨腳的小孩他這輩子教過一個就夠了,再多就是折壽。
笨手笨腳的小孩當然指的是最鶴生。
她的柔軟度其實讓她少吃了挺多苦,但作為早產兒她天生的平衡能力和協調性雖然不至於影響到日常的走跳跑動,但跳舞就是另一回事了。
單說快步舞,從銀牌級的基本步開
始,她就會漸漸感到吃力。
如果陪練不是仙石要這種經驗豐富的舞者,每次都能在關鍵時刻托著她,最鶴生都不知道後腦勺著地多少次了。腦子沒毛病都要摔出毛病。
好在跳舞對於最鶴生而言也隻是課外興趣。她最愛的還是學習,隻有分數往上漲才能使她獲得最高滿足度的快樂。
但仙石要對最鶴生的要求依舊很嚴格。
比如說要求她好好管理體型,比如說能做好的動作她必須都做標準,再比如說要人命的體能課也不允許偷懶耍滑。
小笠原舞蹈教室位於一棟兩層的小樓裡,這麼多年沒動過位置,哪怕周遭的百貨樓拆了又新建,對街的便利店從711換成羅森,這間舞蹈教室和神戶市體育館也依然肩並肩地、□□地矗立在此。
仙石要的住處就在小笠原舞蹈教室的樓上,第一層除了承重牆外被全部打通,鋪上木地板,安上鏡子和把杆,就變成了一間寬敞明亮的舞蹈教室。
在玄關處擦乾淨行李箱的輪子之後,上樓時行李也是仙石要幫最鶴生拎上去的。倒不是他突然心軟開始心疼外甥女了,而是他怕最鶴生腳下一滑,連人帶箱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那就很恐怖了!
不僅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清瀨理惠大概也會跟他拚命。
仙石要把最鶴生送上樓就立刻下去了。
她一直住的那個房間提前開窗通過風,沒什麼黴味。被子曬過,但是沒有套上新的被套,大概又要靠她自己動手豐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