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去床上睡會兒?”
“不要。”辛木打了個哈欠。
周琨鈺淺淺笑:“那你靠著我,打個瞌睡。”
辛木遲疑了下。
周琨鈺把方才多拿的一條毯子,展開搭在她身上,輕一拉她,讓她靠在自己手臂。
“不要了,你胳膊會酸的。”
“不會啊。”周琨鈺笑:“我是外科醫生,定力很強的。”
辛木這才小心翼翼地闔上眼。
怎麼會有這樣過分懂事的孩子呢,連自己的困意都怕是對彆人的一種打擾。
周琨鈺放柔了語調,勸她:“睡吧。”
辛木闔著眼問:“那你乾嘛呢?”
“我繼續看劇呀。”
周琨鈺身上的淡香氤氳,低緩的視頻音成為催眠的白噪音,辛木很快睡了過去。
周琨鈺又看了
會兒視頻,輕按下暫停,放下平板。
辛木靠在她肩頭沉沉睡著,不遠處辛喬也睡著,頭枕著沙發,一點碎發散下來。
而窗外是簌簌的落雪,那麼靜謐。
周琨鈺很久睡不好覺了,自從知道周承軒的那件往事以後。所以她才會在之前聽到辛喬說“問心無愧,夜夜安枕”時,生出那般的震撼。
可這時,一點點倦意漫上來。
終於,她也緩緩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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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周琨鈺看一眼窗外,雪仍沒停。肩頭辛木還沉沉睡著,而側邊沙發上辛喬不見了。
周琨鈺向四周掃了眼,發現辛喬獨自站在露台,留出個背影。
她輕輕讓辛木靠在沙發上,又把毯子給辛木掖得緊了些。
拉開門,走向露台。
外間雪已經積得很厚了。
辛喬顯然聽到她腳步聲了,可沒回頭,就那麼麵向風、麵向雪、麵向世界站著。
指間夾著一支煙,但沒點,就那麼夾著。周琨鈺想起前些天她攬著辛木走向辛喬,辛喬也是很快地把煙滅了,大概念著辛木身體不好,不願在她麵前抽煙。
周琨鈺站在辛喬身後輕聲問:“不冷麼?”
辛喬這時才回眸掃了她眼:“你穿得更少。”
很快又轉回去,用背影對著她。
“辛喬。”
辛喬沒應。
“你需要抱一下麼?”
夾著煙的指節蜷了蜷。
“木木需要抱一下,那麼你呢?”周琨鈺繼續問:“你需要抱一下麼?”
其實辛雷忌日那晚見麵,周琨鈺遠遠望見辛喬一個人躲在樹下抽煙,便已生出這樣的衝動了。
可一來,兩人現下的關係至此,而且當著辛木,總歸不便。二來,周琨鈺反複詰問自己: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於是她沒提。也是想著看一看,近一周過去,辛喬的情緒會不會好一點。
可是她發現沒有。
辛喬並沒有好一點。
看辛喬那張淡漠的臉時,會覺得她好一點了。可人最難偽裝的不是表情,而是背影。
辛喬一句生硬的“不需要”還未來得及出口,周琨鈺的一個擁抱已輕輕覆了過來。
和著風,和著雪,和著天地間的一陣冷香。
辛喬渾身都僵了一下:“你做什麼?”
她心裡突然覺得有點可笑:她身上還沾著方才沒係圍裙做飯的油煙味呢,明明這麼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其實不隻是她在這麼問。
周琨鈺也在心裡又一次問自己:你到底在做什麼?
