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裡不知是否開了暖氣,還是年輕人躁湧的血液點燃了溫度。
辛喬有些熱,脫了棒球外套擱在腿上。
細嘗了嘗心頭的感覺,莫名覺得和周琨鈺在一起,像排爆。
周琨鈺是個很危險的女人,因為你很難看透她。
你知道你在與危險為伍,全程一顆心懸吊著,這一秒覺得炸彈就要引爆,下一秒又覺得可以逃脫升天,可再下一秒,你發現炸彈下還藏著其他的雷。
辛喬時而覺得周琨鈺無暇的笑容,遙遠得很陌生。
時而又覺得周琨鈺與她,是交換過秘密的最親近的存在。
讓辛喬甚至明明剛對這樣的朋友圈生出排斥,轉瞬卻又忍不住想,自己對周琨鈺的心緒,到底是不是可以被冠上“喜歡”的名號。
這種感覺讓人握不住。可人是向往危險的,你相信麼?
辛喬相信。
她太習慣與危險為伍了。需要極度的專注,需要強摁住越來越快的心跳,需要抑住微微發顫的指尖,那種感覺,是腎上腺素的急劇分泌,是自己與自己較勁。
辛喬在周琨鈺身邊,每一秒,都在與自己較勁。
周琨鈺為了同她說話,靠得近,她不自在,因為這樣的朋友圈就令她本能不自在。她低低“嗯”一聲表明自己還記得,一邊縮起胳膊,想往旁邊躲一躲,可她現在本就隻坐了半邊屁股,再躲,便要掉下去了。
周琨鈺一隻手探了過來,輕輕搭在她的後腰上。
辛喬一瞬間脊柱都懸緊了,眼神向側邊掃過去。
這些人該都是周琨鈺從小長大的朋友,她們個個錦衣夜行,卻未對周琨鈺的白襯衫黑西褲、清湯掛麵的發型和近乎無妝的臉表示任何異樣,也就是說,她們已極其習慣這樣的周琨鈺了。
她們習慣的周琨鈺,溫雅,端方,用禮貌書寫著某種距離感,她是天邊泠泠的月,所有人望得到她,可所有人觸碰不到她。
她永遠規規矩矩扣到最上一顆的襯衫紐扣,在描繪著某種禁欲主義。
隻有辛喬知道。
在圍坐的這麼多人裡。
甚至幅度再往外圍擴大,在全世界的那麼多人裡。
隻有辛喬知道,周琨鈺頂著那近乎聖潔的笑容,聽著朋友的笑談,可一隻手搭在她後腰上。酒吧裡熱著,她脫下的棒球外套擱在腿上,周琨鈺的指腹直接貼上她的襯衫,便能感覺一陣溫涼。
周琨鈺皮膚是涼的,卻像一塊會呼吸的玉,帶著某種鮮活的柔軟的溫度。
辛喬緩緩吐出一口氣。周琨鈺不露聲色的、輕把手指往她腰側又勾了勾。
像擁有自然意誌的藤蔓,隻懂往人最薄弱的地方生長攀爬。
辛喬坐在人堆裡,帶著素來淡漠的神情,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脊椎開始冒汗,開始軟化貼在她腰線和周琨鈺指腹之間那薄薄的一層襯衫。
在辛喬的感覺裡,那襯衫逐漸變得像被水浸過的宣紙,薄透的毫無
存在感。
人對時間的感受主觀性太強,辛喬的神經末梢百轉千回了個遍,現實中也許不過那麼幾秒的功夫。周琨鈺的手輕扶到她後腰,把她往上一勾,便又不著痕跡的撤開了。
待辛喬坐穩,她甚至籍著扭頭同朋友說話的機會,又往朋友那側坐了坐。
這下,連兩人的手臂也未有相貼了,
讓人生出一種錯覺,錯覺此刻怦然的心跳,隻是被震徹耳膜的音樂引發的生理反應。
辛喬仍是淡著一張臉,露在卡座之外的那隻手,卻悄悄往後探。
輕扯了扯方才被周琨鈺撫過的襯衫。外麵那層輕薄的溫度,分明來自周琨鈺的指腹。人的通感作祟,扯扯襯衫的瞬間,辛喬鼻端好似還聞到一陣香。
那樣的香比菖蒲更素淡,藏在周琨鈺的指紋裡,要靠體溫激發,灼燙的呼吸把它洗出來,才能聞分明。
辛喬收回手,眼尾悄悄往另一側瞟。
周琨鈺在同朋友說話。她並非一個多話的人,聊天時,總是對方說得多些,她帶著那柔潤的笑容傾聽,時不時抬起手掌,指根輕托一下自己的側頰,然後又放下去,搭在自己手肘處,在精良的襯衫衣袖上無意識的摩擦。
要格外熟悉她的人,才能從這個小動作裡,瞧出她有一絲絲心不在焉。
辛喬冒出這念頭時心裡又一驚。
怎麼,她已可以算是對周琨鈺格外熟悉的人了麼?
