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 / 2)

遠遠看去似海浪疊堆。

蘭澤郡再往西,便是當年的西南十二國。

前些年這裡戰火不斷,百姓也逃走了許多。

除了收割自家水稻的農人以外,此刻還有無數官兵正打理著暫時無主的田地。

離開丘陵、山地,視野驟然開闊很多。

此刻官道兩邊具是田地。

擔心驚擾百姓,馬車不由放緩了速度。

官道兩旁的聲音也在這時漏了一些進來。

不遠處有個小孩正在耍脾氣:“……娘,我還想再玩一會。”

“不行!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再不聽話便讓服麟軍把你帶走,帶到陛下麵前!”

下一刻,那孩子的哭鬨果然止住了。

馬車外隻剩下一點啜泣的聲音。

聽到這陣對話,江玉珣不由嘖嘖稱奇——

沒想到隔著千年時光,家長嚇唬人的方法竟然完全沒有變過!

方才那句話,不就是古代版本的“再哭就讓警察把你抓走”嗎?

蘭澤郡官.員已經提前按照皇命,找來了幾個懂得海灃國話的人。

同時從他們口中?_[(,簡單了解了當地的風物。

此刻,應長川手中拿的便是據此總結出的奏報。

他本在奏報,但馬車外的動靜實在是有些大。

天子不由緩緩放下手中的東西,向身邊人看去。

接著忽然問:“愛卿可知方才的百姓在做什麼?”

本在偷摸感慨的江玉珣神情瞬間就是一凜,“回陛下,她正用您嚇唬孩子。”說完他不由緊張起來。

……應長川不會和這些百姓計較吧?

還好,或許是海灃稻的事情有了一點眉目。

天子的心情似乎不錯。

“用孤?”應長川不由挑眉。

江玉珣默默點頭:“……陛下與服麟軍征戰西南十二國,威名傳遍蘭澤郡。郡內百姓因此非常敬畏您。”

在蘭澤郡,應長川的大名極具威懾性,簡直可止小兒夜啼。

這一點甚至被記載在了《周史》之中,流傳到了千百年之後的現代。

江玉珣越說越緊張,同時忍不住觀察起了應長川的表現。

下一刻,卻見天子重新拿起奏報看了起來。

停頓片刻,應長川忽然隨口輕笑道:“愛卿此言差矣。”

江玉珣不解道:“為何?”

剛才我可親耳聽到了蘭澤郡百姓的對話,這段記載怎麼可能有假?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底氣。

同時直接看向天子雙目,似乎是要對方說出個理由反駁自己。

應長川將視線從奏報上移開,忽然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玉珣。

此生無聲勝有聲。

江玉珣瞬間明白了應長川的意思。

……原主好像就是蘭澤郡人,包含在“郡內百姓”之中。

但是不對啊?

我明明也很敬畏應長川好不好!

-

曆史上的海灃稻,再過千年才能傳入華夏。

江玉珣本對蘭澤郡官.員找到的懂得海灃國話的百姓不抱太大希望。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竟真的有人說自己對這種以“耐旱”還有“不擇地而生”著稱的水稻有些印象。

到了蘭澤郡後,那幾名百姓便被第一時間請到了官府之中。

其中那名去過海灃國的百姓一邊回憶一邊說:“……回大人的話,海灃國那邊耕作極其粗放,那邊的人撒下種子,便不再管田地裡的事。哪怕遇到雨、旱天氣,都對稻田不聞不問。可就這樣!稻穀仍好好地活著!”

他越說越激動。

而聽到這人的話,與江玉珣一道來的莊嶽心中卻不由生出了疑惑:“真有那麼神奇的事情?難道不是他們管理田地的時候你不在附近?”

百姓連忙搖頭說:“回大人的話,草民為躲避戰亂,投奔海灃國親友足有一年之久,最近才回蘭澤郡。”

像他一樣前往海灃國逃難的人雖不少。

但這怎麼說也於法不合……

說到這裡他心中不由一虛。

見幾名官.員未有追究的意思,這才放心道:“這一年時間,草民自然不能白吃白住親友的,時常會幫他們做些農活。剛才說的一切,絕無半句摻假!”

聞言,莊嶽不由皺了皺眉,並轉身向江玉珣看去。

百姓的語氣雖肯定,但是他仍然不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稻穀。

莊嶽本想先讓那名百姓退下,再和江玉珣詳細商議此事,不料轉身卻見對方雙眼已然泛起了光來。

這名百姓一開口,江玉珣就知道他說得絕對是真!

史書記載,海灃國當地農人種稻時“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耔耘,一任於天”。*

的確與這百姓講得一樣,撒了種子便什麼事也再不管!

