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加起來也不如那雙眼眸明亮。
江玉珣朝殿上人笑了一下,他並沒有和應長川客氣,而是看著對方的眼睛輕輕揚手,一口便將盞內的酒飲了個一乾二淨。
流雲殿上一片寂靜,就連身旁的牡丹也忽地淪為了陪襯。
同在此時,應長川也垂眸飲儘了手中的烈酒。
※
應長川一貫不會在這種宴會上說太多話。
不多時,元日大宴便正式開始了。
樂人又換了一曲演奏。
這一回,還有人隨著樂曲一道唱了起來。
“南山有台,北山有萊。樂隻君子,邦家之基。樂隻君子,萬壽無期……”*
流雲殿上氣氛活躍,眾人一邊吃喝一邊湊近仔細觀賞牡丹。
隻有江玉珣滿心隻有吃飯。
“真好看啊,我旁邊這株花的名字是不是叫‘烏龍捧盛’?”莊有梨小聲朝江玉珣問道。
“對,”江玉珣看了一眼點頭道,“伯父也喜歡這株花,等到元日大宴結束後,我便托派人將它送到你家。”
“好好!”莊有梨的眼睛瞬間一亮,“我娘定然也會喜歡。”
說完他便捧起酒盞,偷偷摸摸地小口啜飲起來。
見狀,江玉珣不由嘖嘖道:“你變了,之前還說自己不喝酒的。”
“咳咳……”莊有梨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能娘說什麼便聽什麼。”
江玉珣看著他笑而不語,莊有梨立刻心虛地朝另一邊瞥去。
——莊夫人也受邀參加了這場宴會,他這麼偷摸完全是在躲避娘親的視線。
“酒壯英雄膽”此話還真是不假。
喝了幾杯酒後,莊有梨逐漸大膽起來。
同樣酒量不好的他,臉已經紅成了豬肝色。
莊有梨捧著酒杯,朝著江玉珣感慨道:“阿珣,你應該是一個敢與陛下對飲的人吧?”
“嗯?”江玉珣隨之愣了一下,他輕輕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知道。”
莊有梨似乎已經有些醉了,他一口灌下烈酒,含糊不清地說:“上一次……呃,見到……”
此刻,流雲殿內越發嘈雜。
眾人的談話聲與鐘鼓、樂曲聲混合在一起,完完全全把莊有梨的聲音壓了過去。
江玉珣聽了半天,竟沒明白對方想說什麼。
略微好奇的他不由湊上前去,把耳朵朝莊有梨貼去:“等等,你再說一遍,我剛才沒有聽清。”
“好,”莊有梨清了清嗓子,努力擼直了舌頭一字一頓地說,“我剛才想說的是,上一次
見到有人如此對飲,還是在我姐姐的婚禮上。”
說完,還認真地朝江玉珣點了點頭:“真的很奇怪啊,你不覺得嗎?”
江玉珣:“這都是哪跟哪兒啊?”
莊有梨是真的醉了吧!
江玉珣忍不住灌了一口酒,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轉身對莊有梨背後的侍從吩咐道:“莊公子喝醉了,你們先把他扶下去吧。哦,對了……千萬記得避開莊夫人。”
自己真是仁至義儘了!
內侍官立刻上前,把莊有梨接了過來:“是,江大人。”
同在此時,莊有梨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未發出聲音便被江玉珣一句“閉嘴”堵了回去。
江玉珣連忙湊上前,在莊有梨耳邊小聲警告道:“這話在我耳邊說說沒關係,萬一被皇上聽到了可是要出事的,明白嗎?”
莊有梨一臉驚恐地點了點頭。
同時忍不住江玉珣的身後瞄去。
他在看什麼呢?
江玉珣疑惑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回頭朝莊有梨所看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他就如對麵的少年一般被釘在了原地。
……不是吧,應長川是什麼時候來的?
他怎麼總是如此神出鬼沒!
“陛,陛下……”江玉珣瞬間站直了身。
應長川輕輕點了點頭,並隨口道:“剛才發生了什麼,愛卿怎將莊侍郎嚇成如此模樣。”
宴上烈酒本就不多,一人僅僅兩杯的量。
莊有梨酒量雖然差,但到底沒有像江玉珣從前那樣醉的厲害。
見到應長川的瞬間他便清醒了過來。
同時一臉祈求地朝江玉珣看去。
若是尋常人被天子這樣問,莊有梨自然不會如此緊張。
可今天,被應長川點到名的卻是江玉珣這個大漏勺……
江玉珣:“……”
我是很想替你掩飾一下來著。
但是……
對不住了!莊有梨。
停頓幾息,江玉珣輕輕低頭委婉地賣起了隊友:“方才莊公子覺得臣與陛下對飲的樣子有些……奇怪。臣勸他,此話在臣身邊說說可以,但千萬不能說給陛下聽。”
莊有梨絕望地看了江玉珣一眼,緩緩閉上了眼睛。
“南山有桑,北山有楊……”*
畫屏另一邊,樂人還在輕唱。
風吹著細雪輕輕地落在了江玉珣的鼻尖。
他耳邊忽然靜了起來。
然下一息,江玉珣並未見天子動怒。
反倒聽到了一陣輕笑。
“無妨,”應長川對身旁內侍官吩咐道,“送莊侍郎去休息,對了……再帶兩壇新酒給他。”
“是,陛下!”
內侍官連忙上前扶走了目瞪口呆的莊有梨。
江玉珣不由懵逼…
…
應長川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賜了千金難買的新酒。
他今天的心情怎麼這麼好?
