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話音落下。
跟在她身後邵清河和楊陽第一時間看了眼大屏幕, 隨後往推車過去。
楊陽隻需備菜還好，邵清河作為二廚要實際做菜。家庭灶雖說火力選了大的，和真正的後廚灶還是不大一樣。
況且哪怕是自己人, 裴宴也不準備讓他們搞特殊, 導致原本班子心裡不平衡，所以還是把人帶了過來。
裴宴的容貌太引人注目, 此刻後廚班子才注意到這兩人。
看來這丫頭不僅自己空降, 還帶了自己人過來。
胡叔和葉林對視一眼。
他們到南金玉的時間, 其實跟幫廚們差不多, 之所以姍姍來遲, 是因為他們恰好在門口碰上。
半小時前。
葉林在南金玉內部逛了一圈, 出來時正好在門口碰見胡叔。
打過招呼後，開口道：“裝潢倒是弄得不錯，這位新來的總經理審美沒問題。”
胡叔往裡麵看了幾眼：“審美好，也沒什麼用。”
葉林不過隨口一說, 很快進入正題：“您知道為什麼那位裴小姐會空降我們南金玉麼？”
葉林這兩天冥思苦想, 實在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裴宴才22歲, 彆說這麼一個年輕小姑娘, 葉林自己已經26，也沒自信能管好這麼大一家餐廳。
胡叔探聽消息的渠道, 雖說比葉林多一點。
隻是……“兩店之爭”一事, 股東和高管們雖說心裡門兒清，但對下頭還都瞞著。
雖說沈恒跟裴宴要鬥起來，但這是內部鬥爭，要是被外頭直到了，想進來摻和一腳，那肯定要橫生枝節。
“兩店之爭”雖說是沈家老傳統, 但少說幾代沒用過。
除去沈家人自己，外頭恐怕也就寥寥幾個同樣傳承多年的廚藝世家能記得這事，那幾家跟沈老爺子多少都有交情，不會多嘴。
胡叔雖說是沈家老資曆，從前還在老爺子身邊乾過十來年。
但因為上頭瞞得緊，這事又不好親自去問老爺子，隻疑心是不是老爺子真是找回親閨女後太激動，愛屋及烏，十分嬌寵這親外孫女。以至於一時糊塗，把南金玉當成個玩具一樣給了她。
胡叔搖搖頭：“這事，我也不大清楚。”
頓了頓，看向葉林：“你問我這問題，是心裡有什麼打算？”
葉林劉海擋眼，看不出表情，聲音平靜：“如果她不能讓我信服，我肯定會離開南金玉。”
葉林原本是梅林二星餐廳的二廚。
原本的餐廳雖也不錯，但上限不高，恐怕永遠隻是個梅林二星。葉林對廚藝很有追求，為了能學到更多，接受了沈家的挖角。
沈家的南金玉，在葉林跳槽那會，是梅林一星餐廳。
事實上，南金玉有梅林二星的本事，隻是梅林星級有不成文規定，對於梅林三星餐廳的分店，評星級時會比純粹的單獨餐廳嚴苛許多。所以哪怕南金玉本質能力有二星，但也隻拿到一星星級。
在南金玉改變選址和大廚後，因為被看作“完全不同的分店”，更是直接被摘去星級。
葉林早在老爺子二徒弟離開時就考慮過跳槽，不過想到胡叔還在，馬上要來的大廚應該也不差，才暫且放下念頭。
結果現在來的大廚是裴宴。
雖說裴宴拿到“新店之星”，據說還打敗過白佳麗。
但到底並非眼見為實，還是覺得有點虛。
葉林雖說隱約聽過白佳麗大名，但她也沒跟老爺子嫡傳徒弟打過，誰高誰低並不好說。
再說，高級餐廳的大廚不僅要手藝好，還需要有領導力。
一個小姑娘，行麼？
跳槽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他有在梅林二星和金玉樓做二廚的資曆，本身能力天賦都很強，想跳槽輕輕鬆鬆。
他連下家都已經找好，但凡裴宴今天讓他失望，會直接提出離職。
胡叔對此並不奇怪。
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
葉林看向他：“您有什麼想法？”
胡叔眯眼：“我也再看看。”
他是南金玉元老，對這家店，對沈家都有感情，他是不會走的。
隻是……如果裴宴這小丫頭真的不行，無論是他，還是大堂經理的老呂，恐怕都會用上奪權架空的手段。
*
回到現在。
裴宴這小丫頭倒是比他們想象得氣勢強不少。
胡叔見周圍幫廚都暗中打量他們兩個二廚的臉色，卻並未動彈。
這是看看這小丫頭有幾斤幾兩的好機會。
胡叔打量裴宴的時候，裴宴也在打量他。
幫廚們雖說也有暗中看葉林眼色，但更多的，還是看的胡叔。
