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轉頭看向季錦茂,一雙眸子亮閃閃的。季錦茂最服兒子這個表情,立馬屁顛顛地回車裡拿過來畫夾、素描紙和炭筆。
趙向晚的描述簡潔清晰。
"比我矮半個頭。"
"比我胖一點。"
"有兩個小酒窩。"
"頭發不多,紮辮子。"
和趙清瑤一起打工的姑娘糾正她: “不,瑤妹子愛俏,到城裡就燙了頭發,劉海卷卷的,大波浪,到耳朵這裡。"
嘰嘰喳喳聲中,季昭右手輕抬。
一拿起畫筆,他的眼眸便變得專注無比,在夕陽映照之下更顯幽深。
眼睛掃過趙向晚手中的幾張黑白照片,季昭手腕輕動,鉛筆一勾一劃,在白紙上快速掠過。不過寥寥幾
筆,一個靈動、俏皮,帶著幾分野性美的姑娘便躍然紙上。
趙長興喜得張大了嘴: "啊,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
趙長庚死死地盯著畫中人,眼中含淚,哽咽著說: "我的瑤妹子,我的瑤妹子啊……"
堂屋門口不知不覺圍過來一群人,都是打算跟著趙長庚去東北救人的鄉親們。看到這副肖像畫,都嘖嘖稱奇。
"這人是個畫家吧?畫得這麼好!"
"這漂亮小夥以前也沒見過瑤妹子啊,怎麼隻看一眼照片就能畫得這麼像!""奇怪,也隻畫了幾筆吧,怎麼就一眼能認得出來是瑤妹子咧?""感覺就像是瑤妹子自己跳到畫上去了一樣。"
趙向晚確認過憑這張線描圖能夠認出人來之後,對季昭說:"很好,再畫兩幅。"
季昭與她配合非常默契,點了點頭,從畫夾裡取出兩張素描紙,刷刷刷地畫起來。他的動作很快,後麵畫的兩張和前麵畫的宛如複製一般,又引來眾人誇讚。
"趙向晚從哪裡找來的畫家啊?畫得又快又好。"
"有了這個畫像,隻要瑤妹子在那裡露過麵,肯定能找得出來。""這個小夥子真厲害!"“可不是?不光長得俊,畫畫還畫得好。趙向晚很優秀,朋友也這麼優秀。”
季昭雖然自閉,但繪畫天賦驚人,隻需要看過一眼,就能將場景、人物完美還原,被譽為超寫實派的開創者。季錦茂曾經聽過無數人誇讚兒子是“天才畫家”、 “藝術界未來新星”,他深知兒子異於常人,不管是來自媒體還是藝術界的美譽都沒有讓他迷失。
可是今天,坐在這粗陋的村屋,聽到村民們的議論,季錦茂有點沉醉。
這麼多村民,發自內心地誇他家兒子畫得好!他們說兒子是個厲害的小夥子!他們沒有看出來季昭和旁人不同!他們說季昭很優秀!
被大眾接納的感覺太過美好,季錦茂這一顆為兒子操碎了的心仿佛泡在溫泉水裡,暖暖的、軟軟的,還有點飄飄蕩蕩。
季昭並不知道父親在這裡飄飄然,他隻要一開始畫畫,眼裡便隻有眼前畫筆與畫紙。畫了三幅之後,炭筆一收,他將肖像畫交給趙
向晚。
趙向晚嘴角微翹,笑容很明媚。
季昭內心世界裡的一抹陽光更加燦爛,雲雀在歡快地鳴叫。【有點餓。】季昭的聲音有一種青澀的少年感,讓趙向晚聽著很放鬆,沒有一絲壓迫感。
趙向晚將肖像畫交給趙長興保管,高高興興地擼起袖子: “我給你煮甜酒衝蛋喝。”
做慣了家務活的趙向晚比大哥能乾,她拿出瓦罐煨在煤爐上,丟一把紅棗、桂圓,再加上紅糖,待糖水煮開之後再加上米酒和打散的雞蛋液,一罐甜絲絲、營養豐富的甜酒衝蛋便成了。
甜茶裡飄著被滾水衝開的蛋花,黃澄澄、金燦燦、香噴噴,季昭接過茶碗,眉眼彎彎。趙向晚囑咐他: "先吹一下再喝,小心燙嘴。"
季昭依言吹了吹,湊近碗邊輕輕啜了一小口,發出“絲——”的一聲。聽到這個聲音,季錦茂忽然眼眶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這麼多年,不知道找過多少專家、醫生、教授,都說季昭這是發育障礙性疾病,沒辦法根治,隻能通過適當的乾預減輕症狀。他原本已經絕望,認命,沒想到老天爺送來趙向晚,讓季昭越來越正常。
季昭現在能夠正確理解趙向晚的話語,準確執行她的命令,並在行動間給予正向回饋——這要是放在以前,季錦茂連想都不敢想。
季昭的表現贏得了村民的尊敬,趙長興接過趙向晚遞過來的茶碗,坐下來與他說話: “你是畫家嗎?"
