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蔚不住深呼吸，她對自己的基本功是有信心的，但是……
看向那幾道涼菜、甜點，欲哭無淚，早知道裴廚這麼犀利，她就不挑戰自我了。要是裴廚覺得她雅閣沒什麼本事，還好高騖遠、眼高手低，一氣之下把她開了可怎麼辦？
怕什麼來什麼，裴宴第一個檢查的就是衛蔚。
誰讓她是胡叔徒弟，而且一頭頭發也很引人注目。
一道道嘗過去……這些涼菜、甜點，大多都不合格。
裴宴麵無表情，沒有立刻發表評論，而是轉而去下一個人。
下一個幫廚也大氣不敢出。
所有人裡頭，唯獨早就熟悉裴宴的楊陽，和最開始說裴宴的那個膚色黝黑的幫廚沒有多緊張。
膚色黝黑的幫廚名為小伍，他不緊張，倒不是因為對自己手藝多有自信。
事實上，他因為看不上這個空降過來的小丫頭，壓根就沒有提前做什麼準備。
不過，他也不怕裴宴。
要知道，南金玉的元老，大堂經理呂經理可是他的親戚。
從前南金玉沒有總經理，上頭有什麼指示都是直接交給呂經理執行，他權力極大，對南金玉的方方麵麵都很熟悉。現在哪怕空降了個裴宴，她肯定也離不開呂經理，自然不會違背他的意思，把自己開除。
裴宴最後看到小伍這邊。
剛才還麵無表情，現在卻忍不住皺了下眉。
這菜備的，明顯能看出來基本功都不怎麼合格，除去蔥薑蒜還算可以，剩下的，需要切絲的粗細不均勻，需要切片的厚薄不一，跟其他人的水平明顯差了一大截。
裴宴記得……所有幫廚，都有至少三年的工作經驗。
這人是怎麼回事。
以防萬一，問道：“你是新來的？”
小伍一皺眉：“我在南金玉待了兩年了。”
“是麼。”裴宴不置可否，隻回到第一個衛蔚麵前。
衛蔚緊張得要命，不住吞口水。
裴宴：“備菜做得不錯，都合格了，不過複雜涼菜基本不合格。”
果然如此，衛蔚欲哭無淚。
裴宴耐心指出沒一道的問題，衛蔚有樣學樣掏出手機記筆記：“不過，這個涼拌豆芽菠菜，還有傷心涼粉合格了。跟你師父再學兩天，之後這兩道就是你的了。”
衛蔚眼睛發亮，差點跳起來：“謝謝裴廚！”
雖說他們做幫廚的，隻要上麵二廚、大廚願意，也能偶爾接觸到非自己範圍內的菜品。
但是，按照裴宴的意思，這兩道，就是固定分給她的了！這代表，她得到了裴宴認可，以後碰其他涼菜甜點，甚至是主菜的概率也變大。
“哎？”忽然意識到什麼，衛蔚懵道，“您怎麼知道我師父是我師父？”
裴宴隻一笑，沒回答，繼續去看下一道。
跟衛蔚一樣挑戰其他菜的另一個幫廚，比衛蔚還是差了點，沒有合格的。
他似乎也早有準備，不算太失落。
其他幫廚，能力都差不多。
唯獨最後這個膚色黑的：“基本功都不合格，無論是刀工還是調味都差得要命。本以為你是剛招進來的新人，沒想到竟然已經來了兩年……這兩者和天賦無關，純粹是態度問題。”
她話語冷淡，轉過頭：“呂經理，麻煩擬一份辭退合同，我的後廚不需要廢物。”
小伍一愣。
他因為是呂經理的親戚，後廚其他人雖說不至於多捧著他，但是對他也向來好聲好色。
到南金玉以來整整兩年，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掛落，本就黝黑的臉漲成黑紅色，不服氣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確實因為學廚時間比較短，能力比不上彆人，但也壓根沒有你說的這麼差好不好？我看你是為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故意雞蛋裡挑骨頭吧！就好像胡叔的東坡肉——東坡肉是原來南金玉就有的菜色，胡叔以前做的從來沒有任何人說過不好，你還說什麼汁不夠濃稠。呸，放屁！”
