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和湯一蒙等人正在帳內最後一次清點送給公主的禮品。
隔壁軍帳內的聲響,也在這個時候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說話的百夫長口音有些重,江玉珣聽了半晌隻懂了幾個字。
他忍不住問一旁前來幫忙的士兵:“隔壁的軍帳內正在說什麼?”
“這個啊,”士兵一邊清點草藥數目一邊對江玉珣說,“這幾日軍中將士都在學習兵陣之法。那名百夫長正在告訴他們如何排列兵陣,等到風沙停下以後,便要進行實際操練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他說要將‘戰陣演習’變為軍中常規的訓
練項目,人人都要掌握。”*
到了軍中以後,應長川竟比他在昭都時還要忙碌。
短短幾天時間便做出了許多安排。
另一名士兵也跟著補充道:“除此之外還有各兵種的協同配合。”
以往的大周軍隊以步兵為主。
現在以鎮北軍為首的隊伍,正在逐漸轉化為步、騎混合部隊。
這絕對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事情。
江玉珣緩緩點頭,將這一切記在了心中。
大周軍隊中法.令嚴明、賞罰具信。
受此影響,將士們的服從性也格外高,這一點與折柔人完全不同。
曆史上怡河潰堤後折柔人便瞅準時機大肆南下,完全沒有給應長川留練兵的時間。
而如今……江玉珣忽然期待起了這支原本便紀律嚴明的軍隊,未來能夠成長為什麼模樣?
他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停頓片刻方才繼續手上的工作。
-
傍晚,軍帳內。
身著淺灰色勁裝的江玉珣,正與一名士兵執劍相立。
“拔劍——”
江玉珣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銀光從麵前閃過。
“是,大人!”那士兵隨即拔劍朝銀刃擋去。
下一刻,兩把劍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江玉珣的手被這股力震得麻了一下,但他卻隻蹙眉並未丟劍。
調整幾秒後,便再次握劍劈向對手的脖頸。
現狀士兵當即一驚,下意識提劍去擋。
不料就在那把輕劍即將觸及他頸邊之時,江玉珣竟然調轉方向,向著士兵的腹部刺去。
束在頭頂的馬尾隨著江玉珣的動作輕搖。
黑亮的眼眸在瞬間被銀光照亮。
他的眉宇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成熟、淩厲了不少。
江玉珣的力量雖然不大,但是巧勁卻找得很好。
不等對方閃躲,他手中未開封的銀刃已經抵在了那名士兵的腹間。
若是在戰場上,這士兵怕是已被開膛破腹了。
士兵被嚇了一跳,他不自覺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劍也在此刻“哐啷”一下摔在了地上。
顯然他沒有想到表麵看著文質彬彬的江玉珣,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士兵愣了一下不由感慨道:“江大人好劍法!”
“呼……”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扶著膝蓋艱難地調整呼吸。
幾秒過後,終於笑著把手中長劍放到一邊,再向對麵陪他練劍的士兵行了一禮:“承讓了。”
……
這個冬、春,江玉珣一改往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習慣。
幾乎每天早晨他都要抽出最少一個時辰時間,去認真練習劍法。
在應長川這個“嚴師”時不時的敲打之下。
江玉珣也逐漸摸索出了適合
自己的使劍方法。
他身體素質不高,力量並不大,但勝在反應迅速、動作敏捷。
意識到這一點後,江玉珣在練會了基礎劍法之後,又找來幾本能揚長避短的劍譜學了起來。
方才看到有士兵正在軍帳內比試,好奇自己現在水平究竟如何的他,終於沒忍住找人比了一場。
隨應長川一道來北地的玄印監把水壺交到了江玉珣手中。
一口氣喝了大半後,他終於笑著轉身向軍帳另一邊看去。
“陛下,臣剛才的劍法可有什麼問題?”
江玉珣嘴上雖這麼問,但是眼睛裡卻是淡淡的欣喜。
帳內的炭火照亮了他的眉眼。
江玉珣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完全一副等人誇獎的模樣。
方才那個士兵已經在軍中服役一年還多。
剛開始的時候,江玉珣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贏過他。
……如今看來看來自己的水平或許還算可以?
“的確不錯,”應長川放下茶盞緩緩走了過來,“截劍與撩劍的動作都很標準,反應也非常及時。”
江玉珣的唇角不由微揚。
他正準備感謝天子,卻聽對方話鋒一轉道:“愛卿方才隻想問孤這些?”
“嗯?”
江玉珣的胸口還在不受控製地上下起伏著。
額尖的碎發不知道何時粘在了臉上。
幾秒後,意識到自己想說什麼的江玉珣耳朵罕見地紅了起來。
同時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
他不由移開視線,尷尬地輕咳兩聲並低聲道:“……臣想問問陛下,臣是不是也沒有您原想的那麼菜,表現的或許也算不錯?若是陛下能誇上幾句,讓臣漲漲麵子就更好了。”
江玉珣,做人真的不能太飄……
你怎麼求誇求到皇帝麵前去了?