熟悉最可怕,它一點點瓦解人的防備,侵蝕人的意誌。從辛喬第一次在高端會所洗手間裡見到周琨鈺、便本能在兩人之間深深劃出的一道線,就被這隻名為“熟悉”的手柔柔地擦、緩緩地擦。
好像一點點消弭。
可現下坐在這裡,那道線好似又被周琨鈺的朋友圈一點點加深。
辛喬抽回落在周琨鈺胳膊肘的視線,掃過這群人。
盛寧兒端起水晶玻璃杯抿了口洋酒,笑著皺眉,揚手喚來酒保。
辛喬想,怎麼會有人笑著皺眉呢。
她自己皺眉的時候,眉心的溝壑是被生活一點點擠出來的,她無力抵抗,連苦笑都勻不出氣力。所以淡漠是她最好的保護色,沒餘力笑,至少她可以淡漠,讓任何人瞧不出她的狼狽。
笑著皺眉的動作,好似在對生活撒嬌。
並且確信生活不會打壓自己,撒一撒嬌,便可要到全世界的糖。
盛寧兒大約在跟酒保說,這酒的味道她不喜歡,就不要了。因為酒保的笑容克製卻興奮,離開小小一會兒,很快帶回另一瓶包裝精致的洋酒。
那酒多少錢?
看酒瓶和包裝就知是一個令人咂舌的數字,可盛寧兒隻是輕飄飄的揮了揮手指讓他打開,不甚在意似的。
抿一口,覺得還湊合,聳了下眉,把這瓶酒留下了。
辛喬靜靜坐著,耳膜對喧噪的音樂適應一些了,方才那些融化在音樂裡背景音一樣的對談,漸漸可以擇出一些詞句來了:
“那匹馬一
直養在瑞士,我哪兒舍得把它送到邶城這馬場啦。”
“小瑾滑雪摔斷腿了?真的假的?”精心護理過的水晶指甲掩著唇笑:“老司機還翻車。”
……
辛喬仍靜靜坐著。
她是仇富,可她厭惡的不是金錢本身,而是每每一與這些掌握了大量金錢與資源的人待在一處,看著她們的揮霍,看著她們的閒適。
她總忍不住想,一旦有事發生,這些人會為了自己的便利做到什麼地步?
這時盛寧兒衝辛喬這邊一挑眉:“嗨小美女。”
其實辛喬並不比她們小幾歲,隻是她純素顏,紮馬尾,看上去乾乾淨淨的。
周琨鈺把一直端在手裡的橙汁放回桌麵,水晶杯底與黑曜石的桌麵發出輕輕的磕碰。
那樣的一聲,對周琨鈺這樣湯匙都不碰碗沿的人來說,有一些重。
“辛喬。”
辛喬坐在周琨鈺身邊,聽到她清晰的說了這麼聲。
盛寧兒坐得遠,沒聽清:“什麼?”
周琨鈺的聲音不大,卻很清,在蛛絲一樣纏住人的射燈和樂聲中像一股潺潺的溪:“我說過她的名字了。”
“她叫辛喬。”
她還帶著那樣柔和的笑,可手臂抱起來,右手食指的指尖,在左手肘襯衫的褶皺處點了兩點。
辛喬覺得,她有點生氣了。
好在盛寧兒從善如流的改口:“噢辛喬。”又拎起酒瓶晃了晃:“喝酒麼?”
辛喬以為周琨鈺會替她作答:“不喝。”
但周琨鈺沒有。
她隻是靜靜坐著,手指摁平了手肘處襯衫折出的褶。
辛喬的觸動來得後知後覺。周琨鈺在維護她,可又不越俎代庖的替她做一切決定,而是由得她自己來。
她不是辛喬在這一眾人麵前的代言人,辛喬大可以自己說。
於是辛喬回答盛寧兒:“我不喝酒。”
盛寧兒挑挑唇角,半開玩笑:“是琨鈺的朋友,就要和琨鈺一樣不喝酒麼?”
辛喬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竟然:“嗯。”
周琨鈺發出輕輕的氣音,那是笑麼,辛喬不確定。盛寧兒沒拉來酒伴,注意力不再放辛喬身上了,又扭頭去和身邊的友人笑鬨。
射燈給麵子似的,變換了晃動的角度,輕輕放過了周琨鈺和辛喬所坐的這一角。
周琨鈺傾了下身,小幅度的動作讓人以為她是要去夠桌上的果碟,可她複又坐端正時,指尖並未多一塊西瓜或一顆青提。辛喬視線往桌麵垂落,才發現她是把那盛了橙汁的水晶杯,往辛喬麵前挪了挪。
輕拂了下垂落肩頭的一縷發,低低的問:“喝麼?”
音樂太喧囂,任何壓低的句子都曖昧似耳語。
更何況,這本是周琨鈺喝過的杯子。
杯口黏著淡淡的唇痕,不是什麼重色口紅,近乎透明,隻在杯口勾勒出周琨鈺姣好的唇形。
到這
時辛喬確定周琨鈺不是素顏了。
她自己分明是最了解素顏的人,怎會一度懷疑周琨鈺沒化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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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潤澤的唇。那纖長的睫。那柔膩的肌。隻是周琨鈺的妝容太淡也太妥帖,她的妝不是為了美化自己,而是為了把皮膚的紋理和一點生動的瑕疵藏起來。
她隻肯給人看無暇。
故而所有人都當她是一輪沒溫度的泠然的月。
辛喬脊背的汗是在這一刻又開始往外冒的。
她看過。
她看過月之暗麵。
她看過那端莊白襯衫下掩藏的繁複黑色蕾絲。
並且,撇除了理性的思考,她還想看。
那與欲念有關,又與欲念無關。她發現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個更加真實的周琨鈺。
周琨鈺大約見她坐著沒動,以為她不喝橙汁:“那,去洗手間麼?”
“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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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跟著周琨鈺站起來,往外走。
盛寧兒仰起麵孔跟周琨鈺說了句什麼,周琨鈺笑著應了句什麼,越靠近DJ台音樂越喧嚷,辛喬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