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1 / 2)

應長川的手比江玉珣大了一圈,明明握的是同一支筆,但那支筆在他手中卻顯得格外小巧。

應長川的手腕懸了半晌卻遲遲沒有落筆。

就在江玉珣以為他方才隻是開玩笑,並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天子竟然鄭重落筆,認真在紙上寫了起來。

昭都、月鞘嶺、燕銜湖……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對應著時間現於紙上。

應長川似乎是真的打算離開仙遊宮,去附近休息個痛快!

饒是做了心理準備,江玉珣仍不免震驚道:“陛下真打算給自己放這麼久的假?”

他一邊說一邊不可置信地轉身看向天子。

應長川手指一頓,他並未停筆而是隨口道:“孤的確自幼從未休息過如此長的時間。”

並轉身看向江玉珣,似乎是在期待身邊的人表示一番。

過去的應長川是個實打實的工作狂。

彆說是正常工作時間了,休沐時也會喚人來禦前聽命。

朝堂上下苦不堪言。

他的語氣雖然帶著淡淡的遺憾,但是想起從前那些被迫一起加班的日子,江玉珣的心中非但半點的波瀾都沒有起,甚至還有幾分愉悅。

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不多白紙便被填了個滿滿當當。

天子突然在此刻抬眸看向江玉珣,並放下手中毛筆猛地將身前的人壓在了桌案之上。

應長川一手將江玉珣的雙手錮在頭頂,一手扶在他的腦後。

被迫枕在桌案上的江玉珣不由小聲驚呼了句:“陛下——”

同時用餘光看向四周。

墨跡未乾的“日程表”被風吹到了桌角,隨時可能墜下。

大殿內除了自己和應長川以外,隻剩一張張空置的座席與那扇巨大的饕餮紋座屏。

……這裡可是流雲殿。

是大周乃至於全天下的權力中樞,文武百官平日上朝的地方!

應長川怎麼能在流雲殿做這種事?

江玉珣的眼中滿是心虛,掙紮間身上的官服也變得鬆散。

天子的視線隨之落向他衣領,並壓眯著眼睛彆有深意地看向他:“江侍中禦前失儀,該當何罪?”

……應長川怎麼又演了起來。

江玉珣本不想配合,但無奈隻能坦白道:“明明是你仗勢欺人!”

江玉珣的手腕被桌邊磨紅了一片,配著他的話真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應長川自然不會放手。

他一邊輕撫手下青絲,一邊於江玉珣耳邊漫不經心道:“怎麼,不可?”

應長川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話語裡的危險與不屑甚至於傲慢卻半點也不摻假。

此時天子似乎已經不再偽裝,徹底將自己的真麵目暴露了出來。

——如今他隻想隨心所欲。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應長川忽然附身吻在了江玉珣裸露在外的手腕

落著紅.痕的手腕隨之輕顫,不止桌角的紙張隨動作飄落於地,甚至於就連沾滿了墨汁的毛筆也在此刻重重地墜了下去,濺出一灘墨痕。

大片大片的陽光順著窗墜入流雲殿內。

這一切,簡直荒.唐極了。

-

聆天台的人並非直接等在仙遊宮外。

準確的說,他們是被士兵被攔在了行宮所在的山腳下。

不遠處便是奔流向東的怡河,站在這裡連仙遊宮的大門都看不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陽光漸烈。

同樣死守在這裡的百姓熱得滿頭是汗,卻怎麼也不肯離開此地回家避暑。

他們將停在仙遊宮下的馬車團團圍起。

外圈百姓群情激奮,恨不得衝上前將那幾個站在馬車外的巫覡揪出來。

前排百姓曾對聆天台篤信不疑,如今他們心中雖已打起鼓來,但還是展開手臂站在最前方阻擋著背後的人,並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想從商憂的口中討個說法:

“……司卜大人,外界傳言聆天台故意找人將澤方郡的糧草、輜重泄露給折柔人,這究竟是真是假!”

“司卜大人,司卜大人您在馬車裡嗎?”

“大人您就出來看我們一眼吧!”

可無論百姓怎麼說,這架懸著“聆天台”玉牌的馬車都穩穩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站在馬車外的巫覡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馬車內,身著鉛白色法衣的商憂始終緊閉著眼。

可惜緊握玉件,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的骨節卻暴露出他的心情並沒有表現得那般平靜。

見聆天台眾人在此處裝死。

被攔在背後的百姓逐漸激動了起來。

“怎麼還沒有人說話?莫不是心虛了吧!”

“人呢,司卜到底在不在這裡?”

有人將手放在唇邊,高聲向馬車所在的方向喊道:“讓商憂來給我們解釋——”

另有一人站在遠處巨石之上大聲道:“司卜大人,有人說聆天台是在故意借此事獻祭百姓。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靜。

玄印監並沒有將澤方郡發生的事全部傳出。

然而越是半遮半掩,百姓便越是好奇,覺得此事一定有鬼。

經過一段時間發酵後,甚至還出現了許多堪稱誇張、離譜的陰謀論。

站在馬車外的巫覡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隔著車簾向商憂道:“司卜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解釋?