季昭眼風都不給他一個,低頭喝甜茶,不理不睬。
趙長興有點尷尬,趙向晚介紹道: “他叫季昭,是我們市局的畫像師,他性格比較內向,不愛說話。"
"哦!"
趙長興一聽更加肅然起敬,季昭的冷淡也被他演繹成為天才獨有的高傲, "原來是公安局的警察啊,厲害、厲害。"
聽到他們的對話,季錦茂內心充滿對趙向晚的感激。她知道怎麼在外麵保護季昭,她知道怎樣讓旁人接受季昭的存在。在這裡,沒有人覺得季昭是地主家的傻兒子,也沒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聞到甜酒的香味,聽到外麵的熱鬨,錢淑芬終於扛不住,從床上爬了起來。剛剛走到堂屋,目光便被角落禮物所吸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人是誰?怎麼送這
麼貴重的禮物?
訕笑著走近,錢淑芬彎腰想要拿起放在最上麵的紅色紙袋,心裡嘀咕著:看著有點像縣城那家老鳳祥金鋪的包裝,不會真是金子吧?
趙伯文咳嗽一聲,用目光製止母親的舉動。趙仲武反應更快,快步上前一隻手扶住她胳膊,另一隻將紙袋子奪下,低聲道: "這是三妹子的東西,你彆動!"
季錦茂看錢淑芬裹著條毛巾從裡屋出來,估摸著應該是趙向晚的母親,正要起身打招呼,卻被趙向晚叫住: "不用管她。"
季錦茂有點糊塗,不過他反應快,屁股剛剛離開椅子,馬上又貼了回去。
趙長興現在對趙向晚十分信服,自然不會讓錢淑芬再占她的便宜,提高音量說: “錢嫂子,你彆忘了剛才村裡的決定。"
錢淑芬嘿嘿乾笑兩聲:“我,我就是看看,你們忙,你們忙。”看著那堆成小山的禮物,錢淑芬一顆心仿佛在油鍋裡煎熬。如果自己對三妹子稍微好一點,這些東西都是自己的!
