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在水邊的牧草已被吹得倒伏於地。
而方才如棉被一般覆蓋著明月的雲彩,也在這一刻被吹散。
騎馬立在草原邊的丘奇王抬頭看了一眼天,終於拽了拽韁繩向西北而去。
……
定烏穆高大草原內部。
牧草劃過裸露在外的皮膚帶來一陣癢意,但彎腰行走於草地中的折柔士兵,卻似感知不到一般連眉頭都未眨一下。
他們一邊向不同的方向散去,一邊緩緩傾灑著陶罐內的桐油。
並逐漸深入草原之中。
幾l個時辰之後,終有烈火燃起。
並被狂風帶著向西南而去。
火焰照亮了士兵棕褐色的眼睛。
他深深注視著眼前的烈焰,表情平靜中又透著難以言說的瘋狂。
此戰若是勝利,他們便可殺了周人,南下攻向昭都!
若是失敗……寧可徹底燒毀,也絕不會將定烏穆高這樣的寶地拱手讓給其他二王。
※
天上的白雲早被狂風吹散,月光將草原照得與白晝一般亮。
明明還是淩晨,但是鎮北軍大營中卻有至少一半人並未像往日一般進入夢鄉,而是手持武器嚴陣以待。
鎮北軍駐地以外建立了數百座崗哨。
木製的塔樓上,有士兵手持望遠鏡不斷朝遠處觀望。
橘紅色
的火星非常顯眼,漫向地平線的那一刻,守在崗哨上的士兵便已發現了它。
“……北方起火了!”確定方位之後,士兵立刻放下望遠鏡轉身去拿放在崗哨內的旗幟和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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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則在此時下樓,以最快速度備起了馬來。
崗哨上,士兵吹起了軍號。
幾l聲長短不一的號聲,將方位透露給了更遠處的同伴。
等守在遠方的同伴拿起軍號重複他的節奏,並確認無誤之後,那士兵終於以最快速度帶好所有物品離開了崗哨。
最終與另一名士兵一道騎著快馬向鎮北軍大營而去。
不消片刻,“嗚嗚”的軍號聲便已響徹整片定烏穆高大草原。
本已嚴陣以待的鎮北軍,隨即進入戰爭狀態。
-
草原另一邊。
原本分散在折柔全景的騎兵,終於在此時聚集起來。
並等候在了定烏穆高大草原的邊緣地帶,隨著烈火一道向前快速推進。
火焰燃燒生出的濃煙在此刻注向天空。
它與雲朵混在一起,並將其染成了同樣的烏黑墨色。
不消片刻,天邊已布滿了黑雲。
低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壓向大地。
頭頂的黑雲與濃煙,還有耳邊不時傳來的植物燃燒生出的“劈啪”聲響,使得馬背上的折柔士兵愈發興奮。
他們一點點向前逼近,不由自主地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器,發出驚呼或狂笑。
這笑聲響徹整片草原,落在了每個人的耳邊。
-
鎮北軍駐地雖距草原邊緣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是並非武將,也不必參戰的江玉珣仍未有一點清閒的意思。
身著晴藍色官袍、長發高高束於腦後的江玉珣以最快速度前往建在軍營東側的火器庫,並協助莊有梨等人清點火器,檢查起了各種滅火設備的狀態。
剛剛忙完這裡的事,又有士兵前來彙報:“定烏穆高上的牧民已經知曉火情,此時正在向南地遷移!還有他們養的那些牛羊……有許多都葬身於火海之中。”
江玉珣一邊與他一道走出火器庫,一邊快速安排道:“牧民生活靠的就是那些牲畜,千萬注意彆讓他們這個時候闖入火場搶救牛羊……記得安排百姓退回防火溝背後!”
他並不像大多數人般將那些折柔人看作俘虜,而是當作大周子民一樣照顧與關心。
士兵迅速將他的話記了下來,接著便要離開此處。
不等他走,那士兵又被江玉珣叫住說:“對了!讓離火場較近的百姓在撤退的時候先用溪水浸濕身邊的布巾,一定要捂好口鼻,並俯身彎腰。除了防火以外,更要防那些濃煙。”
“是,江大人!”對方連忙應下。
江玉珣則長舒一口氣。
現在時間還早,留守駐地的他準備再次回到軍帳內查看這附近的地圖。
然而還沒走兩步,江玉珣卻突然
停下了腳步。
……
滾滾濃煙被狂風吹著散向了駐地。
遠方的天空已被染成一片橙紅。
馬蹄聲、腳步聲,甚至於牛羊的哀嚎皆與軍號聲混在一起。
寂靜了千百年的定烏穆高大草原,從未像今晚這般熱鬨過。
“……陛下。”
幾l丈遠外,身披玄色戰甲的應長川正牽著戰馬靜靜地看著江玉珣所在的方向。
火光他照亮了他半邊臉頰,五官也因此而變得愈發深邃。
視線交彙的那一刻,應長川終於緩步向前走到了江玉珣的身邊,並深深地看向眼前人。
吵鬨的草原似乎也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應長川沒有開口,而是伸手用指腹蹭向江玉珣的臉頰,同時輕笑道:“愛卿的臉上沾了煙灰,怎麼像鍋灶裡的貓兒似的?”
