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蘭自從到鞋店打工,每個月工資加提成都有差不多一百塊錢,沒事就買些便宜衣服、化妝品回來,跟她說過無數遍,同樣的錢,少買點,買點上檔次的,偏偏不肯聽,屋裡放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鬼知道她帶走了什麼!】
農村孩子剛到城裡來,眼花繚亂的,手上一有錢,控製不住購買欲也正常。不過骨子裡的勤儉節約觀念卻揮之不去,所以湛曉蘭買上一堆廉價衣服、化妝品,的確有可能。
顧之光繼續問: “衣服、靴子什麼的少了你不知道,那洗漱用品有沒有少,你總知道吧?”湛萍回答: “牙刷、牙膏、毛巾什麼的都在廁所裡放著,她沒帶走。唉呀,這些東西又不值幾個錢,帶不帶都無所謂。"
顧之光追問: "洗漱用品沒有帶走,你怎麼就肯定她是離家出走?"
湛萍翻了一個白眼: “她偷了我的錢,難道還留在家裡等我罵?肯定是跑了!”
問到這裡,顧之光再次轉頭看向趙向晚。每次都是這樣,湛萍揪著湛曉蘭偷錢一事不放,對其他問題都避而不談。估計是擔心侄女失蹤自己要擔
責,所以先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將責任推卸到曉蘭身上。
趙向晚走上前一步,輕聲問道: "如果曉蘭離家出走,總要帶些隨身物品,用什麼裝呢?她有沒有常用的包包?在不在家裡?”湛萍不知道少了什麼衣服、鞋子不要緊,既然她這麼篤定湛曉蘭是離家出走,那至少可以問清楚曉蘭提的是什麼袋子,有什麼特征。
湛萍突然就卡了殼。
先前警察也詢問過類似問題,但當時她心裡執著地認定湛曉蘭偷了錢之後與男友私奔,因此隨口應付了幾句。
顧之光被趙向晚提醒,趕緊詢問: “是啊,你是湛曉蘭的姑姑,朝夕相處,總不能屋裡少了手提袋、皮箱什麼的也不知道吧?"
湛萍這幾天腦袋昏沉沉的,思緒有些混亂。陡然聽到趙向晚的問題,再聽到顧之光說到"皮箱”,突然間“啊”了一聲,急急奔向屋內。
兩分鐘之後,湛萍又跑回到門口,大聲道: “行李箱,放在大衣櫃頂上的那個藍色行李箱不見了!"
顧之光、賈俊楠異口同聲: "什麼樣的行李箱?"
湛萍: "去年她自己買的,一口差不多五十公分高的藍色行李箱,人造革,帶輪子,過年曉蘭回老家的時候就帶著這個行李箱上的火車。箱子大,平時沒怎麼用,就放在大衣櫃頂上,我根本沒有留意。"
賈俊楠也明白過來: “是,這行李箱是去年十月份,我陪她一起到華僑商場買的,三百二十塊錢,當時我有點舍不得,不過曉蘭說她在店裡見過幾個空姐都拖這樣的行李箱,羨慕得很,存了幾個月的錢一定要買一個。"
帶輪子的拉杆箱,目前在內地還是新事物,趙向晚也是第一次聽說。一個箱子三百二十塊,對她這個窮學生而言,實在是天價!
“什麼樣子的行李箱?能不能描述得再清楚一點?有沒有人看到?”如果是新鮮事物,那一定會引發眾人的好奇心,湛曉蘭拖著箱子走出小區,應該會有人留意到,也會被記住。
湛萍有點不耐煩: “不是說了嗎?人造革、藍色,五十公分高,就那種外國電影裡有錢人上飛機時拖著的行李箱。小小年紀,一點也不務實,三百多塊錢!有這錢不會帶回去讓她爸媽起新屋?"
【箱子又大又笨,占地方得很,平
時放在大衣櫃頂上吃灰,我根本就沒有在意,還沒想到這口箱子這麼貴,真是折壽哦。她以為拖著口高檔行李箱,就成為有錢人了?真是可笑!】
顧之光也有些詫異。他家裡開建築公司,算是有錢的,但父母也沒有給他買這種拉杆箱。他第一次聽賈俊楠說起這口行李箱的價格,心裡犯起了嘀咕。
【一直以為湛曉蘭是那種勤勞樸實的女孩子,沒想到舍得花三個月工資買行李箱。她又不經常出差,何必呢?這種箱子我聽人提起過,好像1987年才在M國流行起來,是一個機長發明的,那些整天
帶著行李飛來飛去的機師和空乘人員覺得這玩意兒不錯。在我們星市,估計也隻能是專門賣進口商品的華僑商場有賣吧。】
賈俊楠聽到湛萍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激動起來: “窮人家的孩子,難道就不配擁有自己真心想要的東西?曉蘭喜歡,把工資攢下來買口行李箱,不偷不搶,有什麼問題嗎?你把她帶在身邊,隻知道讓她聽話,讓她感恩,讓她孝順父母,讓她賺錢寄回家去。你有沒有真正去了解她?有沒有問過她喜歡什麼,她的夢想是什麼?"
