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顧文嬌(1 / 2)

這一回,周金鳳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側耳細聽,《霍元甲》片尾曲的音樂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的聲音。

七十年代底建的磚混房,樓板都是預製板,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聽到這些異常的響動,周金鳳走到電視櫃前將電視機聲音擰小,樓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哐!哐!咚——”

周金鳳緊張起來: "不會是熊濤打人吧?胡琳珍身體不太好,肯定打不過他,不行!我得去問問。"一邊說,她走到門口換了鞋子,便要拉開門出去。

顧文嬌一把拉住母親: “媽,你讓他們打去。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彆管。就算是熊叔叔真的打了人,報了警連警察都管不了。你忘記了?上次你幫一個被丈夫毆打的孕婦報警,結果反過來被孕婦埋怨,她丈夫還囂張地衝你揮拳頭,罵你多管閒事,是不是?"

周金鳳站在門口,猶豫了一秒鐘,苦笑著甩開女兒的手:“嬌嬌,這是你胡阿姨,是我好朋友,你的實習指導醫生,我不能不管。就算是被她埋怨,我也認了。"

顧文嬌見勸不動母親,不高興地退回客廳,擰大電視聲音,坐回沙發,嘟囔了一句: “我不管你了,隨你吧。"

幾分鐘之後,周金鳳還是沒有回來,顧文嬌坐立不安,實在不放心,打開門打算去看一看。剛一打開門,樓道裡濃重的血腥味、硝煙味傳來,顧文嬌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尖叫一聲: “媽—-媽——”跌跌撞撞往樓上奔。

五樓的房門敞開著,周金鳳頭朝內、腳朝外倒在地上,頭上一灘血,早已氣息全無。透過房門,可以看到屋裡亂七八糟,客廳通往臥室的走廊裡,躺著一道人影,身下也是一灘血。

顧文嬌撲過去抱住母親,哆嗦著手按在她頸邊,沒有脈搏!周金鳳頭頂一個血窟窿,腦漿迸出,眼見是一槍斃命。

“啊——啊——”顧文嬌的心仿佛被什麼揪住,仰頭衝著屋頂尖叫哀號。

直到警察趕來,顧文嬌依然死死抱住母親早已冰冷的屍體,怎麼也不肯撒手。母親不應該死,不應該死!她隻是關心同事,擔心朋友家裡出事,她隻是想上樓看一看!

遊魂一樣處理完母親的後事,顧文嬌從警察那裡了解到事情經過。

三名歹徒持槍入室搶劫,熊濤、胡琳珍、熊盈盈一家三口,包括上樓查看

情況的周金鳳,全部被槍殺。

先前母女倆聽到的巨響,不是櫃子砸倒在地的聲音,而是槍聲。

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顯然是歹徒敲門,男女主人開的門。現場很混亂,男女主人與歹徒進行了激烈的搏鬥,但對方有槍,熊濤在客廳被一槍斃命,胡琳珍在臥室被殺,孩子被歹徒用花瓶砸死在從客廳到臥室的過道。

周金鳳應該是上樓之後敲門,歹徒幫她開的門,一個照麵就被槍殺,根本沒機會呼救。

室內破壞嚴重,就連席夢思床墊都被刀子割破,對方將室內貴重財物洗劫一空,具體有些什麼警察也不清楚,調查鄰居、同事及熊濤、胡琳珍的父母之後大致算了一下,金表、名包、首飾、現金加在一起,價值約十萬。

熊濤雖然是儲蓄所的所長,但他並不喜歡把錢存在銀行,有在家裡存放現金的習慣,再加上熊濤喜歡購買奢侈品,還愛炫耀,這才招來人眼紅、入室搶劫,令人唏噓。這件事讓三醫院的住戶討論了很久,家裡有錢的都變得低調了許多。

誰如果再炫金銀首飾、豪華包包,旁人就會勸: “莫忘了熊濤一家。”

旁人很快就遺忘了熊濤一案,可是顧文嬌卻忘不了。隻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之中,這讓她從此暈血,根本沒有辦法麵對病人。醫院照顧她,在她大專畢業之後,把她分配到藥房,負責分發藥物。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胡琳珍的科室引進了新人,熊濤的儲蓄所所長職位有人頂上,熊盈盈的班級少了一個人無人問起,顧文嬌的樓上又住進了新住戶,連顧文嬌的父親顧朝東也再婚組建了新家庭。

隻有顧文嬌不肯放過自己。

熊濤家裡有錢,到處顯擺,這才招來殺身之禍。可是母親周金鳳向來節儉,勤勞善良,為什麼也會死?