“……好。”

不等莊嶽去攔,江玉珣已緩緩起身,從一旁的木盤上拿出一串錢交到那名百姓手中:“此事朝廷已經知曉,煩請回家等候幾日。出發前會有官兵提前告知。”

“是是!”那人眼前一亮,連忙將手中的錢收入懷中。

-

現任蘭澤郡太守喬育達,曾是原主父親的副將。

辦完正事以後,他便帶著江玉珣離開太守府朝城郊而去。

征討西南十二國時陣亡的將領,以及原主的父母均被安葬於此處。

不久這裡剛下過一場小雨。

深秋的空氣裡儘是寒意。

如今這個時代,還沒有燒香、焚紙的習俗。

到了城郊後,江玉珣便與蘭澤郡太守一道,直接動身拔起了墳塋上的荒草。

“喬將軍,您去一旁休息吧,這裡我一個人來清理就好。”

——雖已成為太守,但是看著原主長大的喬育達,仍讓江玉珣和以前一樣,稱他為“喬將軍”。

喬育達搖頭道:“不必。按理來說,我應該早為這座墳塋砌上石磚才對。但這幾個月蘭澤郡的事實在太忙,一直耽擱到了現在都沒來得及做。”

說完不由略微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哪知道也就幾日沒看,就長了這麼高的荒草。”

江玉珣連忙說:“此事是我疏忽了。”

“誒,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便是對得起父母了!”說著,喬育達忽然轉過身問,“這幾個月舊疾可有發作?”

江玉珣連忙搖頭:“好多了。”

他穿來以後身體一直都很健康。

因此江玉珣也是前幾日才從莊嶽口中得知,原主從小都患有心臟疾病。

他的母親也是因此病而亡。

自那以後,原主就不再習武。

而受到父親陣亡的消息刺激,離開蘭澤郡去昭都之前,原主的症狀便逐漸嚴重起來,短短半個月人就在鬼門關外走了好幾圈。

……或許自己就是在他突發

急病亡故後,才穿入這具身體的。

聽他這麼說,喬育達不由驚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原主的身體是十歲後逐漸變差的,想到這裡喬育達忍不住輕歎一口氣:“你爹娘當初最大的心願,便是能看你成才、報效家國。後來……還以為你要在病榻上度過一生,沒想如今到身體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

說到這裡,喬育達也不禁抹了抹淚,接著轉身朝那墳塋磕起了頭來。

……原主父母的心願是這個嗎?

江玉珣不由一頓,他下意識丟掉手中的雜草,也緩步走到墳塋前跪了下來。

接著輕輕合上眼睛,於心底替原主接下了這個任務。

停頓片刻,也無比鄭重地朝前方磕了二個響頭。

-

喬育達沒在這裡待多久,便被手下的人叫走處理急事。

他本想帶江玉珣一起離開,但見墳塋上的荒草還沒有除儘,江玉珣便拒絕了喬育達的好意,一個人留在這裡忙碌了起來。

還好那墳塋並不大。

沒過多久,上麵的荒草就被江玉珣拔了個乾乾淨淨。

這座墳塋背後是一片樹林。

此時忽有風起,整片樹林都隨著風生出了“沙沙”的聲響。

江玉珣不急著離開,而是抱著膝蓋坐在了不遠處。

在現代時,江玉珣的父母一直在外工作,他從小就被送到了寄宿學校。

一家人隻有過年時才有機會長時間相處。

但是這並不代表江玉珣與父母的關係不好。

在他穿越前一天,父母才剛來江玉珣租住的地方看過他一次。

臨走的時候更是在冰箱裡塞滿了家鄉的特產。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東西有沒有放壞。

前幾個月江玉珣一直避免想這件事。

如今終於忍不住一個人紅了眼眶。

他抱著膝蓋坐在這裡,有些孤單地吹著冷風。

此時已是深秋,再在這裡坐下去恐怕會感冒。

想到這裡江玉珣終於吸了吸鼻子,緩緩站了起來,並為自己默默鼓起勁來:

江玉珣,你可是要報效家國的人,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不料江玉珣剛轉過身便看到……不止喬將軍和自己,應長川竟然也在今日帶人來到了這裡。

此刻,莊嶽等人正在遠處的另一座墳塋前祭拜,氣氛頗為肅穆。

隻有應長川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先走到了這裡。

失策,方才的風聲太大,自己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見到來人,江玉珣瞬間被定在了原地。

秋光透過樹梢的間隙落在了江玉珣的眼底。

他鼻尖泛著淺紅,睫毛上還沾著未來得及擦去的小小淚珠。

此時正隨著呼吸一道輕輕顫動。

“陛,陛下——”冷風吹過,江玉珣連忙放下手中的枯枝,朝應長川行禮。

同時輕輕低頭,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他自認動作迅速,可是這一切還是全落在了天子眼中。

應長川的腳步忽然一頓。

這似乎是江玉珣第一次與眼淚聯係在一起。

他曾見過無數人向自己哭泣,或是懼怕或是祈求。

但這一回卻和從前完全不同。

眼前的情景對應長川而言有些陌生。

而另一邊,頓了幾息後江玉珣終於緩過了神來。

應長川怎麼還不說話?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剛才的樣子。

作為一個成年人,江玉珣完全不想被彆人看到自己偷偷掉眼淚的樣子。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應長川!

他下意識抬眸想要看看眼前的人在做什麼。

但還未來得及動,便聽應長川略為猶豫道:“……愛卿方才?”

江玉珣:……

現實沒有給他嘴硬的機會。

江玉珣咬了咬唇,隻得輕聲道:“臣哭了一會。”

“為何?”

應長川踏著落葉走了過來。

而江玉珣的聲音,也在此刻傳到了他的耳邊。

他用帶著一點鼻音,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陛下,臣有些想家。”

好似一陣沾染了水汽的秋風,悄悄地吹到了應長川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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