就像是資料裡寫的一樣，在原大廚在的時候，胡叔就跟他幾乎分庭抗禮。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
這種情況，按理得先讓胡叔站到她這邊。
然而……他們到底有能力和經驗上的差距，這樣一來，她的氣勢說不定反被壓過。
看了眼旁邊的表：“還有五十八分鐘。”
裴宴似乎隻是隨意一提。
然而，剛才還跟在胡叔後麵，想著要反給這新大廚一個下馬威的眾幫廚，看著她微微帶笑的神色，卻莫名覺得背後發涼。
“還有五十七分鐘。”
“還有五十六分鐘。”
裴宴聲音平淡，雖說臉上帶笑，但笑意不進眼底。
加上她身上毫不收斂的壓迫感，哪怕葉林，都開始有些坐立不安，心臟亂跳。
最年輕的幫廚衛蔚，更是慌張地左顧右盼，腳都轉向了推車的方向。
還剩五十五分鐘的時候，裴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說：“對了，我好像忘了說一件事。”
“這次的考核，關係著你們往後的薪資，如果有考核結果格外差的……”
她說一半，留一半。
但是幫廚們能輕鬆猜到她言下之意：比起降工資更差的，能有什麼結果？辭退唄！
如果裴宴最開始說這話，隻會引起幫廚們的逆反心理。
但是她慢悠悠報時，已經擊潰他們心理防線。衛蔚第一個“啊”的一聲跳起來，看了眼大屏幕，就往推車那衝過去拿食材。
其他幫廚也緊隨其後，一擁而上。
葉林本就被裴宴搞得十分緊張，幫廚們一衝，下意識跟著轉身。
走出去幾步才察覺不對，然而開弓沒有回頭路，這時候也不可能再走回去，隻好跟著去取需要他親自處理的精細食材。
裴宴側身給他們讓出位置，似乎漫不經心地看了胡叔一眼。
胡叔跟裴宴目光對上。
這樣一來，他孤身一人，完全落入下風，不可能再跟裴宴作對。這小丫頭……竟然遠比他想象的要厲害。
他心下震撼，但麵上不顯，隻微微垂眼，背著手去拿食材，等離開裴宴視線範圍，嘴角卻微不可見地一彎。
*
裴宴實際見到後廚班子前，就預料到他們絕對不會太配合。
畢竟在這班子人眼裡，她就是個莫名其妙空降過來的愣頭青，能服氣才怪。
她空降過來，的確是事實。
以這樣的狀態，幫廚們雖說大概率不會跑路，但光是不配合她、偷懶耍滑，就夠麻煩。
而二廚若是跑了，她短時間上哪去找合格的二廚？
至於如何讓這些人都服氣……其實裴宴早有經驗。
她當年被步卓死前舉薦，加上保護糧草有功，建昭帝破格讓她主持國宴。
她當時不過十八歲，雖說破格填了步卓空出來的位置，成了五品司膳，但跟她同品階的司膳，在尚膳局還有足足三人，全都比她更有資曆。
她自然很難服眾。
當時也是像剛才一樣，難以指揮得動人——底下人都指著她出洋相乾不下去，自請讓出管事位置。
裴宴沉思一晚，第二天早上，直接叫底下小太監拖著板子站在一邊，告訴所有人，倘若被她發現誰偷奸耍滑，便扣半年月例銀子。如果有偷奸耍滑格外厲害的……
不多說什麼，小太監一舉板子，宮人們就都一窩蜂的各就各位了。
宮人們一動，本來默許甚至推動這一幕的司膳們沒法法不責眾，生怕她在皇帝麵前告他們一狀，也不得不乖乖聽話。
現代自然不可能打人板子，不過被開除這件事的痛苦感，跟打板子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動彈起來。
很快，裴宴提前準備的食材就被一掃而空。
裴她徑自拿了個椅子，坐在對整個後廚一覽無遺的位置。
一邊喝保溫杯裡的茶，一邊觀察情況。
心想，除去沒有扇風端茶的小宮女小太監，這一幕倒是跟她做尚膳的時候十足相似了。
*****
裴宴一共為菜單準備了五個套餐，其中試營業時要上的，是其中的招牌套餐、多人套餐A以及雙人套餐。
其中招牌套餐是七道主菜一道湯，分彆是招牌老火佛跳牆、鐵板牛柳粒、炙烤鐵板羊排、毛血旺、花雕大黃魚、鳳尾蝦、蔥燒海參和蟹黃白菜。
另外還有涼菜的紅棗南瓜、桂花糯米藕、涼拌豆芽菠菜和口水雞，以及甜品的豆沙圓子、玫瑰八寶飯以及糖蒸酥酪。
而多人套餐A是五道主菜一道湯，蟲草花雞湯、廣式燒鵝、清湯鮑魚、蔥燒海參、鳳尾蝦和板栗燒菜心。
另有紅棗南瓜、涼拌木耳黃瓜兩道涼菜，和杏仁豆腐、紅糖糍粑兩道甜點。
雙人套餐更簡單點，砂鍋魚頭豆腐、鐵板牛柳粒、東坡肉和蟹黃白菜，另有涼拌木耳黃瓜、傷心涼粉兩道涼菜，以及甜品的櫻桃冰酪。
其中招牌菜，都被招牌套餐包含在內。