無數次,她都在後悔,為什麼那天沒有拉住媽媽的手,為什麼不堅決製止媽媽上樓去管閒事。

如果媽媽沒有死,她會開開心心接媽媽的班,當一名好護士,也可能會成為護士長。

如果媽媽沒有死,她會和媽媽一起上白班、中班、晚班,一起吃飯、一起收拾屋子、一起看電視。等將來她成家了,會在周末帶著丈夫和孩子回娘家,和爸媽一起坐著吃頓飯,聊聊家常。

可是……因為那一聲巨響,一切都變了。

文嬌憎恨入室搶劫的歹徒,也憎恨辦案無能的警察。她每個月都會到派出所追問:抓到人了嗎?抓到殺我媽媽的凶手了嗎?

可是警察每次都會一臉歉意地告訴她:沒有。槍從哪裡來?我們國家槍支管理那麼嚴格,歹徒從哪裡弄到的槍?

顧文嬌不斷追問細節,了解到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五四式手.槍、五發子彈,都與三個月前的派出所副所長被殺案有關。那把殺了周金鳳的手.槍,是派出所副所長的配槍!

顧文嬌不知道應該怪誰。

怪那個副所長嗎?他是副所長,剛剛擁有配槍資格,他深夜歸家,被人偷襲。重錘錘擊後腦、匕首刺穿心臟,死狀淒慘,他不到三十歲,豐華正茂,新婚不久,高堂猶在。

怪不著,也怨不了。

恨那幾個歹徒吧?肯定是恨的!可是歹徒是誰?通過什麼方式了解到熊濤家有錢,如何順利進了屋,又是怎麼殺的人,走的時候為什麼把槍丟在現場,現在他們都在哪裡呢?

通過現場腳印,可以初步判斷出歹徒為男性,身高、體重均為中等,他們戴著手套,行事很小心,手.槍上、花瓶碎片上都沒有找到指紋,隻在門框邊沿留下半個模糊的指紋,應該是周金鳳臨死之前拉扯對方造成的。

就這半個指紋,茫茫人海怎麼找?

入室搶劫之時,正是晚上九點,家家戶戶都在屋裡看電視。《霍元甲》電視熱播,萬人空巷,就連醫院傳達室的老頭、小賣部的老板,都窩在房裡看電視,誰也不知道三醫院的宿舍樓裡發生了槍殺命案。

他們是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出去的?誰也沒有注意。一點頭緒也沒有。

顧文嬌入了魔,變得有些偏執。父親顧朝東無數次勸慰她:人死如燈滅,我們總要往前看。

可是顧文嬌心裡過不去這道坎,衝著父親嚷嚷:你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可以往前看,可是我忘記不了!

顧朝東沒辦法,隻得托人給顧文嬌介紹對象,希望女兒在新的家庭生活中慢慢療傷。偏偏顧文嬌恨父親這麼快就再婚生子,處處與他作對。恰逢那個時候認識了樊弘偉,他對她殷勤周到,願意聽她講述母親被殺的過程,陪她到派出所詢問各種細節,這讓她很感動,覺得遇到知心人。父親越反對,她越起勁,很快與樊弘偉結婚生子。

有時候,一個男人是人還是鬼,婚後才會知道。

一開始,樊弘偉表現得彬彬有禮,給城建局局長當私人司機,雖然沒有正式編製,但賺錢能力很強,顧文嬌以為終生有托。兒子樊天寶出生之後,繈褓中的嬰兒稚嫩天真,昔日陰影漸漸消散。

可是,顧文嬌沒有想到的是,兒子周歲之後,樊弘偉完全變了個人。

他有了正式編製,一步步從司機走到拆遷辦辦事員、小組長、主任,糾集了一撥勢力,行事越來越囂張。每天喝得醉熏熏的,一言不合就動手。

第一次被打,顧文嬌完全檬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子那一刻想的不是:他為什麼打我?他憑什麼打我?

她想的是——當年我勸媽媽不要管夫妻閒事,我說丈夫毆打妻子,哪怕告到警察那裡也是家務事,警察不得管。現在……報應來了!

不會有人管她,沒有人會管她。法律雖然保護婦女兒童權利,但卻沒有哪條法律明文規定丈夫毆打妻子會入刑,因為“清官難斷家務事”。

一方麵顧及兒子,另一方麵顧文嬌結婚時在父親麵前放過狠話:我就算死,也不會回你那個家!再加上顧文嬌愧疚當年勸媽媽不要管他人閒事,於是帶著負罪感默默承受著樊弘偉的家暴。

讓人覺得諷刺的是,顧文嬌的暈血症不藥而愈,因為婚後經常見血。顧文嬌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樊弘偉囚禁在籠子裡的鳥,哪怕生著一對翅膀,卻早已忘記飛翔。

第二天,顧文嬌身上帶著傷,走進三醫院的大門。

藥房同事看她麵色陰沉,穿著長袖衣、長褲子,行動間關節略顯僵硬,歎了一口氣,勸道: "文嬌,苗護士長已經走了十年,你也該從過去走出來了。好好和樊弘偉過日子,彆老是和他吵架。男人嘛,哪個不喜歡溫柔懂事的?"

