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6932 字 9個月前

她一個人坐著,相比於平素挺拔的坐姿,腰勾著,兩隻手肘架在膝頭撐著自己的重量。

那讓她看上去很累,像在迫切的等待一個擁抱。

她根本不知周琨鈺會不會來,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眸眼盯著華貴木地板精致的拚縫,到了有些發酸的地步。

直到滴滴兩聲,有人解開了電子鎖。

******

周琨鈺根本沒想到辛喬會聯係她,在辛喬生日這天。

先前她莫名於自己一路風塵仆仆、壓著辛喬生日這天趕回邶城,其實她根本沒打算找辛喬。

生日這天,辛喬該是想和妹妹一起過吧?

況且一起過生日,算什麼?周琨鈺一向自詡理智,守著動心以前的那道防線,不會讓自己投入太多感情。

一起過生日這種事,有些超過。

因為提前一天從醫學論壇回來,她今日休假,辛喬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在房間裡看書。

“像一根魚線”。

往常都是她給辛喬打電話,所以當她第一次接到辛喬電話時,這樣一句話,從她腦子裡冒了出來。

透明的。若隱若現。

卻從喉嚨一路貫穿到胃裡,讓人的整根喉管裡癢癢的。

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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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蜷著手指拿手背抵上自己的軟唇,當真咳了聲。

沒用。沒緩解。

她放任貝齒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又放開,把手機屏幕向下,反扣在桌麵上。

又過了會兒,阿姨在外輕輕叩門:“琨鈺,夜宵好了。”

書香世家,倒也不會用什麼“二少爺”、“二小姐”這樣浮誇的稱謂。

“來了。”周琨鈺把一枚葉片形狀的書簽嵌入書頁。

代瑉萱也下班了,餐桌邊悄悄瞥周琨鈺一眼,覺得她今日格外沉默些。

直到燕窩喝完,周承軒說了句什麼,周琨鈺仰起素白麵孔,望向他。

代瑉萱握瓷勺的指節又緊了緊,每每周琨鈺這樣望向周承軒,她心裡都一陣惶恐,總覺得有什麼話就卡在周琨鈺的喉頭,呼之欲出。

她先前隻在看周琨鈺,走了神,這會兒想堵住周琨鈺開口,隻得另起個話頭:“今天科室裡……”

周承軒朝她看過來。怎麼,是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很突兀麼?

周琨鈺倒沒看她。

複又垂下眼睫,輕輕翕了下。

直到代瑉萱開車準備離開,忽地看到周琨鈺也走過來,上了她的保時捷。

代瑉萱猶豫了下,下車,走過來敲她車窗。

周琨鈺降下一半:“阿姐。”

“這麼晚出去?”

周琨鈺固然也有她自己的應酬,譬如和同樣世家出身的千金們搭好人脈。

周琨鈺對那樣的場合不大感興趣,代瑉萱對她的眉眼太熟了,所以能看出每每要去應酬的她,眉眼間其實有些倦懶。

但這時她沒有,相反她有那麼一些些急。

很微妙,藏進她素來端雅的表情裡,但代瑉萱能看出來。

“嗯。”她隻這樣應了句,爾後輕聲提醒:“阿姐,我趕時間。”

代瑉萱的心忽就刺了下——這好像是周琨鈺第一次跟她說,“我趕時間”,好像她是一個阻撓了周琨鈺生活節奏的多餘的人。

代瑉萱放開扶在車門上的手,退開一步。周琨鈺沒再說什麼,衝她壓了壓下頜,開車離去。

揚起秋天的最後一陣晚風,碾碎了枯葉。

急什麼呢。周琨鈺在心裡問自己。

就像同月與星為伴、一路風與塵的從鹿城趕回邶城來。

明明她沒有打算見辛喬。

明明她覺得這樣與辛喬一起過生日,不大好。

可現下已快十一點了,等她開車過去,再有不到一小時,辛喬的生日便過去了。

一小時掰碎了想,也不過就是六十分鐘而已。

不過理智如她,在自己心裡塞進了另一個理由,一個她今晚趕去見辛喬的合理理由:

那就是她好奇。

她知道辛喬現在有多討厭她。每每兩人親近時,辛喬的憤懣不是假的。

那樣討厭她的辛喬,怎會在自己生日這天,聯係她?

******

周琨鈺是個很規整的人,但她今日倒車入庫,停得有些歪斜。

也沒再管,上樓,指紋解開電子鎖,推開門,望見辛喬坐在沙發上,抬眸看了她眼。

複又低下頭去。於辛喬而言,今晚的坐姿不大常見,不複往日的挺拔,腰勾著,兩隻手肘架在膝頭撐著自己的重量。

顯得很……累。

周琨鈺腦子裡自動就蹦出“累”這個字。

辛喬就維持著那個姿勢,埋頭坐著。周琨鈺不露聲色走過去,她腳步很輕,也很慢,任由屋內的香氛消解自己襯衫上夜風的味道。

辛喬一直不說話,她便悠悠閒閒的坐下來,開始沏茶。

沏茶的時候,為了保持舒緩的節奏,她開始刻意想一些其他的事。比如:

方才一路開車過來找辛喬時,她經過了七個交通標誌燈。

偶爾紅燈,她把車停在路口。邶城的冬日沒太多綠意,樹枝總是枯敗,直愣愣地伸展向墨色絲絨一般的天空,像故意。故意戳破了,便會有閃耀的星辰露出來。

周琨鈺這樣想著,還真把天窗打開來,往天空望了眼。

沒有,沒有星星。城市裡看不到的星,大概等在她的公寓,存進她許久未見的一雙眼。

周琨鈺等在紅燈前,細瘦的腕子輕擱在方向盤上,指尖不停的輕輕的敲。

以至於她初初進門、望見辛喬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時,心裡莫名的想:用七個交通標誌燈的等待,來換這樣一雙眼。