……
向來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的應長川,並沒有在此地待太久。
寒暄了幾句他便帶著人離開了流雲殿。
然而江玉珣並沒有就此放下心來。
等應長川走後,江玉珣忍不住壓低聲音問背後的小太監:“陛下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聞言,對方立刻笑著答道:“從您靠近莊公子那一刻,聽他說話起!”
“咳咳咳……”
-
元日大宴一直開到了深夜。
江玉珣留到最後方才離開流雲殿正殿。
此時仙遊宮已重歸寂靜。
知道自己酒量的江玉珣今日隻喝了一杯半。
除了耳尖泛紅以外,看不出半點醉意。
夜裡雪又大了起來。
江玉珣忍不住攏了攏狐裘,站在後殿前向仙遊宮另一邊看去。
古代的新年比現代有年味多了。
唯一的遺憾便是……好像少了點什麼聲音。
他剛想到這裡,忽有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江大人,江大人……”
一名小太監捧著窄窄的木盒,小跑著出現在了江玉珣的麵前。
“怎麼了?”江玉珣轉身好奇道。
小太監雙手捧起木盒:“這是陛下要卷月殿裡的人送給您的,說是新年賀禮。”
他口中“卷月殿裡的人”指的便是聆天台的丹師。
江玉珣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盒子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他輕輕把木盒接了過來:“好,麻煩你了。”
話音落下,又將幾粒碎銀放到了小太監的手中。
“不麻煩不麻煩!”
小太監連忙退了回去。
江玉珣屏住呼吸,有些緊張地緩緩打開了木盒。
似曾相識的細棍隨之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身為現代人,江玉珣更熟悉的是火藥的另一用途。
前幾日去卷月殿的時候,江玉珣曾經試著朝丹師描述過現代的煙花,但並沒有太將它當一回事。
……沒有想到應長川竟然讓他們替自己做了出來。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自己剛剛覺得這個新年差點煙花爆竹,丹師們便將它送了過來。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把煙花取在手中,緩步向一旁置於雪地上的宮燈走去。
他撩開衣擺坐在了台階上,小心用燈火點燃煙花。
下一息,手中的細棍便“滋滋”地冒出了暖色的火光,如星辰墜在掌心。
“哇……”雖早有準備,但江玉珣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光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閉上嘴朝遠處的殿門看去,並祈禱著應長川不要聽見。
可天不遂人願。
江玉珣一句祈禱還沒有念完。
玄色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殿門另一邊。
紛揚的大雪如一朵朵白梅在空中綻放。
甚有幾朵落在了江玉珣的睫毛之上。
他倚靠著石燈坐在雪地之上,回眸朝天子看去。
煙花照亮了江玉珣的麵頰?_[(,還有那雙比天空還要黑的眼睛。
應長川本欲向前,然而看清這一幕後,卻忽然停在了原地不去驚擾。
直到一支煙花放完,方才重新向前緩緩走到了江玉珣的身邊。
“陛下——”
緩過神來的江玉珣立刻起身,準備向應長川行禮。
誰知天子竟輕輕搖頭:“不必。”
見他將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煙花上,江玉珣猶豫了幾秒試探著送出一支:“陛下,給您煙花。”
停頓幾息,應長川竟真的將它接到了手中。
雪還在靜靜地下,大宴過後的仙遊宮比往日更加寂靜。
就連當值的宮人都少了不少。
應長川雖知這是怎麼做的,卻從未親手放過煙花。
想到這一點,江玉珣不由放輕聲音介紹道:“陛下可以試著用宮燈將它點燃。”
說完自己先俯身點亮了一支。
“嗯。”
“滋滋”的細響劃破了夜空的寂靜。
今日無星無月,唯手中有星子璀璨。
煙火的光亮映亮了江玉珣與應長川的麵頰。
江玉珣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上一世的時候,總有人開玩笑稱火藥誕生於華夏,可人們卻隻知用它製作煙花。
這句話並非真。
但江玉珣卻不知怎的因此而想到……哪怕有了武器,也永遠不該忘記煙火。
天子的聲音格外輕:“愛卿在笑什麼?”
江玉珣看著手裡的小小煙火,目光格外專注:“臣在想……大周既要有槍炮禦敵,也要有煙花用來慶賀,一個都不能少。”
和剛剛穿來時隻想著苟命不同,此刻江玉珣已經忍不住勾畫起了自己與大周的未來。
“……未來有一天,定會有千萬支煙花在怡河畔燃起,照亮無星的雪夜。屆時不止我們,大周的文武百官、所有百姓,皆可在元日看到這璀璨的煙火。”
或許是因為煙火過分燦豔。
江玉珣的眼睛從未像此刻一般明亮過。
應長川的心跳忽在這一刻快了幾拍。
大雪飄揚而下,覆住了紅磚玄壁,天地之間隻剩一片潔白。
說話間,手中的煙火終於燃出最後一瞬光亮,於眨眼間變為灰禿禿一團。
應長川的心中不由生出了淡淡的失望與遺憾。
然而江玉珣卻並不將它當一回事。
他攏了攏狐裘,小心翼翼地伸手將煙花從應長川手中收走。
……這煙火是天子送的,他既如此大方自己也一定不能小氣。
給自己好好給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後,江玉珣總算深吸一口氣,抬眸朝應長川輕輕眨了眨眼道:“新年快樂,陛下。”
漆黑的雪夜,似乎在這一刻重新明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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