這話一說，其他幫廚也麵麵相覷，覺得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的確，東坡肉是南金玉原本就有的菜色，甚至可以說是胡叔最拿手的菜色之一。
剛才裴宴說的時候，因為胡叔自己沒說什麼，他們也沒有發表什麼看法。
現在被小五一點出來，也懷疑裴宴是不是為了嚇他們，故意吹毛求疵。
而胡叔之所以什麼都沒說……大概也是被這姑娘唬住了吧？畢竟裴宴身上的氣勢，確實挺強。
裴宴看他們一眼，從他們臉上，就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這時候，哪怕胡叔出來替她說話，也會被認為被她唬到，沒什麼說服力。
況且……裴宴看胡叔一眼，歎了一口氣，徑自走到灶台邊上。
回頭看衛蔚一眼：“我記得你多備了一份東坡肉的材料？”
幫廚們除了供給二廚們的食材以外，還要額外做幾道菜的材料，也是為了更好地看出他們的水平。
衛蔚點了點頭：“是的，就在那邊。”
裴宴拿過那些材料檢查了一下。
衛蔚不愧是所有幫廚裡麵實力最強的，這些菜都沒什麼問題。
她徑自去取了個乾淨的鍋，往裡麵放滿水，把整塊豬五花肉丟進去。
看出裴宴要實際做東坡肉，所有人頓時圍過來。
胡叔湊得最近，他清楚剛才自己出來說胡也並沒有什麼用，而且他對裴宴的測試也沒有完成。
裴宴在領導人上，確實有兩把刷子。
他不禁開始好奇，她在廚藝上，到底有多少造詣。
雖說已經聽到過不少傳聞……比如最年輕的“新店之星”，比如在童老活動上打敗白佳麗。
但到底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沒有實際看見過，總覺得還是有點虛。
一個人很難是全能的。
說不定就是因為裴宴這很有壓迫感的性格，讓其他人下意識的把她的廚藝也一起抬高了？
葉林也覺得，裴宴雖說的確有幾把刷子——從她能一下子看出他的問題就知道了。
但她的能力到底如何，還是得實際看看。
裴宴沒去管神色各異的眾人，等豬五花肉在鍋裡煮至五成熟，血水都被煮出來後，撈出來用刀刮洗乾淨，切成五厘米見方的小塊。
配菜的香蔥已經被擇洗乾淨瀝乾水分，拿出來切成蔥花，最後拿出洗淨切成厚片的薑，拍鬆。
取出一個乾淨的砂鍋墊上竹壁子，放上處理好的香蔥和薑片，再將豬肉塊皮朝下放在上麵。
加入紹興黃酒和醬油。隨後，撒入鹽和白糖，蓋上蓋子，用微火燜燉。
等燉的差不多後，將豬肉塊翻轉，再燉上一段時間。離火裝入小沙罐內倒入湯汁，蓋上蓋子，上籠蒸熟。
裴宴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就好像呼吸一般自然。但是一種特殊的美感。
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呆。
很快，東坡肉燉好。裴宴檢查了下成熟度，取出盛入盤中，撒上蔥花。
推到所有人麵前：”嘗嘗看吧。”
這東坡肉色澤紅亮，光看外表就知道，絕對不比胡叔的差，甚至可能還要好上一些。
胡叔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東坡肉，看外表，這東坡肉色澤紅亮，光是顏色似乎就要比他強上一些，咽了口口水，一口下去。
東坡肉入口香糯，肥而不膩。紹興黃酒的香味被完美的激發出來，味道醇厚，汁水被收的正好，不會因為太過濃稠寫的膩，也不會因為太稀掛不在肉上。
雖說以前聽過不少關於裴宴的傳聞，但實際嘗到這一塊東坡肉，那些傳聞才真正具象起來。
原來如此。
怪不得圈裡都說，裴宴是超越白佳麗，在校北裡僅次於黎白昕的紫微星。
葉林跟著嘗了一口東坡肉，眼睛狠狠瞪大。原本沒什麼神采的眼睛裡冒出了光。
他剛才被裴宴點出問題，實際自己試了一下，發現這些問題恰有其實後，就基本打消了跳槽的念頭。
現在嘗到這口東坡肉。
彆說跳槽，哪怕裴宴給他降薪一半，他也要死皮賴臉的賴在這兒。