這像話嗎!
菜?聽到這個字天子不由笑了一下。
他輕旋指間的玉戒問:“如何誇。”
玄印監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軍帳中退了出去,帳內隻剩下了江玉珣和應長川兩個人。
天子的聲音清懶微啞,落在江玉珣耳邊竟叫他的耳朵不自覺地癢了一下。
他下意識移開視線,不自覺道:“比如說誇臣頗有天賦?”
話還沒有說完,江玉珣自己就心虛了起來。
應長川:“……”
營帳內又靜了幾分。
不等應長川開口,江玉珣突然默默感慨了一句:“……臣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
翌日清晨,大周使臣整裝待發。
澤方郡的黃沙終於在今天早上停了下來,天空一碧如洗。
微風拂過遠方碧綠的麥苗生出一陣沙沙細響,遠遠望去如波濤起伏不定。
江玉珣雖然是這一批使臣中年歲最小的一個,身上的職責卻最重。
卯時天
剛亮,霞光從地平線那一頭照了過來。
染紅了駿馬的白鬃與如星子一般灑落在地的軍帳。
江玉珣出門的時候?_[(,其餘人已經登上了馬車。
他正想尋自己的位置,一名士兵便快步走來朝他行禮道:“江大人,這邊走——”
今天江玉珣不隻是“侍中”或“尚書”,更是代表大周的使臣。
因此他並未穿平日裡的官服,而是換上了更為隆重的禮服,頭戴象征身份的梁冠。
江玉珣鮮少作如此打扮,整個人忽在此刻變得成熟許多。
“好。”他點頭跟了上去。
大周百官禮服有四季之分,春季所穿服飾的顏色為青。
鎮北軍營地建在荒地之上,哪怕沒有風沙也是一片昏黃。
遠遠望去,隻有使臣青色的禮服有一絲勃勃生機。
“稍等。”還沒走到馬車邊,江玉珣突然停下了腳步。
下一息,隨行的士兵均齊刷刷地朝他看去。
“怎麼了,江大人?”
江玉珣並不急著上車,而是轉身望向不遠處最大的那一頂營帳。
——大周的天子正帶著玄印監站在此處,遙望即將奔赴折柔的眾人。
應長川此行雖然低調,但在場眾人卻都是知道他身份的。
江玉珣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他轉身朝身旁士兵笑了一下,末了輕聲道:“還是正式一點吧。”
折柔王原本便統而不治,新王更隻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奶娃娃。
這種“外交活動”每年都要進行一次,並不受雙方重視。
但是頭回代表“大周”離開這片疆域的他,忽然覺得此時應該來一點點儀式感才對。
春風拂過,撩動了年輕使臣青色的衣擺。
懸在他胸.前的鬆石鏈,也隨之輕輕搖動。
黃沙之中,他是唯一的碧色。
江玉珣不由站直了身,舉手加額無比鄭重地躬身朝大周的天子行了一禮。
他的動作極其標準,身姿如青竹般挺拔。
朝霞不知在何時消散,遠方隻剩一輪紅日。
“走吧。”
行完一禮江玉珣重新站直身,正欲回頭走向馬車。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竟看到……
不遠處的軍帳旁,一身玄衣的應長川忽然朝自己笑了一下。
接著他居然緩抬起手,也朝自己回了一禮。
應長川的動作優雅而鄭重。
江玉珣不自覺睜大了眼睛。
——按前朝舊製,大臣行禮之後皇帝還須回禮以示尊重。
但自應長川登基起此製便戛然而止。
這是江玉珣第一次見到應長川向大臣回禮。
他的呼吸不由一滯。
江玉珣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春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馬鬃隨風舞動。
不知道是誰先抽動馬鞭,戰馬終於嘶鳴一聲拖著一駕駕馬車向北方而去。
守在軍帳外的玄印監與士兵,也紛紛向營區內退去。
隨應長川一道來的將軍在此刻上前行禮道:“陛下,請問是否現在前往校場?”
“不急。”應長川眯著眼睛向前看去。
江玉珣在士兵的帶領下走向了最後一駕馬車。
就在登車的那一瞬,他腳步竟又是一頓。
猶豫片刻,江玉珣還是忍不住微抬起手,朝應長川所在的方向輕輕揮舞了兩下。
下一刻,他終於笑著撩起簾子踏入馬車之中。
“走吧。”
“是,江大人——”
春風吹得遠處麥田輕搖。
紅日照亮了一片碧天。
馬車緩緩駛向折柔的方向,直到消失成為黑點,天子終於轉身回到了軍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