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閔家槐一家還能住在這棟老房子裡,多虧了重案一組的人。
對於閔家槐而言,市局重案一組,尤其是趙向晚,是她們全家的大恩人,因此對趙向晚等人的到來,表達出了最大的熱情,笑意盈盈,又是洗水果又是倒茶,安靜等待他們說明來意。
趙向晚向閔家槐介紹喬紅玉:“還記得她嗎?”
閔家槐點頭:“記得的,紅玉副食店的老板娘,我在她那裡打過電話。”
趙向晚說:“我能夠那麼快找到你和雙雙的落腳點,多虧了喬大姐提供的消息。”
閔家槐站起,深深地鞠了一
個躬,眼裡滿是感謝:“喬大姐,謝謝你。”
聽到她這聲感謝,喬紅玉神情有些激動,眼圈泛紅,嘴唇微微抖動著。
【她和小妹是同一年生的,也是夏天到的孤兒院。】
【如果小妹還活著,應該和她一樣吧。】
【幸好在趙警官找她的時候,我什麼都說了。所以說,幫助彆人,其實就是幫助自己,是不是?】
隻不過一瞬間,喬紅玉想了很多,不過她迅速調整好心情,站起身扶住閔家槐:“不客氣、不客氣。是趙警官機敏,我隻是說了知道的一些事情罷了,並沒有幫到你什麼。抓人的、救人的,都是他們這些好警察。”
閔家槐的語調很溫柔:“或許對你而言,隻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和女兒,你就是恩人。這回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喬紅玉坐回沙發,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急切地看著閔家槐:“我有個妹妹,61年出生,因為家裡窮養不活,所以送去了羅縣慈善堂。”
閔家槐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亮光:“是……誰?”
【是我嗎?】
【終於有人來找我了嗎?】
【她是我姐姐嗎?】
閔家槐的心跳在加速,她的內心充滿渴望,這一刻,趙向晚忽然不想聽到旁人心聲。
希望升起,卻又即將毀滅,太殘忍了。
喬紅玉見閔家槐誤會,忙解釋道:“我小妹,後背肩胛骨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像隻蝴蝶。”
閔家槐的心跳恢複正常,她點了點頭:“啊,是家蝶。”
【真好,家蝶有姐姐了。】
【雖然不是我的家人,但看到家蝶找到姐姐,也挺開心的。】
喬紅玉沒想到隻憑一個特征,她就能準確說出妹妹的名字,不由得激動起來,一把抓住閔家槐的胳膊:“你知道她在哪裡?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閔家槐的臉上帶著歉意,說出來的話和閔成航沒有區彆:“六歲的時候吧,我們慈善堂就辦不下去了,神父把我們分成了好幾拔,我和成航是一拔,送到了星市孤兒院,在政府的資助下長大、讀書、工作。家蝶去了哪裡,我並不知道。”
喬紅玉眼中有了淚水:“我小妹長得怎麼樣?胖不胖?高不高?像不像我?她是個苦命的人,剛生下來,媽媽就難產死了,我用米湯把她養到滿月,瘦得像隻小貓一樣,後來家裡實在是沒有吃的,怕把她餓死,隻好送去慈善堂。她長大了,真好、真好!”
閔家槐的態度依然溫柔:“我隻記得家蝶六歲時候的樣子。她個子比我高,肩膀比我寬,她的眼睛雖然不大,但很亮,看人的時候很凶。她敢和比她大的孩子打架,她喜歡彆人叫她大姐,她不喜歡穿鞋子,喜歡打著赤腳從這個房間跑到那一個房間。她跑步很快,聲音很響,反應很敏捷……”
聽著閔家槐的描述,喬紅玉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小辣椒一樣的鄉下小妞妞。如果沒有把她丟棄,她會跟在自己身後,她會在田野裡奔跑,她會叉著腰和人爭吵,
她會在自己難過的時候笨拙地用小手幫她擦去眼淚,
然後大聲地說:姐,
你彆怕,我幫你!
淚水,從臉頰滑落,可是喬紅玉的眼睛裡卻閃著歡喜,連連點頭。
【是的,是的,我的妹妹就應該是這樣。】
【她會比我更勇敢,比我更膽大。】
【原來,這就是我的妹妹啊,她不僅長大了,她還活得這麼健康有活力。】
隨著閔家槐的講述,季昭的手也沒閒著。
他隨手帶著速寫本,拿出來刷刷幾筆,一個打著赤腳在走廊奔跑、充滿生機、如野草一般蓬勃生長的六歲小女孩便躍然紙上。
等到閔家槐講完,季昭填補幾筆之後,將畫像遞過去。
閔家槐拿過來,看得出了神,半天才說:“啊,就是這個樣子!”
她並沒有見過季昭,滿是崇拜地看著他:“你,你是畫家?怎麼能夠畫得這麼像?你見過家蝶嗎?如果沒有見過,怎麼隻聽我說幾句就能畫得這麼好?”
雖然是表揚季昭,但祝康卻覺得自己也臉上有光,得意洋洋地介紹:“他姓季,是我們市局的特聘專家,天才畫家,全國著名的刑偵畫像師。隻要是他看過的東西,隻要是你能準確描述出來的東西,他都能絲毫不差地畫出來,形似、神更似!”
閔家槐“啊”了一聲,讚歎不已,“你們公安局人才真多。”她將畫像交給喬紅玉:“你看看,這就是家蝶六歲時候的樣子。”
喬紅玉接過畫像,呆呆地看著圖畫上的小妹模樣,又喜又悲,一會笑一會哭:“這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小妹!她長得真好,有點像我,可是比我好看。”
閔家槐看著喬紅玉那激動的模樣,怔怔出神。
【原來,這就是親人?】
【哪怕三十多年不見,依然有人記掛。】
【哪怕隻是看到一副小時候的畫像,都會哭得稀裡嘩啦。】
【也許我的家人,也曾像大姐一樣找過我,隻是機緣未到,錯過了吧。】
趙向晚問閔家槐:“你們這一批到孤兒院的孩子中,有沒有人與閔家蝶聯係?或者知道她的消息?”
