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關於性(2 / 2)

失去人身自由的費永貞苦苦哀求父親,可是費孝英覺得女兒的行為丟了他的老臉,每天隔著門縫送吃的。

當時是1972年初,費永柏看到這個場景有點害怕,勸父親不要如此強硬,但費孝英也是跪過祠堂看過沉塘的人,骨子裡非常執拗,冷著臉說: “我寧可她死,也絕不能讓她玷汙了我們費家的名聲!"

就這樣被鎖了半年之後,費永貞瘋了。

瘋瘋癲癲抱著個枕頭叫寶寶,手裡拿著枕巾揮舞唱戲,一個人在屋子裡轉圈圈唱歌,一會說自己是貞貞,一會說自己是寶寶,看到男人就撲上去要抱抱、貼貼、愛愛,什麼爸媽弟弟,一個人都不認得。

費孝英有心要掐死她,讓她少受點罪,但到底是親生的,下不去手,隻好將費永貞送去星市精神病醫院,大劑量的鎮靜類藥物用上去之後,看女兒整日昏睡,費孝英又痛又悔,一病不起。

去世之前,費孝英看著費永柏與屈薇歌結婚,拉著費永柏的手,反複不斷地囑咐著: “要是生了女兒,一定要教她貞靜守禮,不能走她姑姑的老路。女孩子隻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嚴格地管教著,才能保她一世平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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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一張小臉漂亮得像年畫娃娃一樣,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乖巧聽話不鬨事,平平安安過一生呢?

想到父親臨終前的話語,費永柏從此開啟“把女兒放在眼皮子底下、嚴格管教”的育兒生涯。

費永柏看著認真做筆錄的何明玉,眼中有淚花閃動: “你們說,我應該怎麼辦?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們費家有這樣的基因,我真的……我真的是儘力了!看到薇歌生下的是女兒,我當時整顆心,都涼透了。我惶恐,我害怕啊,我怕我教不好她,讓她長大成為一個不受婦道的女人;我又怕我管得太過,讓她將來憎恨我。"

費永柏首先想的是引孩子上正道。

想著“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他自己就是從小練琴,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彆的。於是,費永柏開始親自上陣,教女兒學手風琴。從最小的琴開始拉起,慢慢地增加。從識譜、音樂故事到反複不斷地練習,費永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費永柏不懂得什麼是鼓勵式教育。華國傳統式家庭教育基本都是批評式教育,做得好了,那是應該的;做得不對,那要批評,如果頂嘴,就會挨打。

他有一把戒尺,隻要孩子彈錯了,上去就是一下。鍵盤按錯了打右手,貝斯彈錯了打左手,在他看來,打得痛了,自然就記住了。

說到這裡,費永柏再也控製不住悲傷情緒,落下淚來: “我沒有想到,思琴會因為這個恨我!我打她,是因為愛她。如果不愛她,我為什麼要費儘心思坐在一邊認真聽,及時發現問題及時糾錯?"

趙向晚問他: "隻有責罵和毆打,沒有溫柔的擁抱和鼓勵嗎?"

費永柏呆了呆。說實話,當年一身屎尿臭味的費永貞撲上來抱著他,哭著喊著要和他愛愛的畫麵,給他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他非常排斥與女性的擁抱。

屈薇歌的潔癖深合費永柏之意,她的潔癖並沒有到病態的地步,隻是愛乾淨、愛整潔、懂克製。夫妻兩個相敬如賓,日子過得很美滿。

費永柏與屈薇歌都不是熱情、主動的人。屈薇歌家裡條件好,從小是保姆帶大的,與父母關係也不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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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孩子非常省心,屈薇歌平時很少抱她,常常將她放在搖籃,自己在一旁看書或者畫畫,抽空看一眼,把屎把尿喂奶。一晃眼孩子長大,母女之間非常客氣。

費思琴和屈薇歌說話時很禮貌。——請你幫我拿雙筷子好嗎?——我能不吃西紅柿皮嗎?——抱歉,我不應該把牛奶灑在裙子上。

費永柏、屈薇歌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反而很高興夫妻倆把女兒教養得很好,曾經的陰影漸漸遠離,直到十三歲時,費思琴突然覺醒雙重人格,驚得費永柏差點昏倒。

說到這裡,費永柏再一次詢問重案組的人: “你們說,我應該怎麼做?我害怕思琴走她姑姑的老路,讓薇歌帶她去國外治療,又送她上女校,杜絕一切與男人有關的話題,不看電視劇、不聽流行歌曲、不買花哨的衣服、不玩洋娃娃,我以為……隻要克製住她內心對性的渴望,她就不會走歪路,就能平安到老。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費永柏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監護儀器開始“滴滴”報警,直到醫生過來進行緊急處理,等他平靜下來,這一場問詢才能繼續。

費永柏隻有一雙眼睛、一雙手,他也要上課,也要教學,也要追求事業,哪裡能夠盯得住一個活人?費思琴和他的研究生談戀愛,在家裡偷嘗禁果被他抓了個正著,當時費永柏整個人都崩潰了。

然後,費思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開始放飛自我,甚至勾引酒醉的他,這令他手足無措。女兒與姐姐的臉在眼前重合,費永柏隻能更加嚴格地管教。

越嚴格,越出事。

越管束,越逆反。

就這樣,到最後刀刃相加。

朱飛鵬問: “是費思琴拿刀刺入你胸口嗎?”