錢淑芬的到來讓原本熱鬨的場麵突然沉悶下來。
趙仲武把她送回屋,咬著牙教訓了幾句:“既然你心裡隻有四妹子那個沒良心的,那就彆再占三妹子的便宜。來客人了你裝死,拿禮物的時候倒是挺積極,媽,你不要臉,我們做兒子還要臉呢。"錢淑芬一張臉漲得通紅,往床沿上一坐,氣得半天沒有言語。
趙仲武又轉過頭對悶聲不響的父親說:“瑤妹子被拐,村裡人都在想辦法,你和媽躲在屋裡不出來就算了,隻是有一點,彆出來添亂。"
因為偷換了趙向晚和趙晨陽,趙二福在村裡臉麵儘失,兒子的強勢讓他不得不承認——兒子長大了,翅膀硬了!他也老了。他嘟噥了兩句,低下頭沒有再說。
堂屋裡的人都在討論趙清瑤失蹤的事情,季錦茂問趙向晚: "你要跟著去?"趙向晚“嗯”了一聲。
遼省峰泰城固寧鎮距離趙家溝兩千公裡路程,從江南到東北,跨越幾乎半個華國,北地正值寒冷之季,室個溫度零下十幾、二十度,趙向晚一個小姑娘,為了營救同村姑娘,不畏艱險,這讓在生意場上見多了投機分子的季錦茂十分欽佩。
“我來幫你。”季錦茂主動站了出來, “我開了兩輛車過來,可以帶三個人去星市,我幫你們
買機票,明天一早出發,中午就能到達遼省。再讓那邊派車來接,你們下午應該就能到地方。"
有了季錦茂的幫助,趙向晚、趙長興、趙長庚三人順利到達遼省。
一下飛機,撲麵而來的刺骨寒風、鵝毛大雪讓趙向晚將外衣和圍巾裹得更緊了一些。
季錦茂為她準備了防寒衣物,在小棉襖外麵套厚絨長款的羽絨服,戴一頂貂毛帽子,再穿上厚底高幫雪地靴。先前覺得臃腫累螯,現在整個人在零下十六度的室外縮成一團,才知道這都是必備的。
趙向晚抬起戴著棉手套的雙手,捂在鼻子前麵,看著眼睫毛上一層冰霜,歎了一口氣。——還是低估了北方的冷!
來接他們的遼省刑警勞銳誌趕緊製止: “彆嗬氣,小心鼻子凍住。”北地嚴寒,嗬氣成冰,不是鬨著玩的。
勞銳誌是許嵩嶺的戰友,一個戰壕裡扛過槍,過命的交情。難得許嵩嶺打電話拜托他幫忙,勞銳誌對趙向晚三人非常熱情。簡單介紹過之後,勞銳誌開車將三人送到泰城固寧鎮派出所。
哪怕隻是一封可疑家信,哪怕沒有其他失蹤或者被拐的證據,因為有勞銳誌出麵,固寧鎮派出所的出警速度非常快,由施必武所長親自帶隊,立即組織了趙清瑤失蹤專案組,全力投入對她的搜尋。
趙向晚拿出季昭畫的畫像。
畫像唯妙唯肖、生動形象,施必勝接過來一看,眼睛瞪得老大: “你們這是哪個畫的?畫得太傳神了!"
趙長興帶來的照片他也看了,根本就看不清楚臉。掌著這樣的照片找人,那真是大海撈針。季昭的畫像就不一樣了,圓臉、小酒窩、一雙活潑的杏眼,生動的靈動之氣透過紙麵撲麵而來,隻要是見過這個姑娘的人,一定能認得出來。
勞銳誌湊過來一看, "喱!”地一聲,看趙向晚的眼神變得不一樣, "這是你們市局的畫像師畫的?老許終於找到人了?"
趙向晚點了點頭。
勞銳誌越看越心驚:"這個畫像師……不像是一般人啊,這線條、這逼真程度、這表現力,都快趕上遼省美院的教授了。"
季昭被譽為天才畫家,開創繪圖新流派,十五歲舉辦個人畫展,水平本來就比一般的美院教授更強,在市局當個編外的畫像師,完全是大材小用。趙向
晚笑了笑,忽然有點小驕傲。
勞銳誌問: “畫像師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們要是遇到需要,就來找你們支援,這水平.……不得了不得了。"
趙向晚說: "他叫季昭。如果你們有需要,就找我們許隊。"
季昭的超寫實繪畫能力如果用在協助破案上,的確有奇效。她也想看看,季昭從純藝術領域走出來,未來能夠走多遠。
人像圖一共帶來三張,趙向晚留了一張,其餘兩張交給派出所同誌。三隊人馬手執畫像,開始地毯式詢問。
勞誌銳、施必勝帶著趙向晚,第一站殺往固寧鎮郵政局。
郵政局門口有一個大大的綠色郵筒,頂麵被雪蓋了厚厚一層,側麵開口微張,將來往信件吞沒。趙向晚圍著郵筒轉了一個圈,來到郵局櫃台,將趙清瑤寄過來的信遞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看過郵戳,點頭道: “是的,是從我們這裡寄出去的。”
施必勝是個五大三粗的高壯漢子,說話聲若洪鐘: “十天前寄出去的信,你們有印象沒?”工作人員搖頭表示沒有印象。每天從郵筒裡把信件取出,蓋上郵戳再分發往全國各地,他哪裡會留意這麼一封小小的信件?