裴宴的手藝比起梅林三星的大廚都不差。而且她還如此年輕，簡直前途不可限量。
激動的同時，葉林也不禁感慨，他自己原本也算青年才俊，從前聽到白佳麗、黎白昕的大名，也沒有太過在意。
現在才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天才。
其他幫廚吃過，也滿臉震驚，剛才的不服氣全都化作了震撼。
衛蔚性子活潑，有什麼就說什麼：“天呐，裴廚的東坡肉比我師父的好吃好多！果然，就像您說的一樣，我師父他應該把汁收濃一點。”
小伍嘗了一口東坡肉，滿臉不可置信。怎麼可能？這種手藝真的是這麼一個小丫頭的？
這手藝簡直能稱得上是怪物。
不會讓人覺得羨慕嫉妒恨，隻覺得一座高山在眼前升起。哪怕努力仰望，也壓根看不見頭。
小伍失魂落魄。
現在不會有人覺得裴宴是雞蛋裡挑刺，隻覺得有這種手藝的人，說話格外有道理。
小五見他們不再給自己說話，隻好看向呂經理，瘋狂使眼色。
呂經理穿著西裝，體型富態，很和氣的樣子，笑道：“這……裴小姐，不瞞您說，這小伍其實是我一個親戚。他以前沒有學廚經驗，過來南金玉是從零開始，確實進度是慢了點，但人也不是不努力。他這不才乾了兩年，您看在我的麵子上，給他個機會？”
“是啊，裴小姐，”小伍油嘴滑舌地笑著，“我之後會努力的。”
其他人說看小五也不算那麼順眼，但是。小伍是呂經理親戚，哪怕他愛偷奸耍滑，不過幫廚們也都不敢說他什麼。
兩個二廚，葉林不愛管閒事，胡叔跟呂經理算老相識，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他切切蔥薑蒜，彆添亂就行。
呂經理這話，多少也有些半強迫的意思，並沒有多低聲下氣。
裴宴淡淡看她一眼：“他是你的親戚，原來如此，那就算了。”
小伍露出笑容。
呂經理正要道謝，裴宴直接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裡翻找到什麼，撥通電話：“我是之前跟您谘詢過的，姓裴。兩份辭退合同，還是之前那個價，沒錯吧？”
一片寂靜。
過了良久，呂經理才猛然回神：“裴，裴小姐，您這是？”
“我的後廚不需要廢物，我的南金玉也不需要以權謀私的人，”裴宴，“我徒弟學廚一年不到，比他都好幾倍，要麼他滾，要麼你跟他一塊滾，既然你給他求情，不是選擇了第二種？”
隨後歎氣道：“再找個大堂經理，確實有些麻煩，多半得提高下薪資了。”
裴宴目光漠然，明顯不是威脅，而是認真的。
呂經理怎麼也沒想到，裴宴竟是這麼一個狠角色。
本來小伍就是他一個隔了幾層的親戚，又不是親兒子：“不不不不，我選他滾！他滾！哎呀，裴小姐，不，裴總，這是我糊塗了，這種乾了兩年還沒什麼進步的人，怎麼能留在南金玉？”
隨後一個斜眼給小伍：“聽到沒？”
小伍大驚失色：“姑父，你之前不是那麼說的——”
呂經理：“什麼之前，現在是現在，還不快滾！”
小伍明白，沒有呂經理撐腰，他什麼都不是。呂經理簡直半拖半拉地把失魂落魄的小伍拉走，回來低聲下氣道：“裴總，辭退合同我今天就搞定。”
“不用叫裴總，感覺把我叫老了。”
呂經理賠笑道：“這怎麼成，那我叫您小裴總，可以麼？”
裴宴看他一眼，默認了。
既然他還算拎得清，裴宴便不再提要辭退他的事。畢竟呂經理對南金玉的確熟悉，再招一個還得磨合。
呂經理此人，是那種標準老江湖，最會見人下菜碟。
她本就想著要敲打他一番，沒想到辭退個廢物，還順便做成這事。
辭退那廢物，不僅順便敲打了呂經理，顯然也殺雞儆猴。
剩下的幫廚顯然更加緊張了。
裴宴看著自己敲打的差不多，想來這些人以後也不敢偷奸耍滑、給她找麻煩，便稍微收斂了一下身上氣勢，露出微笑：“你們的問題，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雖說各有一些問題，不過沒有多嚴重，不會減薪。”