費永柏點頭: “是。”

朱飛鵬再問: "有人強迫她嗎?"

費永柏的眼睛裡滿是失落: “沒有。”那個時候的費思琴,眼睛裡滿滿都是嗜血的興奮,絲毫沒有父女之情。

高廣強問費永柏:“你還有什麼要對費思琴說的嗎?”

費永柏知道妻兒已死之後,早已對費思琴完全失望,搖頭道: “沒有,一切交給法律吧。”【從此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女兒,父女緣分已儘。法律如果定她有罪,那她罪有應得;法律如果判她無罪,那

她獨自生活去吧。我,已經累了。這碗水頂在頭上,頂了十九年,我真的累了。】

費永柏曾對季錦茂感歎過,說生養女兒一場,就像是頭上頂著一碗水,戰戰兢兢,要直到女兒嫁人了才能安下心來。現在費思琴親手斬斷了父女、母女、姐弟親情,在費永柏看來,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聽到這裡,趙向晚也心下唏噓。

看著費永柏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趙向晚輕聲道: “費老師,我給你分析一下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吧。”以前,心理醫生總是對患者進行治療,可是今天,趙向晚想嘗試換個角度,與患者家屬溝通。

費永柏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他肺葉受傷,氣息不足,說了這麼多話已經是疲憊不堪。聽到趙向晚的話,費永柏抬起手,示意她繼續說。

關於解離症的治療,國外頂級專家都說沒有辦法。眼前這個小姑娘卻有一種令他動容的執著,不妨聽聽。吃過嚴格管教的苦果之後,費永柏對和費思琴一般大小的女孩多了一分寬容。

“費思琴的第一重人格,她自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木木。木木很乖、老實聽話,不敢反抗,但因為長期壓抑,她的性格顯得有些木訥,做事磨磨蹭蹭的。她其實很想努力做好,想讓你們誇誇她,抱抱她,像對待費思章一樣,高興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不高興的時候打一下他屁股。用手打,不是用冰冷的戒尺打。她渴望,親密的舉止、肌膚的接觸,因為她的天性,就是熱情、快樂、張揚的。"

費永柏被趙向晚的話所吸引,眼中漸漸有了亮光。

“費思琴的第二重人格,是主體人格,名叫冰冰。為什麼叫冰冰呢?因為她的外表看著很冰冷、說話很尖銳,整個人就像那屋簷下掛著的冰棱,碰不得、摸不了,要是觸怒了她,她會刺得你渾身都疼。"

費永柏長歎一聲: “是。”

“冰冰和木木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思維清晰,行動迅速,內心強大,強調自我,絕不遷就,而這……”趙向晚停頓了一下, "是費思琴的主體人格。這也意味著,如果正確引導,尊重她的個性,費思琴原本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人。”

費永柏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尊重她的個性,怎麼尊重?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又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我若不

嚴格管教,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小姑娘什麼都不懂,以為讀了一點心理學知識就可以來說三道四,

唉!】

趙向晚聽到他內心所想,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份憤怒。到了這個時候,妻死子亡,費永柏依然像個活在清朝的老封建,堅持著他對費家女兒那粗淺的認知。

因為憤怒,趙向晚的聲音提高了半個八度,這讓從事音樂工作多年的費永柏迅速察覺,睜開眼睛看向她。

“我聽冰冰說過,費老師您之所以這麼近乎變態地管束她,是因為費家女兒與眾不同。用您父親、您爺爺、您那些族人的話來說,費家的女兒生性放蕩,有精神病的遺傳基因,對不對?"

費永柏也不再藏著掖著: “是。”

反正到了他這一脈,兒子已死,不會再有孫女,讓旁人知道了又怎樣?隨便吧。

趙向晚說: “食色,性也。食欲、感官上的追求,是人的天性。男人喜歡漂亮的女性,並追求感官上的愉悅、性的刺激,可以;為什麼換成女人,就不可以?"

