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穿過排爆服的人大抵很難體會,那是一種怎樣沉重的感覺。尤其戴上排爆頭盔,不僅視線受阻,頸椎也會被壓得特彆難受。
所以隻要穿上排爆服走一遭,無論寒冬盛夏,總是一身的汗。
這便是每位排爆手要進行大量日常訓練的原因,穿著排爆服跑四百米、做引體向上和負重訓練,才能保證體能幾近耗儘的情況下,憑借肌肉記憶也能維持雙手的穩定。
因為這次的炸彈沒有倒計時裝置,所以辛喬不求快,隻求穩。
陳隊帶著其他隊友在警戒線外坐鎮,人人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其實相較於等著其他組執行任務,辛喬自己執行任務的時候更放鬆。
不是裝,而是她更喜歡這種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經過X射線透視儀的分析,她對每條線路都心中有數,操作一會兒,便穩穩停下,在腦中再過一遍線路和接下來的操作步驟。
這大概是她最終選擇成為一名排爆手的根本原因。因為知道危險,所以分析透徹,反而能防範意外的發生。
除此之外,人生真正能被她看透徹、理清楚、然後牢牢握在自己手裡的事,又有多少呢。
她的心態始終很穩,但鋼釘玻璃渣等大量混合的雜物耗了她太多體能。鼻尖漸漸沁出細汗,體能在耗儘的邊緣,她提醒自己穩住,已能看見炸彈內大量的填充物了……
直到辛喬又一次闔了闔眼。
這是她結束時的儀式感,眼睛闔上,再張開,從任務模式中解除出來,始終吊緊的一根神經鬆塌,才發覺渾身肌肉都繃得發痛。她拿起對講機向隊長彙報:“已成功拆除。”
對講機裡傳來長長籲一口氣的聲音。
“好樣的。”陳行遠隻是這樣說道。
對一名排爆手而言,這樣的危險是他們的日常。既要重視這份危險,又不能把它放得過大,否則下一次孤身闖入現場,還怎麼保證自己的手穩。
因為現場拆除成功,也給警方偵破案件留下了充分證據。辛喬退出現場,由組裡操作手協助她脫下排爆服。楊嘉在一旁瞧著她,見她內襯早已全部濕透,連馬尾都汗浸浸的,碎發全黏在清秀白皙的臉上。
纖長的身姿晃了兩晃。
楊嘉慌了:“哎辛姐……”
龔遠拉住她:“沒事,她就是需要緩緩。”
楊嘉揚揚手裡的水:“那這……”
“待會兒再給她吧。”
每位排爆手在結束一場過分驚心動魄的任務後,都會給自己留一段“空白”。不止是緩和體能,更重要的,是緩和方才繃得過緊的神經。
辛喬靠牆緩緩滑落,一個人坐了那麼會兒。
今日的風不算冷冽,又或許,她感覺不到冷冽。她喜歡北方的一點是,秋冬天也並不陰沉,隻要晴天,總有種天高雲闊的舒朗感。辛喬微仰著下巴,感受著脖頸裡的汗被徐徐吹乾,遠處隊友在跟警方交接著一些情況,而這時她什麼都沒想
,就是全然的放空,望著碧朗藍天上一朵朵行走的雲。
像要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直到收隊時,她站起來,不知怎地腦子裡忽地閃過周琨鈺那句:“我放過你。”
她抬手摁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方才戴著排爆頭盔,耳朵裡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排氣風扇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以至於想起周琨鈺說那句話時的柔潤嗓音,似耳鳴,好像真在耳旁“嗡”了聲。
楊嘉拿著水立在她身邊:“辛姐,怎麼了?”
“嗯?”辛喬放下手:“沒有。”
“給你水。”
“謝謝。”
辛喬仰頭喝了大口,清秀的頸項微微滾動,抬頭的瞬間又望了眼天際悠遊的雲。
那是分開以後她第一次想起周琨鈺。她在心裡默默說:你放過我,挺好的。
不然,我能在排爆場上排除一切危險。
可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麵對你。
辛喬正常下班回家,在舊街口的小菜市裡買菜。
正要拿一根萵筍,旁邊的大媽眼疾手快:“我說阿喬,這可是阿姨先看上的。”
辛喬姐妹跟著辛雷在這裡住了多年,街裡街坊的都認識。辛喬勾勾唇:“韓姨,那您拿去。”
韓姨一挑眉:“你這孩子,故意讓阿姨過不去是吧?拿走拿走,拿回去炒給木木吃。阿姨給你說,這得熗炒……”
買完菜回家,冬日裡天黑得早,路燈替代夕陽斜斜打過來。
在廚房裡打開油煙機炒菜時,辛木在客廳裡寫卷子。最後一個菜炒完,抽油煙機一關,聽到辛木嘴裡輕輕哼著歌。
辛喬勾了勾唇,解下圍裙,探頭叫辛木:“洗手去,準備吃飯。”
“好嘞。”
辛木躍起來,過來幫忙端菜擺碗筷。
“慢慢起。”辛喬忍不住提醒。儘管辛木術後恢複得不錯,她還是多存著一份小心。
兩人圍坐在餐桌邊,辛木現在會刻意的跟她找話題:“老姐,你知不知道我們班新來一轉校生……”
直到辛木筷頭在桌麵輕輕一點,辛喬回過神。
“老姐,你是不是走神啦?”
