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走出病房,走廊裡聽到兩個病人家屬壓低聲正議論:“造孽哦,才五歲,就那麼沒下手術台。”
“她媽媽每天在某書上發記錄的,我天天看,都說要好了的嘛,突然就……”
她們在說的是,其他醫院一個小女孩因心臟問題過世了。那小女孩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花蕊。
辛喬抿著唇線,沉默的從她們身邊路過。
坐到花園裡,掏出手機,打開她們說的那個app。
她手機用得很少,這些app還是辛木幫她下的
。
坐在長椅上,搜索到花蕊媽媽的ID,滑到最底部,開始一篇篇日記從前往後看:
“我的天使,今天你住進醫院了,帶著你最心愛的玩具小熊,它和媽媽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照片上的小女孩,有雙星星般的眼。
然後是大量的醫院生活紀實,那些生動的描述看得住院的人心有戚戚焉,辛喬嘴角不自覺勾了勾。
很多小女孩的照片,睡著的,笑著的,張開手臂要抱的。直到最後一篇。
什麼文字都沒有了,隻剩一個光禿禿的日期記載:“2022年9月13日。”
一張照片上,小女孩消失了,她的病床隻放著她的玩具熊。而那床對於小小一隻玩具熊來說,真的顯得太大了。
辛喬盯著那張照片。
原來真正極致的傷悲,是很安靜的。
沒有哭天搶地,沒有憤怒指摘,就是大到像片海的病床上,靜靜躺著一隻小得過分的玩具熊,它曾親近的靈魂,再也靠不了岸。
近秋了,陽光還熾烈著,可已沒了夏天的溫度。
辛喬把手機鎖屏,盯著眼前一道烈白的光,伸出手,看陽光從指縫間流水一般漏過。
好奇怪。
怎麼不是暖的呢。
不知坐了多久,辛喬回到病房。
辛木問:“老姐,你今晚是不是要回家拿換洗衣服?”
“嗯。”
“你幫我把我的那隻玩具熊帶來,不然我總覺得睡不好。”
辛喬深吸一口氣:“辛木。”
“你幾歲了?誰十四歲還要抱著玩具熊睡覺的?”
辛木一下子抬起頭:“這也有違你的原則?”
辛喬沉默,蜷一下垂在褲縫邊的手。
辛木又折下頸項:“是,我知道我很幼稚,晚上還要抱著玩具熊睡覺。可我想抱什麼人的時候,不抱玩具熊的話抱誰呢?抱你麼?”
“我不能抱你。”辛木搖搖頭。
“你身上壓的東西太多了,我怕我再一抱,就把你給壓垮了。”
辛喬一下子轉過身,佯作倒水。
這麼多年,辛木從來沒對她傾訴過自己的情緒。隻在這個將要手術的傍晚,辛木那一向開朗的笑臉麵具上,裂開了一道細細的縫,讓辛喬得以一瞬窺見裡麵的幽暗。
辛喬總覺得自己偽裝得很好,可她是真的偽裝得很好麼?
辛木分明瞧出她像一個不堪重負的木架子,生怕自己的情緒哪怕是片輕飄飄的羽毛,往上一疊,也足以壓垮了她。
良久,辛喬低聲說:“我給你拿。”
她不知道除了這句話,她還能說什麼:“你的玩具熊,我給你拿。”
******
辛喬每次都是白天守在醫院,陪辛木做各種檢查。偶爾需要辦什麼事,她都趁著晚上。
她坐公交回家,簡單收拾了些換洗衣物,走進辛木的臥室,坐到床沿,拿起那
隻靠牆的玩具熊。
那是辛雷出事前給辛木買的。
辛喬記得很清楚,那天她陪辛雷一起去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辛雷問她買小熊還是小兔子,她說小熊,辛雷問她為什麼,她說眼睛像木木。
十多年了,這玩具熊本來也不貴,洗了好多次,絨毛就變得一綹一綹的,裡麵的填充棉也不再那麼均勻,這隻腳鼓出來一塊,那隻腳又有些空蕩蕩。
辛喬隻開了一盞台燈,映亮她的一張臉。
她坐在床沿勾著腰,因為家裡沒人,所以她終於可以,放任自己露出這麼一點疲態。
她掏出手機。
解鎖,又鎖上。
又一次解鎖。
主診醫生的名片發給了每一位患者,上麵有周琨鈺的手機號。這會兒辛喬手伸進褲子口袋,把周琨鈺的名片掏出來。
又定睛看了看上麵的十一位數。
撥過去,響三聲,周琨鈺清雅的聲音傳來:“喂?”
辛喬把台燈關了,將自己藏進一片黑暗裡,好像連她自己也不能麵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她一隻手肘撐在膝上,食指拇指張開,撐著自己的額:“周醫生,我是辛喬,方便的話,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你找周醫生,還是周琨鈺?”
“找周醫生。”
周琨鈺輕輕的笑了。
她大概猜到辛喬要說什麼了,辛喬隔著聽筒,幾乎都能想象她在電話那端的情形:
她說“喂”的時候筆尖有輕微的沙沙聲,大概她握著筆在寫字,也許在研究病案,也許在為某篇學術論文做準備。她在一個傳統的家庭長大,留下了手寫筆記的習慣,聽到辛喬打來的電話時,發出輕輕的氣音,那是一聲輕笑。
然後她纖秀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手機夾在耳側,拿起筆帽輕旋把鋼筆蓋上。
方才端秀平順的眉尾挑起來,因為手機夾在臉側,那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近:
“辛小姐,這麼容易的嗎?”
“這麼容易就來找我了。”她帶著那輕挑眉尾的笑意說:“我還以為,如此正直的辛小姐,會是個多有原則的人呢。”
辛喬的心裡掠過一陣涼意。
在花園裡的那夜,周琨鈺也叫她——“正直的辛小姐”。
她忽然有了一個猜想。
關於周琨鈺的遊戲對象,為什麼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