湛萍被賈俊楠突如其來的質問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我,我管她吃管她住還不夠?女孩子嘛,能夠養活自己就不錯了,要什麼夢想!"
賈俊楠的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著,呼吸也變得粗重,眼睛瞪得溜圓,瞳孔開始放大,將他內心對湛萍的不滿、對世界的不滿儘情發泄出來。
“曉蘭難道是因為成績不好,才沒有上大學嗎?不!她明明很會讀書,可是因為家裡窮,因為媽媽生病需要錢,隻得高中輟學到星市來打工賺錢。你知道她想考哪一所大學嗎?京都航天航空大學!
她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要當一名飛行員,在藍天翱翔。哪怕當不成飛行員,她也希望自己成為一名飛機設計師、飛機機師,看著自己設計的、製造的、維修的飛機在天空中飛翔。
就是因為這個夢想,所以當她看到空姐拖著的行李箱,才會那麼渴望。她那幾個月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攢夠錢,托關係找人換了外彙券,買下那口行李箱,怎麼就不行?難道她隻配住在你這破屋子裡,每天從店裡趕天趕地往家跑,給你做一日三餐?你根本就不愛她,你隻想控製她!"
賈俊楠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看著沒有什麼男子氣。但他此刻怒火中燒,眉
眼間滿是控訴,令趙向晚動容。
湛萍沒有想到,因為一個行李箱,竟讓賈俊楠發這麼大的火。她氣焰頓消,嘟囔著解釋: “我,我也沒說什麼。她買了就買了吧,難道我還能把行李箱丟了?這不是你們在問行李箱的事情嗎?我就是照實回答。”
顧之光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先前忽視了這個細節。
他、湛萍、派出所的公安乾警,都將關注重點放在湛曉蘭失蹤那天的衣著、打扮,卻忽視了一件事:她離家出走時,有沒有帶行李箱?
現在湛萍發現藍色行李箱不見了,那在詢問周邊人群的時候,就應該將重點放在這個藍色人造革的拉杆箱上。
這麼一想,顧之光忽然就興奮起來,恨不得馬上出門找宿舍區附近人群詢問:五月十五號,星期五,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你們是否看到有人拖著一口藍色拉杆箱走出去?
趙向晚似乎聽到了他心中所想,對他和賈俊楠說: “你們去宿舍區周邊問問,看能不能找出新線索。"
顧之光猶豫了一下: “那你呢?”
趙向晚道: “我和湛女士說幾句話。”
顧之光看一眼湛萍,再看一眼趙向晚,思忖著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這才拉上賈俊楠走出老宿舍樓。
湛萍看著趙向晚: “你要說什麼?”
眼前這個女孩是張陌生麵孔,隻有十幾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和自己當年剛從鄉下嫁到城裡來時一樣單純青澀,這讓湛萍多了一絲好感。
感覺到湛萍放鬆了警惕,趙向晚微笑道: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趙向晚的笑容雖然淺淡,卻似微風吹過湖麵,柔美而安寧。
湛萍點點頭: “進來吧。”
收起一身銳刺的湛萍,麵色也柔和下來,比剛剛一臉提防時多了幾分和藹,能看得出來年青時曾經是個美人。
趙向晚坐在客廳洗發,喝著湛萍遞過來的熱茶,輕輕啜了一口。她規規矩矩地坐著,捧茶的動作也恭敬有禮,這讓湛萍更增好感。
【這孩子倒是個有禮貌的,比賈俊楠那個鄉巴佬強多了。明明是他惹惱了曉蘭,這才害得她離家出走。現在倒是他倒打一耙,像跟我有仇一樣,臉紅脖子粗地質問、質問、質問。難道我自己的親侄女,我能害她?真是可笑!還偷偷跑到我院子裡挖土,未必我能殺人埋屍
不成?真是可笑!】
連著兩個“可笑”傳到腦海,趙向晚低頭喝了一口茶。茶水熱氣氤氳,在眼前形成一片薄薄的霧。
湛曉蘭失蹤案,更是一片迷霧。湛萍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說謊,那到底是因為什麼,湛曉蘭會在不到半個小時內消失不見?
想到先前聽到的話,趙向晚抬起頭,審視著湛萍的麵部表情: “湛曉蘭在與賈俊楠交往之前,有沒有談過其他男朋友?"
湛萍眼神有些躲閃,顯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沒,沒有。曉蘭十七歲來到星市,現在才二十一歲,就談了賈俊楠這一個。"
趙向晚提高了音量: “現在每一個線索都非常重要,關係到能不能找到曉蘭。所以,請你不要隱瞞。"
湛萍斜著眼睛看了趙向晚一眼: “你彆哄我,曉蘭出走和她前男友有什麼關係?”趙向晚迅速反應: "所以,她有前男友。"湛萍鼻翼微張,這代表猶豫。
趙向晚不讓她回避問題: “家中失竊,房門卻沒有被撬的痕跡。可能是湛曉蘭偷拿,也有可能是旁人乾的。曉蘭失蹤,沒有帶走洗漱用品,家中少了一個五十多公分的大拉杆箱……這箱子能夠裝下一個身材苗條的成年人,你想過沒有?"
