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淡淡的吐息間,周琨鈺的手機響了。
她手臂貼著辛喬的手臂,一抬肘,輕輕擦過。爾後接起手機:“喂,阿姐。”
“我在醫院門口。”
“好。”
又收起手機,放回了自己包裡。
不多久,一輛奔馳S係從醫院開出來,停在路邊。這時雨小些了,代瑉萱撐著傘從車上下來,手裡握著另一把傘,繞到路這邊來,向屋簷下走近。
“等很久了?怎麼沒給我打電話。”代瑉萱隻看著周琨鈺,辛喬懷疑她根本沒瞧見自己。
“阿姐。”周琨鈺提醒:“辛小姐。”
代瑉萱眼神落過來:“抱歉。”
辛喬搖了一下頭。周琨鈺從代瑉萱手中接過傘,遞給辛喬,辛喬還是搖頭:“雨應該很快就小了。”
大約對周琨鈺的打扮看熟了,乍然一見代瑉萱,眼眸立刻就被她那過分精良的衣著刺了一刺。本能地,就不想要收她的東西。
周琨鈺也沒勉強,淡淡含笑衝辛喬點了一下頭,便撐開傘,隨代瑉萱一同走了。
辛喬站在原處,望著她們的背影。
雨把天地塗成了一片暈開的水墨,兩人行走其間,便也成了畫中的一景。辛喬的視線往下落,兩人穿的應該是同個牌子的小羊皮平底鞋,這些人大約是沒有“羊皮嬌貴”這類概念的,碰了水又如何呢,如若壞了,再買一雙就是了。
辛喬的視線往上抬,落在那飽滿的傘形,方才遞過來的時候,傘柄是暗暗的啞光金銅。再往後,她們走去的方向,路邊停著代瑉萱那輛奔馳S係。
醫院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在生老病死麵前,一切社會身份變得沒那麼重要。
要到辛木快出院了,辛喬好似才重新記起來,她和周琨鈺,到底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人。
說到底,周琨鈺還是歸屬於辛喬天然就厭惡的那個階層。因為她對人性沒把握,不確信當手裡握著過剩的資源,人到底會為自己的便利做到何種地步。
周琨鈺和代瑉萱一同上了車,那輛奔馳便開走了。
辛喬收回視線,靜靜等雨停。
忽然想起辛木先前給她看的小甜劇,主角頂著件白襯衫在雨中奔跑。至少作為她這樣的成年人,是沒有這種“爛漫”的。她雨都不敢淋,因為她怕生病,以前給辛木攢手術費的時候,生病就意味著上班要請假,現下在醫院裡陪護辛木,生病就意味著辛木沒人照顧。
辛喬回憶了一下,她好像真的很多年沒生過病了。
其實人體比想象中更智能。當你繃著一口氣不讓它病的時候,它也就真的不敢病了。
不喜歡周琨鈺最好。
辛喬還真的無法想象,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像周琨鈺這樣的人。
等雨又小了些,她才拎著餛飩往住院樓走去。回到病房第一件事,先找了條毛巾把頭發揉乾,又換了件衣服,把餛飩用微波爐加熱,支開床麵的小桌板,放到辛木麵前:“隻準吃
一半。”
“什麼?!”辛木是真吃膩了食堂,都破音了。
“嗯。”辛喬很冷靜:“油鹽太多了,你吃一半,然後吃我去食堂給你打的飯。”
外賣就是這樣,即便辛喬特意交代,依然重口。
辛木不忿的盯著她,拿小勺攪著碗裡的餛飩,讓那熱氣散開些,嘴裡小聲嘀咕著。
辛喬沒聽清,湊近了些。
發現辛木嘀咕的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辛喬睨著她,辛木把一顆餛飩喂進嘴,燙得齜了一下牙:“我就想看看……”
“慢點吃。”辛喬提醒:“小心燙。”
辛木咽下了餛飩繼續方才的話:“我就想看看,以後到底有沒有人,能讓你放棄你的原則。”
辛喬拖開椅子在病床邊坐下:“那大概是沒有的。”
辛木哼唧一聲:“老姐。”
“你知道什麼叫立fg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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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總是這樣,你希望它快一點的時候,它慢得像總也等不來的出租車。你希望它慢一點的時候,它快得像月台上催促彆離的鳴笛。
從私心來說,辛喬希望辛木住院的這段日子慢一點。
沒有了手術的壓力,辛木全心的依賴著她。這是她和辛木的人生裡,難得靠近的時間。
這麼想著,出院的日子來得很快。辛喬聽護士說周琨鈺找她,讓她去趟辦公室,要交代下出院以後的注意事項。
周琨鈺心細,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大約也發現了辛木是個敏感的小姑娘。所以也不欲當著辛木說太多,而是把辛喬叫過去交代。
辛喬去辦公室的時候,午休還有五分鐘結束,周琨鈺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護士看她站在門口,走過來看一眼,壓出氣聲說:“周老師上台手術熬了大夜,今天又值班,還沒睡過。”
“嗯。”
護士走開了,辛喬轉身,想著要不要待會兒再來。
周琨鈺手肘一動,撐起了身子,一雙眼沒染太多睡意,很快恢複了清明。
辛喬看一眼手機的時間,午休正好結束。
而周琨鈺甚至沒有設鬨鐘。
她身體裡好似植入了天然的生物鐘,到點便讓自己醒來。
辛喬發現她有著驚人的自控力。通常來說,這樣的人討厭失控。
周琨鈺戴好口罩,叫她:“進來。”
她握著手機走進去坐下,周琨鈺說的注意事項,她用記事本一一記下。辛木恢複得不錯,往後隻需每月複查,再半年後,便隻需每年定期複查。
周琨鈺囑咐:“你可以先去辦出院手續,這樣明天上午木木出院的時候,方便一點。”
“好。”辛喬站起來。
走出辦公室時,沒忍住回了一下眸:“你剛才睡了多久?”
