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已經出院,在家中靜養。
餘曼致電,問她,還要不要跟商渡安排在同一班。
這問題挺耐人尋味。
儘
管高喊“人人平等”的口號,但在學校裡,哪怕是穿著同款校服,尚未出到社會的學生,也會被分個二六九等。
以周雨晚的成績,其實是很難跟尖子生商渡分到同一班的。
從小到大,他們之所以能同班,無非是商渡願意遷就她,被調到平行班或次重點,又有餘女士跟校方那邊斡旋打交道。
以前,他們從未問過她要不要同班的問題。
好像這已成默認。
現在卻突然來問了。
周雨晚沒及時作答。
猶豫的那幾秒裡,在“商渡決定跟她徹底絕交”和“高中不比九年義務教育,他決定進重點班好好學習”之間,拿不準哪個是真相,或者都是。
但餘曼都這麼問了,她不想表現得自己好像多在乎似的,便說:
“聽從學校安排吧。”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
她儘量不往心裡擱,再怎麼習慣商渡的存在,也要學著戒掉他,不再事事依賴他。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學會獨立行走。
她一改炫富人設,清光以前曬包包曬珠寶的動態,開始風風火火地做起美妝博主。
開學後,再收到商渡的消息,是他說他要搬出去住,問她要不要一起。
她拒絕。
兩人曾有過如影隨形的人生軌跡,卻在這個青春敏感期的路口,選擇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高一寒假,有初中的朋友約她外出聚會。
她去了。
參加聚會的共有九人。
KTV包廂的液晶顯示器正播放一支MV。
有人問起商渡的現狀,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周雨晚。
她說:“就那樣。”
具體是哪樣,她也不太清楚。
隻知道,他很牛逼,穩坐全校第一的寶座不說,還參加不少比賽,拿過不少獎項
——事實上,過去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的。
後來,就聽她們問:“那,之前,他跟人打架的事,怎麼解決的?”
見她皺眉,不明所以。
她們便說詳細點:“就是你在樓道被人毆打的事呀,聽說後來商渡找他們打了一架,下的死手,動靜鬨太大,警察都來了,把人給送局子裡了,對方好像還堅持要起訴來著……後來怎麼解決的?”
周雨晚愣然。
她們說的這些,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商瑾周和餘曼沒同她說過,商渡本人也沒同她說過。
她們還在聊:
“應該是動了關係,讓人和解了吧?商渡還那麼年輕,前途無量,家裡怎麼可能讓他留案底?估計連行政處罰都沒有。”
“聽說商渡那會兒也傷得挺重,在醫院躺了好一段日子。”
……
再後麵,周雨晚心不在焉。
直至聚會結束,她們各自歸家。
天氣嚴寒,南方特有的潮濕
氣,沉沉地積進衣服布料裡,裹著冷意滲入骨髓。
她獨自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霓虹閃爍,車水馬龍。
這座城市愈繁華熱鬨,襯得心中那座城市愈空虛殘破,留不住任何一個人。
周牧和陸卿晚視她為無物,就連商渡……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中考後的那個暑假,他再沒聯係過她了。
打架受傷住院是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捅出這麼大一簍子,饒是商瑾周和餘曼再好說話,港城那邊,他爺爺是個嚴苛板正的人,鐵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肯定少不了一頓家法伺候關禁閉。
她想象不到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膽戰心驚。
突然特彆想打電話給他。
沒敢用自己的手機。
花兩塊錢,借用路邊報刊亭的座機。
電話撥過去,鈴響。
抓握話筒的手指被凍僵,血色烏沉地凝在慘白肌膚下。
她忐忑不安地等著,頭垂下去,眼睛鼻頭漫著紅,另隻手把報刊亭老板找回給她的二塊錢摁在桌上,折疊,展開,再折疊,再展開。
“寶寶,在幼兒園有人欺負你,一定要跟爸爸媽媽說,知不知道?”
聽到聲音,她側了點身。
餘光內,一個男人單臂抱著個小女孩,另隻手裡拎著兩袋瓜果肉菜,而在他旁邊,一個女人喂小女孩吃香蕉,說起話來,溫聲細語,眉眼溫柔。
很普通的一幀畫麵,夾在匆匆碌碌的人潮中。
鼻尖突然泛酸,她狼狽地彆過頭去,抽一記鼻子,耳邊,聽筒傳來一道清朗聲嗓:
“喂?”
她霎時止住所有聲音,上齒將下唇咬得破皮出血。
沒說話。
他那邊也沒掛斷。
兩人保持沉默。
有些道理,她明白得太晚
——父母帶她來世上,本應由他們撫養她、教育她、保護她,可是,在他們都不願承擔責任和義務的時候,是她一廂情願地把責任和重擔托付到商渡身上,卻忘了,他再怎麼早熟聰慧有手段,也不過是個比她大一月的同齡人。
她抓著他太久了,依賴他太久了,也難為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不介意拖著她這個累贅。
電話掛斷,她終究一句話都不曾對他說。
然後,高一稀裡糊塗地過去。
暑假,接到他來電,兩人去了趟非洲。
再回來,到高二,到高二……
他對她說:我們和好吧。
*
這一晚在車內將就,超跑帥歸帥,但空間狹小,睡起來並不舒服。
周雨晚腰酸背痛地醒來時,商渡已經醒了,沒在車內,而是坐在車前蓋上。
黑色超跑炫酷,焊著肌肉感。
他一件克萊因藍衛衣鮮豔惹眼,手往後撐,左手指間夾一根香煙,火光亮著,沒抽,像在想事情,若
有所思地垂著眼,煙氣四散,無名指的銀戒閃著細碎的光。
察覺她動靜,偏頭。
一眼穿透車前擋風玻璃,鎖定她的那一秒,日光從海平麵噴薄而出,金燦燦地打過來,雲蒸霞蔚,濃烈的浪漫氛圍在這時達到頂峰。
海風兜過來,吹拂他的發,高眉骨,深眼窩,構造出一雙多情迷人的深情眼。
他擁有讓所有人瘋狂尖叫的資本。
用詞精準些,是“姿色”。
周雨晚下車,捋著淩亂打結的長發,靠在車門邊,隨他一道欣賞海上日出的美景。
“有件事,我一直沒問。”
“什麼?”他抽一口煙,屈指彈掉灰。
“那時候,你發我消息,‘出來’,是什麼意思?”
她走向他,找地方坐。
風把頭發往他那邊帶,吸附在他衣服上,落了兩根到他肩頸,撓得發癢,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他目光長久停留在她身上,嘴角淺勾出一抹淡笑,像釋然,挪開眼,望向遠方更遠處,開口說話,煙霧逸出薄唇,縹縹緲緲:
“時候到了,你會知道的。”
她沒問他,那到底是什麼時候。
愛說不說,她不追問。
他打電話叫人過來,一是送他們回市區,二是把這輛大牛開進他家車庫裡。
今天周一,還有課。
都還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
先送周雨晚回名雅豪園。
她下車,轉身離開時,恍然記起身上是他的衝鋒衣,折回來,蔥白手指捏著拉鏈頭,邊往下扯,邊說:
“差點忘了還你衣服。”
她俯著身,商渡一眼跌進她拉鏈漸開的領口內,呼吸間,空氣漸漸燥熱稀薄,語氣玩味:
“你確定,要現在脫給我看?”
“……”
這是一件他們心知肚明的事,她裡麵掛的空擋。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夜,在那逼仄狹小的跑車裡,在她平穩均勻的呼吸聲中,他曾因她起立過一次又一次。
隱忍,克製。
徹夜難眠。
時候到了,她會知道的。
他會讓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