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2)

初秋的春皓山空氣中有著冷冷的水汽。

它沾濕了紅葉,裹著灰霧自天邊墜下。

秋風過耳,刹那間疊翠流金。

怡河一點一點靜了下來。

轟響漸漸變小,不斷震顫的大地重歸平靜。

應長川用另一張絲帕包起江玉珣的傷口,輕聲提醒他道:“切莫沾水,回仙遊宮後再尋太醫,路上不要再亂碰傷處。”

米白色的絲絹上暈出了些許血色。

應長川的手指頓了一下,包紮的動作變得愈發輕。

江玉珣手指一顫,並認真點頭:“是,陛下。”

緊接著又聽應長川的話,乖乖將右手也手交了出去。

江玉珣淩晨便來到了春皓山。

他身上的華服雖好看卻一點也不保暖,手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凍得泛紅。

直到此刻,不但手心上的傷口被仔細包紮,就連皮膚也一點點地被暖回了溫。

又一陣鐘鳴於耳畔響起,心臟也在同時用力泵出血液……江玉珣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血管也跟著輕輕地跳了起來。

他下意識抬眸,想看看應長川有沒有注意到自己受傷的異樣。

不料下一刻,兩人的目光竟在半空中相撞。

江玉珣在那雙煙灰色的眸底看到了自己。

晴藍色的衣衫,映亮了天子的眼眸。

他忍不住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正如一片落葉墜入水中,晃亂了冷泉。

……

“成功了!”此項工程的總設計師尹鬆泉瞬間大喜過望,“謝天謝地,真的成了!”

熬了幾個通宵的他眼眶發烏,原本看著斯斯文文的人也如瘋了一般狂喜起來。

尹鬆泉不但自己從席上跳了起來,甚至還激動地四處尋起了江玉珣。

“江大人,江大人呢?!”

尹鬆泉的聲音穿透鐘鳴,刺到了江玉珣的耳邊。

他慌忙坐直了身,將已經包紮好的手從應長川的掌心抽了出來。

“……咳咳,”江玉珣有些僵硬地轉過身,朝著尹鬆泉揮了揮手,“尹先生,我在這裡——”

他開口方才發現,自己的語調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沙啞。

尹鬆泉眼前一亮:“好好!江大人在就好!”

江玉珣以為尹鬆泉找自己有事。

沒想對方隻是遠遠地朝他行了一個大禮,便繼續一臉亢奮地去找彆人慶賀了。

整座觀禮台上都亂成了一鍋粥。

文武百官甚至忘記了天子還在此處。

眾人欣喜高呼,隻剩被晾在原地的江玉珣還一臉疑惑。

見此情形,應長川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

此刻整座山上的人都陷入了瘋狂之中。

話呼聲在瞬間壓過了怡河的浪聲,像刀一樣劈向了聆天台的人。

方才

激動站立起來的巫覡,終於重重地趺坐回來。

而商憂則緊握著茶盞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起了白。

輕透的瓷杯在商憂的指間勒出一道刺眼的痕跡,他隻需再用一點力,便能捏碎手中的杯盞……

“完蛋了……”巫覡呆呆地看著怡河,一切全完了。”

他既擔心目睹今日奇景後,百姓是否會和從前一樣對自己深信不疑。

更惶恐為何朝廷能夠引雷炸堤,這……這明明隻有玄天能夠做到啊!

怡河上的煙霧已經散去,平原上有無數百姓正離家朝著河道邊而去,似是要近距離再睹奇景。

商憂慢慢睜開了眼睛,朝另一名巫覡道:“扶他起來。”

還在愣神的巫覡沒有任何反應,商憂忽然壓低了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起來——”

此刻他如被人當眾打了一耳光般狼狽。

怒火甚至差點衝破胸膛,壓過他引以為傲的理智。

商憂猛地攥緊掌心。

白瓷製成的杯盞終於在這一瞬被他捏得粉碎。

“是,是……司卜大人。”回過神來的巫覡趕忙彎腰,顫抖著手將同伴扶了起來。

秋風吹向春皓山,似乎在這一刻吹醒了巫覡半生一場大夢。

他的背後生出了一陣寒意。

……

“喝酒!”

“如此烈酒,你們不想嘗嘗嗎?”

“端碗!不要著急,每個人都有——”

春皓山的山腳下,官兵抱著一口巨大的酒壇出現在眾人麵前。

說著便用刀挑開了酒壇上的封泥,讓香味傳遍四野。

修建河道的工匠們瞬間聚集過來,並震驚地瞪圓了眼睛:“這,這酒是給我們的?”

“不要錢嗎?”

“大人,這酒是從哪裡來的?”