費永柏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話,索性閉上了嘴。

高廣強站在一旁,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向晚說話注意點兒。畢竟費永柏是病人、受害人,這樣逼問與案情無關的內容,並不太合適。

趙向晚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有些人,根本叫不醒。觀念已深,想要他改變?真的是太難太難。

九十年代,人們對於性的認知正是大碰撞時代。

一方麵,是傳統思想觀念裡,性是令人羞恥的東西,是藏在家中不可示人的東西。上床夫妻下床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另一方麵,是西方性文化的流入,他們把性視為一種神聖的事情,通過性.行為將生命傳承下去,並使社會得以持續發展。有些年輕人甚至追求性解放、性崇拜。

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下成長起來,趙向晚認為性並不可恥,它是人類正常的一種生理需求。不論男女,都有權力追求性,也有權力享受性。

離開醫院之前,趙向晚說了一句: “豔豔是費思琴內心最惡的存在,憤怒,嫉妒,貪婪。冰冰是主體人格,可以控製她的存在。是善還是惡,是忠還是奸,全在冰冰一念之間。哦,對了,費思琴有皮膚饑渴症,一旦她性癮發作,其實也不用找男人。你打

她一頓,就能有效舒緩她的焦躁。記住了,不要借助工具,要用手打,肌膚相接的那一種。"

費永柏心裡掀起驚濤駭浪,而趙向晚已經功成身退。

走出醫院,看到外麵的藍天白雲,趙向晚長籲了一口氣。雖然熱浪滾滾,但至少能證明大家都暢快地活著。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趙向晚麵前,幫她遮住毒辣的陽光。

趙向晚抬起頭來,笑了起來: "梅清溪!你回來了?"

梅清溪曬黑了不少,瘦了一些,但精神卻很好,眼睛裡帶著股勃勃生機: “是,我和顧之星一起回來了。"

梅清溪側了側身,同樣曬得駿黑的顧之星衝趙向晚揮了揮手: “嗨,好久不見。”

和顧之星長著同一張臉,但白了幾度的顧之北也咧開了嘴: “趙向晚!”

朱飛鵬與何明玉走過來,站在趙向晚身後,眼神裡略帶著審慎: “向晚,他們是誰?”其中一個有點眼熟,好像是徐俊才的公子,和趙晨陽關係親近。另外兩個雙胞胎是誰?怎麼沒在重案一組備過案?季昭知道不知道?

下意識地,朱飛鵬開始替季昭著起急來。

今天來醫院找費永柏詢問案發情況,季昭沒有跟過來。這三人找到這裡來了?是意外相遇,還是有意為之?看他們之間的態度,似乎非常熟稔,到底什麼關係?

趙向晚聽到了朱飛鵬的心聲,不由得啞然失笑。她在重案一組實習時間加起來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吧?已經和大家處得和兄弟姐妹一樣,他們的關心與擔憂,趙向晚能夠理解。

趙向晚先幫他們相互介紹,然後問梅清溪: “你們怎麼來醫院了?”

梅清溪微微一笑: “我們昨晚火車回的學校,今天上午約著來市局找你,他們說你在三醫院,所以就在門中等著,果然等到你了。一晃個把月過去了,咱們也很久不見,想請你吃個飯。正好顧之北也回了學校,所以把他也帶來了。"

顧之北笑得很歡樂: “趙向晚,上次幫你們破了行李箱藏人案,怎麼也沒給我發個獎狀什麼的?好讓我的偵探社也露露臉嘛。"

朱飛鵬知道那個行李箱藏人案,五福路派出所負責偵破的,後來牽扯出熊成鋒殺人案,由重案三組接手。他認真地看了顧之北一眼: “你開了個

什麼偵探社?”

顧之北打蛇隨棍上,殷勤地彎著腰: “正是中午吃飯的時候了,由我做東,請幾位警官吃個飯怎麼樣?正好呢,我這裡也有些不太懂的問題,想向你們請教請教。"

朱飛鵬看向何明玉,何明玉望著趙向晚,趙向晚則轉過頭征求高廣強的意見。

這回到醫院詢問案情,是由高廣強帶隊,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三人跟隨。看看時間正是十二點,如果要吃飯,得聽組長的。

高廣強揮了揮手: “你們年輕人去吃飯吧,我帶資料回市局。”年紀大了,就不要討人嫌,非要去湊這個熱鬨。

趙向晚想了想,對梅清溪說: “這樣吧,你們直接往四季大酒店那裡去,我們先回一趟市局,交完資料之後再和你們會合。"

梅清溪看到趙向晚精神奕奕,心中歡喜,自然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拉著顧之星、顧之北兄弟倆打了輛的的士去四季大酒店。

朱飛鵬“哇哦”了一聲, "怎麼,向晚你要狠狠宰他們一頓?"四季大酒店可不便宜,趙向晚這一手可真狠。

趙向晚白了他一眼: “說什麼呢?這一頓飯啊,季昭請客。”

她這話一說,朱飛鵬頓時來了精神,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說: “算你有良心,知道把季昭帶上。”先前自己白擔心了,還怕趙向晚有了朋友忘了季昭。

趙向晚笑了笑,沒有說話。既然已經和季昭牽了手,她自然會讓身邊的人都接受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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