“現在距離我們南金玉的試營業隻有短短兩個星期時間。這兩個星期，後廚可以隨意使用。食材每天也都會有采購員送過來。希望你們在這兩個星期裡努力練習，在試營業前三天我會來檢查。”
“如果試營業的反響好的話，不僅不會減減薪，幫廚每人還會有5千到3萬不等的獎金，二廚則是有5萬到10萬。”
打一頓棍棒，給一顆棗。
這顆棗實在是很甜。
幫廚們是瞬間沒有那麼怕裴宴了，給錢的就是爸爸，紛紛表示：“裴廚，我會努力的！”
“很好，”裴宴笑了笑，“既然這樣，剛才煮東坡肉的過程中，我也順便理了一下大家的訓練日程。”
東坡肉蒸煮加起來一共半個小時，足夠她根據大家的問題，給出解決方案。
幫廚們的問題，基本上都是刀工的基本功差了點。
這個解決方案跟楊陽的差不多，哪裡有問題補哪裡——如果是直刀法有問題，那就每天切四到五個小時土豆；如果是片刀法有問題，就每天切四到五個小時肉：“也不用擔心浪費食材，我已經跟好幾家燕京本地的福利院商量好，到時候多餘的食材做成簡單的菜，直接送過去就好。”
看著大屏幕上的訓練日程，所有人都驚了。
這是什麼魔鬼訓練營？
就連葉林也沒有被放過——也就是胡叔，因為確實沒有什麼大問題，所以裴宴也沒給他布置什麼任務。
下意識看向裴宴帶來的邵清和和楊陽兩個，結果這倆人不僅沒有提出反對，楊陽還舉手道：“師父，這是不是太少了？也就是我們平時的一半。”
裴宴“時間還算足夠，可以輕鬆點。”
其他人：！！？
裴宴布置完任務，看大家沒有異議，就把現在對她畢恭畢敬的呂經理叫過去。對於試營業，還有不少事情要商量。
衛蔚忍不住拉住了楊陽：“真的假的？你是給你師父當托吧？這真是你們平時訓練量的一半？”
楊陽滿臉無辜：“對啊，我從最開始就是這麼訓練的。”
衛蔚：“……”怪不得楊楊陽隻做了一年就有這等刀工，本來以為他是什麼天才——當然天賦也少不了，但肯定更多因為這個訓練方式。
葉林忍不住看向邵清和：“他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邵清和說，“他從開始學廚就被裴小老板這麼訓練，現在腦子都壞了，以為這才是正常的。”
“沒事，”邵清和笑著拍拍葉林的肩，“做著做著就習慣了。”
“歡迎來到，斯巴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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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出去，正準備跟呂經理商量試營業其他細節。
在試營業前，還有不少事要準備，卻忽然被胡叔給叫住。
裴宴大概能猜到胡叔要說些什麼，果然，胡叔第一句話就是：“抱歉，我不是有意針對你。”
裴宴看著他。
胡叔麵容嚴肅，似乎不大習慣說這樣的話：“我在沈家待了二十多年，從南金玉開業第一天開始就在這裡，實在是不忍心看它被搞得一團糟。如果你真的是因為老爺子嬌寵，才被送到這裡來的話，我還想著要奪權，做後廚的實際控製者。”
裴宴對此早有猜測。
胡叔在資料中並不像什麼利欲熏心的惡人，甚至可以算得上人品不錯。
那他為何不配合，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也沒有準備太過苛責，畢竟胡叔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好二廚。況且這道歉也十分真誠：“您隻需要好好幫我，準備試營業，我便不會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