這群曾是流民且來自天南海北的百姓雖已學會官話,但仍操著五花八門的口音。

官兵笑了起來,他拿起木瓢替身邊還在發呆的人盛滿烈酒。

接著才抬起頭說:“這還能有假?整整五壇酒全部都是你們的,旁人可一點都沒有。”

“至於是從哪裡來的……”官兵一邊將酒遞給身邊的工匠,一邊仰頭朝著春皓山上看了一眼,“自然是陛下與江大人賞的。”

說話間,另有官兵組織工匠們排起了長隊。

春皓山腳下灰塵剛剛散儘,見工匠們手上還有些臟汙,士兵便在分倒烈酒之前,先用井水一一為他們淨手。

透明的酒液裝滿了粗瓷大碗。

新蒸出還沒有來得及陳釀的烈酒正是衝鼻的時候。

但在場無一人在意這一點,他們恨不得手中的酒越烈越好!

“敬陛下——”

“敬江大人!”

春皓山下無數工匠仰頭朝著高處敬酒。

其聲巨大,直直地傳到了觀景台上。

-

桑公公笑著躬身,將酒端上桌案。

正要離開時,忽然聽到江玉珣開口道:“……是陛下說不要打折的,未來可千萬不要賴賬啊。”

江玉珣本打算在切堤之後自掏腰包請工匠喝酒。

沒想知道他的打算後,應長川竟搶著將這筆錢付了。

就連江玉珣說要給他打折,天子也沒有答應。

應長川喝了一口酒,“孤何時賴過愛卿的賬,”停頓幾息他忽然挑眉道,“愛卿若是不信孤,不如再拿算盤過來仔細算算?”

“不不,臣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江玉珣立刻如撥浪鼓一般搖起了頭。

開玩笑,他現在可一點都聽不得“算盤”這兩個字!

江玉珣對喝酒的興趣不大。

今早雖沒有下雨,但是入了秋之後天氣就變得陰冷起來。

他並沒有與眾人一般喝酒慶賀,而是在心臟落回嗓子眼裡後隨意提起玉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暖身。

見狀,送就酒正要走的桑公公突然停下了腳步。

陛下何曾如此與人逗趣瞎聊過?

早默認江玉珣和應長川關係“特殊”的他自認看透一切,並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分明是在目挑心招呢!

心裡有鬼的江玉珣正愁沒有辦法轉移話題。

見桑公公忽然怪笑出聲,他一邊將茶杯放置唇邊一邊隨口問:“公公這是怎麼了?”

桑公公“嘿嘿”一笑,他忽然左右觀望了兩下,並壓低了聲音湊上前來說,“江大人和陛下之間,哪裡用計較得那麼清楚?”

江玉珣剛喝了半口茶,差點被桑公公的話嚇得噴了出來。

他強忍難受將茶咽入腹中:“咳咳咳——”

“哎!江大人這是怎麼了?”桑公公被對方的反應嚇了一跳,他連忙遞上絲帕,並將江玉珣手裡的茶杯接了過去。

“沒……”江玉珣深吸一口氣,一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邊桑公公說,“沒事,不小心被燙到了而已。”

才怪啊!

江玉珣艱難地調整呼吸,同時瘋狂於心底尖叫起來。

……究竟是什麼關係,才不用計較得那麼清楚?

春皓山上的冷風一吹,方才那口茶一嗆。

江玉珣竟於刹那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周男風盛行,有一半達官顯貴家中都偷養著男寵。

並沒有聽說過有關應長川“無性戀”傳言的桑公公,定然是以為……自己和應長川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啊!

江玉珣正想說話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原本白皙的臉在瞬間變得通紅通紅。

……奇怪。

桑公公一臉古怪地看向江玉珣。

喝水也能夠將臉燙紅嗎?

江大人還真是不小心啊。

-

今日半座昭都的人都聚在了怡河兩岸。

除了達官顯貴外,不久前被送至昭都的那批人才,也在春皓山旁共同見證著這一日的到來。

觀禮結束眾人將要散去時,江玉珣特意找了上次改進提花機的木匠管士銘詳聊。

在江玉珣看來,大周正處於百廢待興之際。

如今朝廷就連陰冷潮濕的皇宮都不著急修葺,更彆說去大範圍推廣“提花機”這種注定服務於少數人的物件了。

一段時間過去,不久前還是半成品的提花機已經徹底完工。

而管士銘的精力,也投入到了對織布機的改進上去。

相比起以精密著稱的提花機,改進織布機對管士銘而言要簡單很多。

而更令江玉珣驚喜的是,除了管士銘本人以外,他的妹妹更是擅長紡織,對織布機的改進有自己獨到的看法。

江玉珣大致了解進度之後,心裡便有了打算……

如今大周百姓常最穿的還是粗布麻衣,棉布對大部分人而言仍屬奢侈品,在市麵上的售價甚至一度趕超絲帛。

實際上棉花種植要比養蠶繅絲簡單許多。

最大的問題隻是沒有推廣開來而已。

如今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了屯田的隊伍之中,想必用不了多久大周就能徹底擺脫“缺田”的問題。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