“關心我啊?”周琨鈺低著頭理病例,隻露出一小塊光潔
的額頭,語調無甚波瀾,也瞧不清她是用什麼樣的神情在說這句話。
“不是。”辛喬下意識否認。
“夠久了。”周琨鈺平靜的說:“久到不會影響我的工作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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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睦的繳費係統很人性化,不用非得等到出院那天早上,提前一天便可結清。
辛喬結完費用,走到小花園裡,抽了一支煙。
說實話,她現在心裡的茫然大過於成就感。
她看電影的時候不多,因為沒空,隻記得有次陪辛木看了一部超級英雄的電影。超級英雄在拯救完地球後,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拍檔,問了句:“然後呢?”
那時的辛喬更年輕,身上沉甸甸的壓著擔子,也沒去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隻是她現下坐在花園裡抽煙,驀然就想起了這句話來。
她也在問自己:然後呢?
從辛木出生開始,他們家的生活就全是圍著辛木的病。辛雷出事後,她甚至沒有哭,很冷靜的算著家裡剩下的錢,然後想,無論如何也要攢夠辛木的手術費。
她的確做到了,她過往十年的人生,都是衝著這目標活的。
現在這目標倏然消失了,那麼,她接下來的人生呢?
應該怎麼過?
辛喬熄了煙站起來,走回住院樓的時候無意抬了下頭。
周琨鈺站在窗口,端著杯咖啡,大約在吹風醒神。
兩人有那麼一瞬間的對視,爾後辛喬的眼神挪開,周琨鈺的眼神也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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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木出院的早上,辛喬一邊收拾行李包一邊叫她:“檢查下你自己的書包,看看所有的課本卷子裝好沒有。”
“嗯。”辛木這麼應了句,坐在床沿,右腿疊在左腿上,晃啊晃的,沒動。
辛喬忽然意識到,她是在等周琨鈺。
周琨鈺那纖麗身影走進病房裡來的時候,辛喬正在辛木身後收拾東西,望著那小小的背影肩膀一提,又落下去,用若無其事的語調喚了聲:“周醫生。”
清甜甜的。
周琨鈺那柔潤的笑眼就打了彎,走進來:“東西都收好了嗎?”
辛喬直了一下腰,好像在檢查還有什麼東西落下似的,逡巡著掃了個半圓,落在周琨鈺臉上的時間,與床尾、椅子、床頭櫃平分秋色。
而周琨鈺也沒抬眸,望著坐在病床畔的辛木,隻在辛喬眼神落過來的時候,睫毛輕翕了翕。
辛木答她的話:“差不多了。”
周琨鈺細心交代了兩句。
爾後病房裡有一瞬的凝滯。
很靜,靜得好似能聽到走廊裡吹過的風。
辛木的雙手撐在床上,連指尖在床單摩挲了下的細響都能聽分明。她又拎了下肩膀,開口:“那個。”
“周醫生,你能抱我一下嗎?”
周琨鈺先是看了辛喬一眼,辛喬背著身在收行李,好似沒聽到辛木
的這句話。
周琨鈺上前,輕輕擁住辛木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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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木先是那麼坐了會兒,雙手疊握在腿上,兩隻拇指來回來去的摳,爾後才抬手,環住了周琨鈺的腰。
周琨鈺柔聲問她:“怎麼啦?”
她悶聲說:“我有一點怕。”
那時辛喬正想把幾個衣架收進行李袋,垂著眼睫,覺得今天的陽光有點耀眼,晃得人眼睛都酸澀了下。
她不是一個柔軟的人,所以辛木永遠對她說不出這樣的話。
周琨鈺擁著辛木問:“怕什麼?”
“怕我出院以後,就再沒有身體不好這回事當借口了。”
從今以後,好也是她,壞也是她,無論什麼樣的結果都是她自己造就,再沒有“因為辛木生病了”這件事擋在前麵。
辛喬本以為周琨鈺會說:“不用怕,你會做得很好的,你看,你連住院時都在這麼用功的學習。”
但周琨鈺說的是:“沒關係。”
“我也怕。”
那三個字,忽地就在辛喬心臟上敲了下。
“真的嗎?”辛木問:“你怕什麼?”
其實那會兒辛喬想攔一下,因為這問題算是問得有些越界。
但周琨鈺回答了,她說:“我怕睡不著。”
“你失眠嗎?”
“也不是失眠。”周琨鈺答:“隻是腦子裡想一些事的時候,就會睡不著。”
辛木還想再問下去,辛喬叫她一聲:“你那套卷子,要不要收進書包?”
辛木回了一下眸,反應過來自己問得有些超過,訥訥放開周琨鈺,看著辛喬把那套卷子收進書包,嘴裡問:“周醫生,你會記得我的吧?”
這句話她問得有些彆扭,扭頭望著辛喬的動作,卻又在祈盼周琨鈺的答案。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