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辛木可以吃餛飩。
她背靠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眼神在辛木臉上兜一圈,又怕辛木發現她的矚目,很快的收了回來。
她的小姑娘還在,軟糯糯的,鮮活活的,麵頰上一點淺淺的絨毛讓人想起蜜桃,一雙水靈的眼又讓人想起剛從藤上扒下來的葡萄。她想起辛木做手術的前夜,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休息區吃薯片。
那時她真的好怕,辛木以後再也吃不了薯片了。
所以她想把薯片吃乾淨,一片也不留。現下忖來,這想法簡直可笑。如果辛木真有什麼意外,哪裡是一包薯片的事呢。
薯片。餛飩。小籠包。
大概她從此吃到任何一樣食物,都會想,辛木再也吃不到了。
她不會哭,她從來不哭,甚至辛雷的葬禮上她也沒哭過。她隻會像那晚握著個薯片袋子一樣,在自動販賣機慘白燈光的映照下,近乎機械的把食物往嘴裡塞。
幸好啊。
她的心臟被一隻名為“劫後餘生”的大手包裹著,不停地揉捏,有些脹,又有些疼。其實辛木還沒出院,按道理,該繼續清淡飲食,但這隻反複揉捏心臟的大手,讓她暫且放棄了自己的原則,站起來:“我去給你買。”
“真的?”辛木反而意外了下。
“嗯。”她點點頭走出病房。
順著醫院的小徑往外走,少了對辛木手術的擔憂,一雙眼好像才睜開
來看生活,才發現慈睦的環境真正很美。這時節入了秋,姹紫嫣紅的映著韶光。她漫步在一片花香裡,盤算著待會兒買什麼口味的餛飩。
以及,要不要給辛木買一包薯片。
這麼想著,便又想到了那夜周琨鈺等著自己吃完薯片,把自己帶到停車場,輕輕的擁抱落下來。
走了神,到醫院附近的小店裡點單時,店員哆哆戳兩下點單機:“要什麼口味?”
“得克薩斯燒烤味……啊不是。”辛喬掃一眼牆麵所懸的菜單:“清湯,少油少鹽少味精。”
人大概不能太專注的想一件事,或一個人。
因為她拎著餛飩走回醫院的時候,遇到了周琨鈺。
周琨鈺正背著包往醫院外麵走,下班了,不知怎地沒開車,想了想,大約限行,又懶得開另一輛車。辛喬先是抿了下唇,那時天已薄暮,路燈還沒開,辛喬望著暮色好似天青色的瓷,在周琨鈺的身後鋪開,而周琨鈺的那雙眼,是流淌於瓷上的水墨。
她們應該擦肩而過的。
她們應該在淡淡的雲和淡淡的天下。
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在忽而亮起的淡黃氤氳的路燈中。
像兩個陌生人一樣擦肩,連衣袖帶起的風都不會相交。
如若,如若這時沒有下起雨來的話。
秋還不深,好像連老天也還眷戀盛夏,一場秋雨偏落得又快又急。人群著了慌,開始往醫院門口藝術雕飾的門廊下躲,這其中就包括周琨鈺和辛喬。
一片混亂中,她們中間本來隔了兩個人,但那兩人很快被拿傘的親友接走,左右兩邊的人群一攘,辛喬和周琨鈺就站到了一處。
先是一陣香。
周琨鈺身上菖蒲和槭木的淡香。
無論辛喬怎樣看著對麵一眾賣餛飩賣麵的小店,怎樣看著路燈被澆得濕淋淋仍透出人間煙火味,怎樣想著方才打包餛飩、熱熱的清湯往蝦皮和紫菜裡一衝。
沒有用。
她眼裡看著人間,心卻被拉入了一片葳蕤的芳汀。周琨鈺身上的香氣很奇妙,是她那雙眼眸的具象寫照,你走進那雙眼勾勒的水墨畫軸裡,鼻端聞到的便該是這樣一種香。甚至在那天晚上,辛喬挑開了周琨鈺的襯衫,往她脖頸間湊去,聞到的也是這樣一陣香。
那樣周琨鈺又清淡,又魅惑。又禁欲,又撩撥。
她身上的魅力感,是那種極端的矛盾衝撞出來的。比如她這會兒站在你身邊,穿著端雅的白襯衫和西褲,肩膀處落了一滴雨,濕噠噠地黏在皮膚上。你眼尾瞥過去,以為那襯衫料子會變得半透。
然而沒有,白暈開了,還是一片白。
這裡站著躲雨的無數人,大概唯有辛喬一人知道,她那端莊的白襯衫下,藏著怎樣繁複妖嬈的黑色蕾絲。
躲雨的人越來越多了,兩側的人又擠了擠,辛喬本是直挺挺的站著,不欲與周琨鈺相貼,在經曆過玄關的那一晚後,她覺得這樣,不太好。反而是周琨鈺先往她這邊靠了半步。
大概周琨鈺更纖弱些,沒擋住另一側人群的推力。辛喬便也站定不再動了,讓周琨鈺靠著她。
氣候不夠涼,秋衫不夠厚,貼住了,漸漸地,便能感到彼此皮膚的溫度。
辛喬想起那晚,她擁過,貼過,那溫度撫慰了她的戰栗,卻又引起另一重的戰栗。她站在一片薄暮裡肖想那個夜,站在一眾人群裡想念那種不為人知,心臟開始咚咚咚地跳起來。
周琨鈺壓低聲音說了句:“你在看我。”
“什麼?”辛喬怔了下,才發現自己眼尾在往周琨鈺的頸根上瞟。她知道那裡的皮膚很薄,連呼吸打上去都能染紅,周琨鈺會先屏一下息,再把攢出的那口氣咽下去。
辛喬將自己的眼神扯回來,蜷了蜷手指,讓自己抓緊打包餛飩的白色塑料袋。像努力抓住人間的一片煙火,讓自己不至於跌入一片繾綣的綺夢裡去。
她確認了,無論她是否喜歡周琨鈺。
這份悸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