“呃……”
辛木哼唧一聲:“跟你真的很難聊起來。”又埋頭扒飯。
辛喬把一片萵筍夾到她碗裡:“好吃嗎?”
辛木故意做出“吃人嘴短”的可憐臉,氣勢弱下來:“很好吃。”
辛喬勾著唇角笑。
她下班、買菜、做飯,看上去跟做任何一份職業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誰會知道她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考驗呢,欲跟她搶萵筍的阿姨不會,辛木也不會。
她有一些些喜歡把自己的秘密藏起來。也有一些些驕傲把自己的秘密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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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辛喬分開,在周琨鈺眼裡好似不算什麼大事。
她知道自己對辛喬生出了些特彆感覺,這樣的感覺,她
以前也經曆過一次。就像那次一樣,她在自己明確心動以前,劃了條明晰的禁止線。她覺得自己處理得不錯。
直到某天遊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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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遊泳卡是在某五星級酒店辦的。這裡人少,恒溫而舒適,適合勞碌的工作後前來放鬆。
今天幸運,泳池裡除了她,再無他人。
事實上若打個俯視鏡頭往下看,水麵一片平靜,連她的身影也看不到。
她潛於水下。
她很擅於憋氣,從小她便發現,她憋氣的功夫比彆人更好。這大概是因為,她格外擅長忍耐。
她向來對自己都狠,直到肺都開始微微發痛的地步,心臟一收一縮,她才忽地躍出水麵,胸口起伏不定,眸光倏然一凝。
代瑉萱站在泳池邊,默默看著她。
周琨鈺勻勻呼吸,笑著打聲招呼:“阿姐,什麼時候來的?”
代瑉萱輕聲答:“不久。”
周琨鈺拉著扶手上岸,擦過她身邊,巧妙的留開一段距離,很快把浴巾披在身上:“那你慢慢遊,我差不多了,我先走。”
代瑉萱望著她背影,忽然喚住她:“阿鈺。”
周琨鈺回眸。
代瑉萱很輕的蜷了下自己的指尖。
周琨鈺注意到了。代瑉萱有話想說,但她不開口,於是周琨鈺揚著唇,自己揀個話題:“聽說,阿姐昨晚陪大哥出去應酬了。你們相處得怎麼樣?”
代瑉萱不答,往周琨鈺的眼底看。
然而對視一陣,到底是她率先移開了目光。
她垂眸望著恢複平靜的泳池,就像周琨鈺那張毫無波瀾的麵孔。
以前周琨鈺不是這樣的。
以前她倆一同念書,偶爾周琨鈺會放下筆歎口氣,趿著拖鞋仰躺到床上,微蹙著眉揉自己的太陽穴:“阿姐。”微微抱怨的語調:“好累啊。”
從什麼時候開始,周琨鈺在麵對她時,也和麵對其他人一樣,隻剩一張無暇的笑顏了呢。
其實她很想開口問,周琨鈺還記得這些往事麼。
然而當她又一次看向周琨鈺的眼底,周琨鈺眼神那樣淡,一張清麗的臉上幾乎沒什麼情緒,好像唯一能與她談的,便是自己的大哥。
代瑉萱隻好回答:“還好。”
周琨鈺點點頭:“你們都那麼優秀,相處得好是應該的。”
代瑉萱揉揉眼睛:“你一直盯著我眼睛做什麼?我眼睛怎麼了呢?”
周琨鈺:“沒有。自己當醫生的人,怎麼還拿手揉眼,也不怕細菌。”
她轉身走了,隻在心裡想:果然她們這世界的人,都沒有一雙像辛喬那樣黑白分明的眼睛。
就連代瑉萱,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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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的生活過得安穩,因為她很確信自己,不會再見到周琨鈺。
畢竟兩人的生活圈子太不一樣了,應該連偶遇的幾率都不會有。
時近年節,對排爆隊來說更顯
忙碌。除了排爆,還有項很重要的工作便是搜爆。一些大型晚會的錄製現場,都需要排爆隊來確保安全。
今年,邶城電視台分會場錄製的搜爆任務,被分給了她們中隊。
隊員們帶著設備前往,在演職人員和觀眾就位以前,先對演播廳進行一輪搜檢,排除安全隱患。
結束後,演職人員和觀眾進場,排爆隊暫且退出,等在後台,在錄製中場間歇的時候,再進行一輪搜檢。
隊裡有經驗的排爆手不算少,對這樣的任務不陌生。進行完首輪搜檢,等在後台暫作放鬆時,有隊友笑道:“又要聽晚會直播咯。”
又逗今年剛分到隊裡的楊嘉:“小楊,沒有這樣的經驗吧?”
楊嘉搖搖頭。
“對排爆手而言,聽晚會直播的機會,可比看晚會直播的機會多多了。畢竟越是這樣的時候,我們越忙,很多時候都守在後台。不能看,就隻能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