去除這些招牌菜，兩位二廚需要做的主菜和湯一共是六道，另外還有合計十道的涼菜和甜品。
其中需要他們自己處理的食材，主要是鮑魚這種比較精貴的，以及一些格外需要刀工的。剩下的，都由幫廚們洗好、切好後拿過來。
幫廚們每人都要備六道左右主菜或湯的材料，以及八道左右涼菜、甜點的材料，其中隻有一半給二廚們使用。
除去備菜，還要負責涼菜裡麵最簡單的南瓜紅棗和涼拌木耳黃瓜。
另外，也要幫二廚和大廚們調料汁，聽使喚做一些看鍋、調火、調味之類的事，總的來說，大部分雜事都落在他們身上——不過今天隻是考核，這些他們暫且不用做。
幫廚們的領域主要是備菜台麵。
衛蔚第一個衝到備菜台，看到楊陽動作時卻一愣。不過短短幾分鐘，楊陽已經把需要備的量完成一半。
新大廚帶來的幫廚，還挺有兩把刷子。
二廚這邊。
葉林一邊做自己的事，也偶爾用餘光看旁邊邵清和。
邵清河一頭金發，右耳戴著銀色耳釘，大概是個混血，眼睛是淺灰色，看上去著實不像是個廚子。然而實際動手的時候，整個人身上氣勢一變，動作利落順暢。
葉林想起前段日子胡叔提起過，童老活動上雖說最大的瓜是沈家找到親閨女，但也有其他令人津津樂道的瓜。
比如，有個離開邵家的邵家人，做了裴宴的二廚。
眼前這年輕人，能力絕對不比他差多少。
葉林莫名感受到一種緊迫感，沒有再多看，專注於自己手上的動作。
*
裴宴的角度，整個後廚都一覽無遺。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兩個二廚。
胡叔不愧是老資曆，無論是刀工還是對火候的掌控，都很好。
葉林，剛才劉海擋臉很陰沉，現在因為要戴廚師帽，把劉海撩上去，臉竟然還挺清秀。
看動作的嫻熟度，跟邵清和差不多……可能還要強一點。
這已經挺了不得，儘管他要比邵清和年長幾歲，但他並非邵清和這樣出身廚藝世家，會走路就會拿刀的家夥，實際接觸廚藝的時間應該並不比邵清和長多少。論天賦，他至少也是邵清和這樣，在廚藝世家中也是佼佼者的等級。
再看幫廚那邊。
楊陽還在練火候階段，兩道最簡單的涼菜都有一點勉強，其他的他自然不會托大。
幫廚大部分跟他一樣，隻負責備菜和兩道涼菜。
試著做其他複雜涼菜和甜點的隻有兩人，其中一個就是胡叔的徒弟，叫衛蔚的年輕女孩。
衛蔚一頭短發染成白金色，雖說沒怎麼說話，但能看出來是活潑的性格。
不過實際動手時卻格外認真，基本功也很好，難怪會被胡叔收作徒弟。
裴宴一邊看，一邊隨手在手機上記錄一些細節。
後廚班子開始的時候已經隻剩五十五分鐘，這點時間轉瞬即逝。
她看著電子鐘數秒：“三，二，一，時間到。”
裴宴聲音分明不算太大，但是所有人下意識都停下手。
她站起來，三位二廚做好的菜都擺在出菜區。
他們能力都不差，時間卡得很好，基本上是卡著時限出鍋，主菜都熱氣騰騰。
裴宴拿著筷子，一道一道嘗過去。
蟲草花雞湯、廣式燒鵝、清湯鮑魚、板栗燒菜心、砂鍋魚頭豆腐和東坡肉。
另外十道涼菜和甜品。
跟她之前猜想一樣，胡叔的手藝的確很好，雖說肯定不及沈恒，比宋家最厲害的宋懷仁也差了點，不過遠比宋懷忠強。南金玉原來沒梅林二星之名，但有梅林二星之實，他的實力，應該能比得上梅林二星的大廚。
剩下葉林和邵清和，實力相似，不過還是葉林略勝一籌。
嘗完，裴宴分彆指出問題：“胡叔，其他都很好，不過這廣式燒鵝的皮還是不夠脆，除去今天風乾時間不夠以外，烤製的溫度也得根據烤箱的脾氣調整，再高一點比較好……這不算您的問題。不過這個東坡肉，汁水還是收得不夠乾，再濃稠一點會更好；最後是傷心涼粉，涼粉有些太柔軟，料汁的香味也差了些。”
頓了頓，就往下麵去。
胡叔那邊沒有太多問題，但另兩人的小毛小病不少。
葉林跟邵清和每人都被她指出了十來個毛病，邵清和早有準備，掏出手機記錄。
葉林本來還有些不以為意，直到發現裴宴支出的問題個個一陣減稅，才慌裡慌張地掏出手機：“裴小姐，不，裴廚，您能再說一遍嗎？”
在後廚裡，X廚是很能表達尊敬的稱謂。
光是這一聲“裴廚”，就代表，葉林對裴宴，肯定有一定認可了。
看胡叔和葉林反應，就知道裴宴不僅沒有雞蛋裡挑刺，而且十分一針見血，指出的問題都有道理。
幫廚們忍不住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