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鈺帶著辛喬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這酒吧的人氣很高,人群像從不夠用的舞池裡往外溢似的,辛喬沒有跟周琨鈺很緊,時而被穿行的人群截斷。
所以周琨鈺的背影時而被湮沒,時而又出現。
辛喬是在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倏然心慌了下。
她發現她跟周琨鈺之間的牽連,很薄弱。
起先,也許是靠著可有可無的遊戲。
現下,也許是靠著似真似幻的喜歡。
“喜歡”。
到現在辛喬想起這兩個字,還會想起那夜她沒吹乾頭,盤著雙腿坐在床上,頭上搭著條毛巾,拿手機查玫瑰的象征意味。
發尾一顆水珠滴在手機屏幕上,把其上躍現的“喜歡”的“喜”字染得模模糊糊的,像宣紙上散開的墨。
到現在辛喬還拿不準那樣的感覺,可她無比確定,這一刻如若周琨鈺的背影真從她眼前消失,她會心慌。
於是她快走兩步,越過人群跨到周琨鈺身邊。
並沒有握住周琨鈺的腕子。並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她隻是走在周琨鈺身邊,微垂著頭,望著摩肩繼踵的人群不停閃過的腳踝。
眼神往回收一收,便能瞥見周琨鈺的腳腕子,她穿平底鞋,可腕子細瘦優雅得像隻鶴。
在這樣濃墨重彩的環境裡,周琨鈺總是淡色的。
周琨鈺走進洗手間,掌著門待辛喬進入,又輕輕闔上。
並且,鎖了門。
辛喬抿了下唇。
轉了個身,腿後側倚在盥洗台上,一臉淡淡地望著周琨鈺。一手藏在身後反撐著台麵,指尖微微的敲。
這洗手間不是常規認知裡的洗手間。大而闊綽,隔間藏在裡側,外側更像一間化妝室。大而明亮
的鏡子,洗手池邊擺著漱口水和棉簽,點著不知什麼香氛,有些甜膩膩的味道。
周琨鈺鎖了門,走到辛喬麵前來,卻也並未走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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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著些淡笑問:“喜歡我的朋友們麼?”
辛喬反問:“你覺得呢?”
周琨鈺挑挑唇角不說話了。
辛喬跟周琨鈺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些緊張。直視是需要勇氣的,所以她的視線,先是落在周琨鈺的腰際,落在那規規整整塞於西褲裡的襯衫下擺。
醞釀出一寸勇氣,就往上移一寸。
所以接下來,是周琨鈺材質精良的襯衫。
垂於肩頭的閃亮的發。
再往上一點,她視線落過去的時候,周琨鈺的頸根處輕滾了滾。
視線繼續往上抬,落在周琨鈺潤澤的雙唇。
無色唇膏對吧?
其實辛喬不確定,也不了解。
她的視線停駐於那唇瓣,低低的開口:“過來。”
緊張令她的話語直白且生硬,連語氣助詞都沒有,說出口才覺得不太對。她想效仿周琨鈺的語調,改為說:“過來一下,可以麼?”
可在她重新開口前,周琨鈺輕輕的笑了。
居然聽了她那兩個字,走到她麵前來。
也沒有很近,大約是,辛喬直起腰可以吻上那雙唇的距離。
可辛喬沒有直起腰,她往邊上挪了挪,轉身,雙手放在自動感應的水龍頭前,洗手。
然後回複方才的姿態,腿後側靠回盥洗台邊。
抬手。
拇指貼上周琨鈺柔軟的唇瓣,指腹輕輕的摩。
周琨鈺心裡一跳。
門扉是隔音的上好材料,可距離終究是太近了,外麵的喧鬨沒有消失,隻是變得很模糊、很遙遠,像你與她走入了一片森林,遠遠聽著城市的聲音。
這裡隻有風,隻有盎然的綠意,和你們。
辛喬也不知自己為何,總本能對周琨鈺做出類似於“擦除”的動作。
上次周琨鈺被打,辛喬在周琨鈺公寓,便用指腹很輕的摩著她下頜烏青的那一塊,像是想把鋪在上麵的粉擦乾淨,好把她的傷瞧清楚。
這會兒在洗手間,辛喬也是這般,指腹在周琨鈺的唇瓣上很輕的摩,目光落在那無色透明的唇膏上,似要耐心的把那點唇膏擦乾淨。
不是為了接吻。
她心裡有個莫名其妙的念頭——是想要把周琨鈺看得更真切。
不要化妝。不要笑容。什麼都不要。
是不是看真切了,就能分清楚,她厭惡某一類人群歸厭惡。
周琨鈺是其中的一份子。
而在這之前,周琨鈺先是周琨鈺。
她應該說出來的,如果她知道此刻的周琨鈺有多在意這件事的話。
可是她沒有。
寡言已成為一種習慣,她隻是安靜而認真的,把自己的眼神凝在周琨鈺唇瓣上那小小一
枚反光上。
像在擦一扇染了霧的玻璃。
像在掃一座氤氳著雨的青山。
她的睫毛輕輕翕了下,周琨鈺的心是在那時微顫起來的。
因為辛喬這一刻的目光,很溫柔。
辛喬這個人,其實她生命的底色是驕傲。你可以把很多美好的詞安在她身上,比如乾淨,比如清冽,甚至她偶爾緊抿唇線透出的那點執拗,也是可愛的。
但你絕不能說,她是一個柔軟的人。她時刻都在跟生活較勁,跟自己較勁,跟這不公平的世界較勁,她有憤怒,有不甘,淡漠隻是她披在最表象的一層保護色。
而此刻她的睫毛輕翕了翕,不知是不是淡黃頂燈打過來的光影效果,睫毛照在她眼下毛茸茸一片,顯得她的眼神很溫柔。
周琨鈺心想,如果沒有發生賣花小女孩那件事的話,她此刻會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麵對辛喬這樣一種眼神呢。
或許心臟的某一部分,會被那睫毛同樣撩得毛茸茸的,像邊緣線不那麼清晰的一輪昏黃的月亮,像某一份心動的前兆。
或許心臟的另一部分,又會變得堅固起來,堅固到她真的可以去找周承軒問出那一句:“在於心有愧的這麼多年裡,你還能夜夜安枕麼?”