“什麼?你彆嚇我!"湛萍被趙向晚的話驚住,陡然提高了音量, “她,她這麼大一個人,肯定是因為和賈俊楠吵架,所以離家出去散散心,過幾天就會回來,不會有什麼危險。"
趙向晚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人在哪裡?屍在哪裡?"
湛萍手腳開始止不住地哆嗦,明明是五月中旬,正是暖春時節,但她卻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一直衝到天靈蓋。
可以裝下人的行李箱……死要見屍.…
"不,不會的。曉蘭隻是偷了錢離家出走,一定是這樣的。"湛萍喃喃自語著。趙向晚問: "屋裡沒有打鬥痕跡,說明進來的是熟人。湛曉蘭的前男友是誰?"
湛萍的心防已破,頹然坐倒,抬起手捂住臉,聲音被手掌蓋住,顯得悶悶的。
“曉蘭剛來星市的時候在一家飯館當服務員,很快就談了個朋友。曉蘭不知深淺,交往沒多久就失了身。後來懷孕了驚
慌失措找我求助,我才知道這件事,真的是又氣又恨。早就跟她說過,不要相信男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就是不聽!”
趙向晚沒有指責湛萍的言論。湛萍年近五十,早已形成她自己的價值觀,既然她覺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那何必駁斥?
"後來呢?"
“後來,後來曉蘭懷孕,那男的不願意承擔責任,提出分手,甩了她兩百塊錢叫她去落胎。我怕丟臉,陪她找了家診所做人流。萬幸她年青身體好,休息半個月差不多就養好了。隻是,隻是……"
湛萍“隻是”了半天,終於說出實情: “隻是曉蘭從此之後就有了心理陰影,不敢和男人親近。有人給她介紹過兩個對象,都隻談了一個月不到就分了手。曉蘭和我說過,隻要男的一抱她,她就惡心想吐。"
趙向晚終於明白湛曉蘭會有身體接觸恐懼症的原因。難怪湛曉蘭會在上周四和賈俊楠爭執,沒有
按照約定時間和他打電話。估計是賈俊楠想要與她親密,把她嚇到,又不敢說出實情,隻能先回避幾天。
趙向晚看過湛曉蘭的照片,身段玲瓏,五官清秀,和瘦黑矮小的賈俊楠站在一塊,外型上並不般配。也許因為曾經吃過虧,所以沒有男子漢氣概的賈俊楠反而能給她安全感吧。
“她前男友叫什麼?”
"不知道,曉蘭隻跟我說是開出租的司機。"“有他照片嗎?”"沒有。""見過他嗎?""沒有。"“有什麼特征?”"我不知道。“
趙向晚點了點頭,還想再問,忽然聽到門口傳來顧之光的聲音: “趙向晚,趙向晚——”趙向晚從椅中站起,走到門口。
顧之光額角滿是汗水,跑得氣喘籲籲,一邊跑一邊喊: “有消息,有消息。”趙向晚示意他安靜下來,喘勻一口氣再說話。
"有人看到那口箱子!"
說完這句話,顧之光下腰,右手撐著大腿,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等到終於緩過勁來,這才直起腰,快速將剛剛詢問得到的消息說出來。
"從電信局宿舍區走出去,正對著一條大馬路,路口有個修鞋攤子。老板在上周五傍晚看到過,有人拉著口藍色拉杆箱從他攤子前麵經過。老板說
,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當時他正在給一雙紅色高跟鞋釘腳跟,真是一雙漂亮的真皮鞋,紅得正、紅得豔,釘上銅跟之後踩在地上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特彆洋氣。"
湛萍在一旁急得不行,打斷他的話: “彆扯這些有的沒的,你趕緊往下說。”
顧之光說: "鞋攤老板說,那口箱子的滾輪質量非常好,在地麵滾動發出的聲音並不刺耳,是一種有節律的哢噠哢噠的聲音。這個聲音引起了老板的注意,所以他特地抬起頭一看了一眼。
可能是職業習慣,他留意到箱子是人造革的,不是真皮,放得有點舊了,邊緣有些毛邊,顏色也開始起灰。輪子在水泥地麵拖過發出的聲音不大,但看得出來箱子裡應該裝了不少東西,聲音顯得很沉很悶。"
湛萍撲過來,急急地問: “是曉蘭嗎?”
顧之光麵色有些發白: “不是!老板說拖箱子的是個年青男人,個子挺高,很壯,留著長頭發,看著痞裡痞氣的。"
陌生男人拖著湛曉蘭的行李箱,從電信局宿舍樓走出去,這意味著什麼?那個行李箱裡,到底裝著什麼?湛萍越想越怕,隻覺得天旋地轉,伸出手扶住門框才穩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