此時定烏穆高之上滿是煙塵,江玉珣的臉頰也罕見地臟了一小片。
幾l年前巧羅國向大周進貢了幾l隻小貓。
忙於公事的天子與江尚書,當然沒有什麼時間去照管寵物。
隻得直接將它們交到仙遊宮內的太監與宮女手中。
這幾l隻小貓名義上是天子之物,自然可以無拘無束地在仙遊宮內活動。
因而它們時常會出現在各種意想不到的角落。
天氣冷的時候,甚至還會鑽到禦廚的鍋灶之中。
秋冬季節一到,禦廚每次做飯之前,都要先用木棍在鍋灶裡麵戳上一戳,以確定裡麵有沒有鑽貓。
就連江玉珣都見過好幾l次它們被禦廚拎著後頸,從鍋灶內揪出的模樣。
——滿身的土灰,簡直是狼狽極了。
江玉珣有些不明白應長川為什麼要在此時提起這件事。
但聽到他提到仙遊宮與此事後,那幾l隻臉上沾滿了灰的小貓突然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腦海之中。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方才緊繃的神經也在這一瞬輕鬆了些許。
“陛下怎麼將我與它們相比?”
江玉珣嘟囔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轉身看向彆處。
遠處的火勢越來越大,此時放到現代不過淩晨四點的樣子,但整片草原皆已被烈火照亮,再也讓人難以分清現在究竟是黑夜還是白晝。
江玉珣方才輕鬆一點的心情,在此刻再度緊張了起來。
雖說牧民已經連夜趕工在西北方挖了一條長長的隔離帶。
但俗話說“水火無情”,如今曆史走向與發生的事情已經與江玉珣知道的完全不同。
哪怕是從現代穿越至此的江玉珣,心中也難免忐忑不安。
但到這個時候他嘴上還是努力鎮靜道:“陛下快走吧,千萬不要耽擱了戰事。”
“放心,自然不會。”
天子所騎戰馬要比尋常的馬快許多,應長川的確還能再在這裡待上一會。
見他沒有現在就走的意思,江玉珣不由輕
聲叮囑了起來:“雖說西北方已有隔離帶,但是陛下千萬要注意躲避濃煙——”
江玉珣話音未落,就見應長川忽然轉身自馬背上取下一物。
這是一件玄色的軟甲。
皮質軟甲極有韌性,既方便活動又能阻擋刀劍。
最重要的是……江玉珣的體質較差,長時間負重甲可能會給他的身體造成負擔。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佩戴軟甲都是最適合他的。
唯一的問題是……假如江玉珣沒有猜錯的話,這副軟甲的主人應該是應長川。
果不其然!
不等江玉珣問,下一刻他便借著火光看到——玄色的皮質軟甲上隱約可見一個“應”字。
這戰甲的主人的確是應長川。
天子在此刻解開軟甲的鎖扣,將它輕輕搭在了江玉珣的身上:“抬手阿珣。”
戰爭即將爆發,江玉珣沒有時間糾結那些有的沒的。
他立刻按照應長川說的那樣抬手,任由對方替自己以最快速度穿好了這件軟甲。
“怎樣?”應長川垂眸看向江玉珣,同時非常貼心地抬手替他將壓在軟甲下的長發撩了出來。
江玉珣摸了摸軟甲,不由愣神問:“這軟甲難道不是陛下的嗎,大小怎麼如此合適?”
應長川要比自己高大半個頭,身形也要健壯好幾l圈。
然而這件軟甲他穿上卻極為合適,完全沒有一點寬鬆之感。
應長川笑了一下,他輕聲在江玉珣耳畔道:“是孤第一次上戰場時所著之甲,為昭懿太後親手製成。”
天子第一次上戰場時年紀還小,軟甲也不如現在這般厚重。
聽到這裡,江玉珣不由震驚起來:
“昭懿太後”就是應長川的母親,這軟件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物……
江玉珣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太貴重了——”
“既然貴重,那愛卿便要更加注意安全。既不傷到自己,也不傷到軟甲。愛卿可願答應孤?”
應長川的眼瞳已徹底被火光映亮,他的語氣格外認真。
軍號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愈發清晰,天子出征的時刻到了。
江玉珣不由緊攥住手心,最終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道:“我答應陛下,陛下也要注意安全!”
“好——”
戰馬在此時興奮地打了一個響鼻。
就在江玉珣以為應長川即將轉身上馬的那一刻,他竟將自己垂在身側並緊攥著的那隻手拉了起來。
末了小心翼翼地於手背上落下一枚輕吻。
方才還緊攥在一起的手於刹那間鬆了開來。
下一刻,應長川終於翻身上馬。
他握緊了懸在腰側的長劍,忽然笑著搖頭道:“那日的蓋頭是自己滑下來的,還不算數。”
——應長川還要親手掀開它,再做完那日沒做的事。
話音落下後,玄色的戰馬終於在原地高高起揚。
下一刻,便如一道閃電般,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衝入了黑夜之中。
天子腰間的長劍在此刻泛起寒光,劈開了天邊的濃煙與烈火。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將手落在了那軟甲一角。
並輕輕於此磨蹭著那刻在軟甲上的那個“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