周琨鈺是個不大在意他人看法的人,但這一次,她在意辛喬對她的看法。
因為代瑉萱對她低低說過的那句——“你會變成蝙蝠”。
如果去找周承軒談那件往事,讓周承軒坦誠,其實她很清楚,這會被視作一種“背叛”。
就像周承軒所說的,在她們這樣的世家裡,每個人與家族的關係,都是葉與根,每個人的光合作用,都是為了給根係輸氧而存在的。
代瑉萱問:“你真以為跟爺爺鬨翻,失去的隻是優渥的生活而已麼?”
她當然知道不是,她不天真。隻是代瑉萱那句“你會變成蝙蝠”,還是過分具象了,讓她一瞬之間對將要麵臨的處境有了實感。
家族和原先的階層會把她視為叛徒。
而另一個群體以辛喬為代表,隻會把小女孩護在身後,站在街頭與她對峙。
就像蝙蝠,鳥類會排斥她是哺乳動物,而哺乳動物隻覺得她形態似鳥。
再無一處會誠摯的接納她,漸漸地,她會不會徹底失去容身之所,變得都不知自己是誰。
所以她做了那個決定,所以她叫辛喬來酒吧見她所謂的朋友們,然後她要對辛喬說一番話。
隻是當辛喬輕翕著睫毛望向她的唇瓣時,她幾乎對自己的決定心軟了。
辛喬會吻她麼。
她會排斥麼。
她的唇很輕的抿了抿,辛喬的指尖就嵌進了她的唇縫裡。
身體的本能在告訴她,或許到了這一步,她仍不會。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
辛喬縮回了手。
她沒有想要與周琨鈺接吻,她沒有想在第三次試圖走近周琨鈺的時候,用春天般蓬勃的欲
念去掩蓋掉很多事。
她是真的想要弄清,她是不是有點喜歡周琨鈺了。
她問周琨鈺:“我們先出去?”
周琨鈺輕壓了壓下巴。
開了門,兩人先後出去。外麵的射燈和樂聲似海浪,劈頭蓋臉往人臉上拂,辛喬湊近了周琨鈺說:“你先過去,我上洗手間。”
周琨鈺便先走了。
辛喬也不是真想上洗手間,方才進去的人沒鎖門,於是她進去,走入裡側的三個隔間之一。
她就是想,緩會兒。
她同周琨鈺躲進無人的洗手間,沒有擁抱,沒有接吻,隻是她的指紋貼著周琨鈺的唇紋,而那些紋路裡是否藏著更多的真心。
總之,她的一顆心撲撲撲地跳著,讓她想要避開周琨鈺,自己緩會兒。
在隔間裡站了一陣,方才的人已出去了,正當辛喬打算出去的時候,又有人進來,輕輕哢噠一聲鎖上了門。
辛喬本不欲躲,正要推門。
偏偏傳來的對談是:“那個是琨鈺的什麼人啊?”
是周琨鈺的那群朋友其中之二。
接著傳來盛寧兒的聲音,她們應該是來補妝,能聽到旋開磁吸口紅蓋的聲音:“還能是什麼人啊?”抹完口紅輕抿嘴唇的聲音:“玩玩的對象唄。”
“琨鈺也會這樣玩啊?”
“拜托,她從小跟我們一起長大的,你能這樣玩,我能這樣玩,她為什麼不能?”盛寧兒語調輕飄飄的:“你看她穿著件規矩的襯衫,還真當她跟我們不一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