趙長庚顫抖著將畫像放在櫃台,滿懷希望地問: "你們,有沒有看到這個妹子?"工作人員依然搖頭。
趙長庚麵如土色,篩糠似地抖了起來。一是冷得扛不住,二是心裡慌。
趙長興扶住堂弟,安慰道: “你彆急,慢慢問,我們剛來,哪裡能夠這麼快就有結果?彆慌,穩住,瑤妹子還在等著我們呢。"
趙長興的話,讓趙長庚的顫抖漸漸好了起來,他努力給自己打氣: "好,我不慌,不給警察同誌添亂。"
趙向晚問:"鎮上隻有這一個郵局嗎?"
施必勝的聲音很大,震得耳膜嗡嗡地響: "對!就這一個。"
【大老爺們找人,帶來個小姑娘,這不是開玩笑嗎?光憑一封沒留寄信地址的信,就說人被拐到我們固寧鎮,要不是勞警官親自帶過來,誰會立案找人?這大過年的,一個所的警察都出動,我真是服了!】
聽到施必勝的心聲,趙向晚眼眸閃動。
如果不是及時聽到趙
晨陽的心聲,就連趙向晚也有可能忽視掉趙長庚手裡的那封信。如果等到一年後趙長庚察覺到不對勁再去尋找,恐怕真的是枯骨嶙峋。
趙晨陽這個重生者,在這個案件裡派了用場,那就留著。送上門的金手指,不用白不用。
知道結果之後,再來尋找線索,就容易得多。
信,是在脅迫狀態下寫的。淚痕泅濕字跡,寫到"好"字時最後一橫劃破紙麵,這說明趙清瑤傷心難過,寫信時態度很抗拒。
信,是在暗處寫的。點燃的蠟燭放在信紙的右上方,因為太過昏暗不得不努力靠近燭光寫信,蠟油滴落紙麵,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為什麼不在白天寫信?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必須避著人;其二她
被囚禁在暗處,無法見光。
隻不過,不管是郵戳地址與寄信地址的不一致,還是趙清瑤紙上的淚水與蠟油印記,以及筆跡所表現出來的疲憊與緊張,這些都無法作為直接證據。
趙長興雖然是村委主任,但到了這裡人生地不熟,完全沒有了主張。看到施所長帶著脾氣大聲說話,他有點不安,緊張地看著趙向晚。
趙向晚理了理思路,迎向施必勝的目光,繼續問:“附近有哪些鄉村?走到鎮郵局有哪些路?”施必勝雖然對這次的尋人行動心中不滿,但態度上還是非常配合。他如數家珍地說出附近十幾個屯子的名字,指著郵局門口: “就這兩條路。”
固寧鎮郵局正位於一條十字路口的內側,門前東、南、西、北分彆有四個方向,分彆通往不同的鄉村。
趙向晚率先推開郵局大門,風雪撲麵而來。施必勝搖搖頭,跟著一起走出。一行五人,沿著郵局門前的兩條路,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
正是東北最冷的時節,家家閉門不出。大雪紛紛而下,趙長興、趙長庚麵色慘淡,總覺得尋回趙清瑤希望渺茫。走出去連個人影都沒有,到哪裡去找人?
趙向晚邁著大步走在前麵: "彆灰心,一家一家地敲,總能問出點什麼!"
頂著風雪,一行五個人在鎮上詢問。
從早上問到下午,一絲回應都沒有,基本都是搖頭: “沒見過”、 “不知道”。風雪凜冽,一群人變成了雪人,眉毛、睫毛上掛起冰霜。
終於,當敲開一戶商鋪,趙向晚察覺到了
一絲異樣。
這是一家麵館,臨街做生意,後邊有個小院子、兩間屋。開門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嫂子,模樣憨厚,她看了看畫像,眼睛不自覺地瞟向右上方。
看到她這個不自覺的小動作,趙向晚立馬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