顧文嬌嘴角扯了扯,沒有說話。

藥房同事叫張英華,和苗金鳳是老同事,看著顧文嬌長大,心中不忍,繼續嘮叨。

“你們剛結婚的時候,樊弘偉天天來接你下班,他懂事禮貌,對你多好啊。你看現在,動不動就你打我、我打你,搞得家無寧日的。要是你媽還活著,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會多難過?

你呀,自從你媽走了之後,整個人就跟長了刺一樣,沒事就往派出所找警察鬨騰,對你爸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你現在有了兒子,就好好帶孩子,

彆一天到晚申冤抓凶手,多累啊。警察要是能夠把凶手抓到,他們肯定會抓的,這不是抓不到嗎?你就把這事放下來,好好過日子吧。"

顧文嬌沒有說話,眼簾低垂。

樊弘偉偽裝得太好。經常開車過來接她下班,當著大家的麵送花、送禮物,與同事說話、打招呼的時候總是特彆客氣熱情。如果顧文嬌訴苦被他打,他就裝作一瘸一拐的模樣,在臉上貼紗布,讓大家以為顧文嬌也動了手。

他在單位人緣很好,見人三分笑,遇事肯幫忙。隻有在和曹得仁一起的時候,隻有在喝酒的時候,隻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會展示出殘暴的一麵。

“你也結婚七年了,兒子都五歲多了,人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你沒事就回家看看你爸。你爸還住四樓老房子,也是念舊情……"

顧文嬌淡淡回了句: “你以為他不想搬嗎?那是因為他單位沒房子。”

張英華被她懟得卡了殼,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繼續,半天才歎了一句: “你這孩子,說話總帶刺,唉!"

看一眼顧文嬌憔悴的臉色,張英華沒有再說什麼,隻默默地接過顧文嬌手中工作,好騰出她休息一下。

到了中午,張英華幫顧文嬌打來飯,顧文嬌坐在藥房角落,食不知味地嚼著飯菜。西紅柿炒雞蛋,會讓她想起母親躺在血泊之中,腦漿迸裂的場景。如果不是為了活著等到凶手歸案,顧文嬌根本不想吃東西。

"顧文嬌?"一道清脆的女聲將顧文嬌從茫然中喚醒。

顧文嬌抬起頭,看到兩名英氣勃勃的姑娘站在眼前。一個圓臉微笑,另一個鳳眼狹長,都穿著簡單的碎花襯衫、卡其長褲,麵孔陌生。

"你們是?"

顧文嬌放下手中飯勺。這一邊,牽動胳膊上的傷,顧文嬌眉毛一皺,不自覺地吸一口涼氣。何明玉與趙向晚交換了一個眼神。何明玉出示證件,簡單介紹自己。

顧文嬌每個月都會跑一趟派出所,對警察這個職業並不陌生,一看到證件,眼睛一亮: "是不是,我媽那個案子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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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文嬌才不管公安局有沒有重啟案件,母親被殺已經成為壓在她心底的一座山,隻要有一絲希望,她就不願放過。一聽到何明玉的話,她立刻放下飯盒,站起身來: “你們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隻要能夠把凶手抓到,讓我做什麼都行。"

【太好了,終於有警察主動來詢問我那個時候的情況,終於有人願意追查這個案子。隻要能把凶手抓到槍斃,我就算死了也心甘!】

聽到顧文嬌的心聲,趙向晚有些動容。

今天上午,重案組分頭行動。朱飛鵬他們幾個到城建局附近走訪調查,了解樊弘偉的真實情況,何明玉與趙向晚在查找樊弘偉的相關案卷,但一無所獲,索性查起了當年蔡暢被殺案。

1982年2月,蔡暢被殺,沒有目擊證人,槍被偷。

三個月,1982年5月,省三醫院家屬樓發生入室搶劫滅門慘案,一把五四式手.槍在現場被發現,還有留在死者體內的五發子彈,經檢測正是蔡暢配槍與子彈。

一家三口、上樓查看的鄰居,四條人命,都成為槍下冤魂。凶手共三人,至今依然逍遙法外。

恥辱!奇恥大辱!

何明玉與趙向晚越看,便越氣憤。

警察配槍,原本是為了打擊罪犯、保護群眾,沒想到卻反過來成為犯罪分子行凶的工具,殺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裡,有儲蓄所所長、婦產科醫生、胸外科護士長,還有一個才十歲的孩子。

許嵩嶺明確表明態度:不要插手這件懸案。趙向晚也知道這個案子影響深遠,線索太少,追查困難。

但或許是因為年少熱血,或許是因為高廣強醉酒落淚,又或許是因為樊弘偉發家讓她覺得不公平,總之……原本隻是想側麵了一下蔡暢被殺案,結果卻讓趙向晚動了追查下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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