閔家槐茫然搖頭:“我們都是六歲多過來的,分開了就是分開了,不知道誰還記得她。”不過她依然提供了幾個同在孤兒院長大的人的基本信息,說可以幫忙寫信過去幫忙打聽打聽。
喬紅玉喬紅玉抱著畫像不撒手,怎麼看都看不夠。聽到趙向晚與閔家槐的對話,連聲感謝。如果不是有閔家槐的幫助,她根本不可能得到小妹的信息,隻要一想到小妹還活著,喬紅玉的心裡就暖暖的。
不管怎麼樣,小妹還活著。
如果沒有把她送到慈善堂,小妹肯定會餓死。
喬紅玉此刻內心充滿了感激,感激慈善堂的神父,感激和小妹一起長大的夥伴,感激趙向晚,感激閔家槐,感激季昭,感激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祝康被喬紅玉這濃濃的姐妹之情感染,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興奮地看
著季昭:“季昭,你看啊,閔家蝶與喬紅玉的麵相其實很像,對不對?那你可不可以根據喬紅玉的長相,推測出閔家蝶現在的模樣?如果我們有了閔家蝶現在的畫像,那尋人豈不是變得簡單了許多?”
季昭看了看喬紅玉,再看一眼畫像,凝神思索。
趙向晚覺得祝康這個想法過於大膽:“人的麵相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發生變化,不同的生長環境、不同的生活習慣,都會讓人的麵相發生變化。俗話說,三十年前的長相是父母給的,三十年後的長相是自己給的。六歲到三十四歲,這麼大的時間跨越,哪裡畫得出來?”
季昭衝喬紅玉伸出手,示意她將速寫本還給他。
季昭瞳仁黝黑,流光溢彩,雖然他沒有說話,卻自有一種令人不由自主聽從他的氣勢,喬紅玉戀戀不舍地將速寫本遞給他。
季昭眉頭微皺,看著紙上的六歲小女孩。
孩子的骨相還未定型,她的發展方向其實很多變。
如果經常吃零食,下頜骨經常運動,可能咬合肌發達,會使得臉頰偏方。
有的孩子出於好奇和模仿,可能會喜歡皺眉、眯眼、撇嘴,這樣一來,過分活躍的麵部肌肉運動,會導致皮膚產生難以消除的皺紋,從而影響容貌。
經常用嘴巴呼吸,吸進去的氣流會衝擊硬齶,長期以往,會使硬齶發生變形,從而下巴後縮、上唇往上翹。
……
雖然眉毛、眼睛、鼻子等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僅從六歲兒童的畫像,來推測二十八年之後的長相,的確難度很大。
趙向晚第一次看到季昭如此嚴肅,想到他曾經的自閉狀態,悄聲道:“不要勉強。難度太大的話,那就不畫了。現在有了名字,有了六歲時的畫像,我們慢慢問,總能問到的。”
季昭依然沒有說話,就這樣皺眉看著畫像。
他的腦海裡,有無數幀畫麵閃過。
從兒童到少年;
從少年到青年;
從未婚到已婚;
從孕育到成為媽媽。
無數線條、無數畫像在腦中一閃而過。
生活的風霜,在臉上會刻下印記。
歲月的磨礪,會通過麵貌與體態表達出來。
祝康一句話,點燃了季昭一直在思考、琢磨的東西。
此刻的季昭就像是一架高速運轉的計算機,沉浸在歲月與肖像之間微妙的關係之上。
生活幸福的女人,眉眼更顯疏朗;
被艱辛磨平了棱角的女人,皺紋悄悄爬上額頭;
敢於抗爭的女人,神情更為堅毅;
怯懦膽小的女人,眼神略有點遊離,肩頸內含,總顯得底氣不足。
性格決定命運,哪怕是歲月的印記讓麵貌發生變化,也一定有跡可循。
季昭此刻,就是要努力抓住這個“跡”!
季昭沉思的時間有點長,甚至閉上了眼睛。
祝康內心有些打鼓,看著趙向
晚:“我是不是強人所難了?”
趙向晚抬起手,輕輕蓋在季昭的手背之上。
肌膚相觸,溫暖細膩的觸感傳來,季昭內心的畫麵傳到趙向晚腦海之中。
無數的畫麵快速閃過,趙向晚感覺頭昏眼花。
但是,等一下!
季昭腦海中的畫麵變化變慢,一切一切都慢了下來,慢到能夠讓趙向晚看清楚。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野性、茁壯、聰敏、不願受約束;
她在慢慢長大。
圓圓的臉蛋漸漸變長;
五官開始有了變化。
她開始抽條,身形有了變化。
她孕育了一個小生命,開始變胖。
她的臉上漸漸有了斑點、皺紋。
畫麵終於定格。
季昭的眼睛睜開,眼中神采熠熠,亮得似天上繁星。
想到她最後看到的畫麵,趙向晚的眼裡滿是感動,心跳飛快。
——季昭,真的很厲害!
——他首開先河,為刑偵畫像增添了時間軸。
——他跨越時間的長河,通過一張六歲兒童的畫像,畫出她成年之後的畫像。
這一刻,趙向晚的心中充滿感動,深深的感動。
季昭拿起筆,將速寫本置於膝上,開始畫像。
季昭專注投入的時候,山崩地裂也不會影響到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炯炯,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客廳裡,隻有炭筆落在紙麵上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