好像,是值得的。

她想著這些,不疾不徐的沏完茶,把一個白瓷小盞輕輕放到辛喬麵前的茶幾上。

她總有許多這樣的方法,讓人根本無從窺探她的真實感受。

辛喬再不喝她沏的茶了,好似這屋裡的任何一件東西都不想碰。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埋著頭開口,聲線啞著:“周琨鈺。”

為著那把嗓音,周琨鈺的心裡忽就牽了下。

******

辛喬直到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那麼啞。

她現在抽煙抽得沒以前那麼多了,這種啞,更像是方才切片蛋糕的奶油糊在嗓子眼,引發了某種反應。

她手背抬起來,反手抵著自己咽喉以下,用力的吞咽了下。

再開口,還是啞的:“今天是我生日。”

周琨鈺那邊停了會兒,才很淡很無所謂的說:“是麼。”

辛喬唇角勾了勾,覺得自己今晚來找周琨鈺,找對了。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她直起腰,帶著那樣的笑,望向周琨鈺:“因為,全世界裡麵隻有你,肯定不希望我快樂。”

******

辛喬說完那句話後,屋子裡靜默一瞬。

“是麼”。

周琨鈺心裡浮出的是這樣兩個字。

辛喬,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麼?

可周琨鈺又說服自己,辛喬應該這樣想的吧。在她一次次故意用輕佻激怒辛喬的時候,在她一次次結束後冷漠以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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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沒注意到辛喬一次次對她探究的眼神,可她是條變色龍。有時候,連她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看不透自己對辛喬到底是想親近,還是想毀壞。

辛喬這樣想,那才對。

靜默之中,辛喬待了兩秒,指尖輕掃過自己的腿,開口:“可以坐過來麼?”

周琨鈺的心跳空了一拍。

她頂著張端莊的麵容,可以極儘妖嬈,極儘魅惑。但辛喬,從未對她主動過。

不過無論內心感受如何,她的表麵總是從容。不緊不慢,捏住紙巾一角抽出,先是擦淨了自己的手,爾後才站起來,麵對著辛喬,跨坐到了那雙腿上。

她知道自己現下是什麼模樣。因為她穿著格外優雅的白襯衫、一字裙,襯衫紐扣規規矩矩扣到最上一顆。而這樣的姿態,與她的外表反差實在太強。

辛喬環住周琨鈺。她並不是什麼文藝的人,隻是周琨鈺如詩又如畫,好似總能觸發她一些過分文藝的聯想。

譬如她這會兒覺得周琨鈺似一捧瑩瑩的雪,如果觸碰得太用力,便會碎落從指間溜走了。

於是辛喬把臉埋向周琨鈺的肩頭,輕輕地蹭了蹭。

周琨鈺不露聲色的勻著自己呼吸,其實十分意外。

如果辛喬做其他哪怕更親密的動作,她都不會這麼訝然。隻是辛喬的這個動作,很依賴,像什麼小動物,受了很嚴重的傷,依賴在人身邊,要的也許是藥,也許是糖。

辛喬在周琨鈺的頸邊,嗅到了沐浴露的味道,爾後周琨鈺本身菖蒲和槭木一樣的淡香,才繞過那薄薄的一層鑽出來。

周琨鈺洗過澡了,那麼周琨鈺本來是打算不再出門了嗎?

那怎麼後來,又過來了呢?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甫一冒出,立刻被辛喬硬生生切斷。

她不敢再去揣測周琨鈺的任何想法了。

總讓她想起洗過頭沒吹乾、盤腿坐於床上的那個夜晚,她勾著頸,頭上搭著條乾毛巾卻吸不乾發尾的水珠,其中一顆啪嗒落下,打在手機屏幕上。

那時她正握著手機查玫瑰的象征意味,水珠模糊的,恰就是“喜歡”的“喜”字。

她曾懷著悸動的心緒,反反複複,怎樣用心地去揣度過周琨鈺呢。

到頭來。

辛喬的唇角,自嘲地勾了勾。

更令她想要自嘲的是,覺得受傷了,那又怎麼樣呢?她現在能夠擁抱的,也不過周琨鈺一人。她生日這天想要聯係的,也不過周琨鈺一人。

她告訴周琨鈺:“我很多年不過生日了。可是今年,木木想要給我過生日。”

周琨鈺問:“那你過了麼?”

“過了。但你知不知道過生日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她湊在周琨鈺耳畔,聲音很低,似從喉嚨最底部發出來的,那裡連接心臟:“我在想你。”

周琨鈺的心又跳出一個空拍。

耳後忽地似過敏,癢癢的。這令她抬起一隻手,微蜷著指節,手背輕輕擦過。

沒緩解。

其實她仍在理智的分析,分析這樣強烈的感覺,不止是因為太久沒見,而是因為辛喬在對她主動。

可周琨鈺不欲丟失主動權。活用吐息這件事,其實她比辛喬有技巧得多也嫻熟得多。她感受到了今晚辛喬的不同,於是湊在辛喬耳邊:“這一次,是你在主動招惹我嗎?”

周琨鈺覺得,辛喬一定會否認的。

以辛喬的倔強。以辛喬素來的淡漠。以辛喬對她的排斥。

可辛喬沒有躲,辛喬直視著她,今晚第二次出乎她意料的,低低地應了句:“嗯。”

周琨鈺一瞬的心跳,如按捺、按捺、按捺到春日最好時候才忽爾迸開般那一樹的花。

摧枯拉朽,不可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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