可是外界那些傳聞的確與聆天台有關,且他們還有人證物、證落在玄印監手中。

如今的聆天台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睜著眼睛說瞎話,將此事全盤否定。

可隻解釋一半,豈不是直接坐實了其他的事?

想到這裡,站在烈日下的背後的巫覡突然生出一陣冷汗。

他低著頭用餘

光瞄向馬車。

商憂的聲音終於從車內傳了出來:“再等等。”

他來此處是為搏最後的一線生機:假如天子將自己請入仙遊宮,那此事或許還有商量和討價還價的餘地……

“是……是,司卜大人。”巫覡咬牙站定原地。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馬車內的商憂終於一點一點睜開了眼睛。

他麵無表情地垂眸朝手心看去,緩緩用手指蹭過玉件上的裂隙。

沒有人比低調多年的商憂更清楚“張狂”的危險,以及明白此番聆天台的行為無異於一場豪賭……

然而此時仙遊宮外發生的一切,與百姓們口中的質問,非但沒有令商憂感到後悔,甚至於反令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

——大周的百姓,早已對朝廷的話深信不疑。

就算自己不動手,待天子戰勝回朝後,玄印監隨手捏一件類似的事並扔到聆天台的頭上,他們也難以解釋清楚。

如此看來,倒不如一開始便豪賭一場,這樣還有些勝的可能。

或許是因為小麥、稻穀一年複一年的豐收。

或許是因為足以切斷怡河的火器與震醒整片平原的巨響。

又或許是因為早年的暴雨與洪災……大周的民心已在不知不覺間倒向了朝廷那一邊。

“司卜大人!”

“商憂——”

見聆天台的人仍沒有反應,圍觀百姓逐漸激動了起來。

他們嘗試著向前衝去,守在最前方的信眾也逐漸無力阻攔。

夏風吹過厚重的窗簾,商憂透過那突然生出的窗縫抬眸看向頭頂的仙遊宮,與身著重甲手持長劍的士兵。

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玉件,碎裂處的薄玉隨之割向他手心,

下一刻,玉件內便沁滿了鮮血。

染紅了他身上那件鉛白色的法衣。

商憂忽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接著沉沉地笑了起來。

他笑聲越來越大,卻被完全掩在了車外百姓的怒吼聲中。

“商憂,他們說的話到底是真的嗎!”忽有一名百姓衝破阻攔,奮力擠向前去。

他的親友中有不少人在這幾年遷到了北地的澤方郡去。

假如這一次折柔真的成功南下劫掠,那麼他們便是第一批死的人!

想到這裡,眼前原本虔信聆天台的百姓都不由憤怒了起來。

像他這樣的人並非少數,澤方郡的百姓多是從昭都附近遷移過去的,他們或多或少都有親友留在此處。

突然出現的男子將守在馬車外的巫覡嚇了一跳,他不由一驚並抬手阻攔道:“退回去,退回去!誰準你們驚擾司卜大人了?”

傲慢了一輩子的巫覡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裡有什麼問題,甚至語氣仍是慣有的不屑。

他的狂妄徹底激怒了眼前的百姓。

若說上一刻來人心中還有疑慮的話,那麼此時巫覡的表現便是明擺著告訴眾人——聆天台的確將

自己視作螻蟻。

“驚擾?”擠上前的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等後麵的人去拉,那人忽然高高抬起了手來。

此刻眾人才發現他不知何時撿了一塊石頭拿在手中!

“攔住他——△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巫覡的話音還未落下,站在馬車前的男子已經用儘全力將手中的石塊擲了出去。

並隨著“咚”的一聲巨響重重地砸在了商憂所坐的馬車之上。

馬車劇烈搖晃起來,木質的車壁隨之凹陷。

仙遊宮外的空地上徹底亂成一團。

笑容終於自商憂的臉上落了下去。

他慢慢地抬起沾滿鮮血的手,貼在了凹陷的車壁上。

“走……”商憂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被車外的吵鬨聲壓了下去。

商憂一點點用力,似乎是想要將車壁壓平。

血液順著他的手指砸在了地上,沉默幾息後他咬緊牙關,頭一回有些失態地提高音量道:“我說,走——”

商憂的聲音傳至車外。

守在這裡的巫覡不由對視一眼,末了深吸一口氣,拽著馬匹穿過層層人海向官道而去……

應長川並不著急處理聆天台。

甚至如忘記了他們似的將這群人暫扔到了一邊。

但卻在商憂等人離開仙遊宮的第三日,於昭都西南隅的刑場將那幾名奸細淩遲示眾。

午時將至,脖子、手、腳上了橫木與三械的囚犯,被帶出詔獄押上刑場。

他們背後還插著一塊木板,上用朱筆寫了姓名、籍貫以及所犯罪行。

木板上的字雖細密,可仍在短時間內被傳遍了整片刑場。

——此前的流言果然是真!

這幾人或是收了聆天台的好處,或是得到了聆天台的許諾,接著便向折柔人泄露了大周的村鎮、糧倉,與駐地、輜重。

“那不是項延馬嗎?”

“……還有樊征也在!”

此前百姓隻知其事不識其人。

如今親眼看到那幾個渾身血汙、背負木板的囚犯,便有人一眼將他們的身份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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