反應過來後,辛喬開始掙脫她的懷抱。
周琨鈺素來是個纖柔的人,可這時手上加了力道,又像是沾染了辛喬的倔,竟就那樣自背後緊緊擁著辛喬,沒放手。
辛喬看不見她的表情,
也慶幸於她瞧不見自己的表情。
其實辛喬很怕這樣。
像一個在路上狠狠跌跤的孩子,在沒有人來心疼的時候,總是不會哭,一旦有人來關心,所有的難過和委屈一下子往眼眶湧上來。
可她不想哭,就連辛雷剛去世的時候,她都沒哭過。
辛喬在周琨鈺的懷抱裡變僵硬,又變得比僵硬之前更柔軟,手漸漸的垂下去,失去了推開周琨鈺的力道。
她到底還是軟弱了。就像辛木忍不住找周琨鈺要一個擁抱一樣,她亦有自己的軟弱。
她緊緊咬著自己嘴唇內側,在心裡說:辛喬,我給你十秒鐘的時間。
十秒一到,你就立刻從這個懷抱中給我掙脫出去。
十。雪花紛紛揚揚。
九。世界一片靜寂。
八。冰涼浸潤肩頭。
七。身後一陣暖意。
辛喬悄悄提了口氣,闔上眼,繼續在心裡數:六,五,四……
直到最後三個數:三,二,一……
辛喬輕翕了翕睫毛,張開眼。
忽然,“啪”的一聲。
似魔法,似奇跡,小區裡的路燈一瞬集體亮起,映亮一片皚皚的雪。
辛喬理智上當然知道,這是係統設置的開燈時間到了。
細細分析起來一點不浪漫,無非是電腦,機房,各種亮燈的時間方程式。
可是。
可是當你的眼前一片雪白,剛剛落下的雪是很純淨的,積在一起,你盯著它看的時候甚至覺得它微微泛藍,好冷冽,似要割傷你的眼睫。
這時忽而燈火融融,泛著溫馨的暖調。是蜂蜜的顏色,是被曬化的糖的顏色,是盛夏午後陽光的顏色。
為什麼跟周琨鈺在一起,總有這般的巧合。
辛喬一下掙脫周琨鈺的懷抱,拔腿便往客廳方向走。
“辛喬。”
她到底還是回了下頭。
周琨鈺倚在她方才站過的位置,絲毫不怕雪浸濕自己的襯衫,望著她問:“做朋友好麼?”
辛喬低頭,挑唇,笑出了聲。
她走回周琨鈺麵前,抬眸,唇邊的笑意還掛著,隻是眼底是落雪一般的冰涼。
然後那點笑意才漸漸地退,漸漸地退,退回她素日的麵無表情。
她麵無表情的問:“好玩麼?”
去你的雲淡風輕。
去你的若無其事。
去你的做朋友。
辛喬轉身幾步跨回客廳邊,隻是在拉開門時回眸:“周琨鈺,看著我。”
周琨鈺本是微微垂著眼睫,望著立柱鏤空處飄進來的雪。
這會兒望向辛喬的眼底。
辛喬要周琨鈺看著她,隻是要清清楚楚的說,明明白白的說。
她再也不要遮掩,不要曖昧,不要混沌。
她一字一句地告訴周琨鈺:“不好意思,我不跟心動過的人做朋友。”
說完便拉開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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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辛木已經醒了。
看她拉門進來,眼神跟她一撞,辛喬下意識挪開眼,轉念又一想,她跟周琨鈺說得清楚明白,為什麼當著辛木要像心虛似的,於是又把眼神挪回來看著辛木。
辛木試探著問:“琨鈺姐姐也在外麵?”
“嗯。”
“你們……”
這時周琨鈺拉開門進來。辛木又望向她:“琨鈺姐姐,你、你們,一起在外麵啊。”
周琨鈺柔潤笑笑:“嗯,雪下得很美。”
辛喬勾了下唇角,心想:周琨鈺就是這樣的人。
她不說擁抱,隻說雪下得很美。就像她之前甚至不允許自己說出“喜歡”,轉而要來做朋友。
做狗屁朋友。
辛喬叫辛木:“醒醒神,準備走了。”
辛木揉了下眼,站起來背自己的書包,猶豫了下,走到周琨鈺麵前。這一次,用周琨鈺能聽到的語調說:“謝謝。”
周琨鈺沒說什麼,抬手,在她肩頭輕摁了摁。
辛喬已先走到玄關換了鞋:“走了。”
辛木跟過去,同周琨鈺告彆。
因著雪天路滑,天色漸晚,辛喬怕辛木跌跤,沒再坐公交,帶著她打了輛出租車。
車開了一路,隻有電台放著時近春節的對談節目。
辛喬低低開口:“不好經常去麻煩人家的,你明白吧?”
“嗯,知道。”
辛木也不是不懂事。
雖然她很想問皮筋、“下毒”、“你瘦了”是怎麼回事。
但她姐都這樣說了,那或許是她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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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的拒絕,讓周琨鈺有一些猝不及防。
其實說出“做朋友”這句話,是周琨鈺對自己很大的讓步。
先前,她們是較量、是遊戲,那意味著一點真心都不可以有。可是“朋友”,朋友不一樣,那意味著她會投入真摯的感情,隻不過要守好“心動”的那道線。
周琨鈺的意外在於:既然沒可能在一起,做朋友又有什麼不好呢?
辛喬姐妹離開後,她坐到沙發邊,開始沏茶。
她發現自己的思維模式好像很習慣妥協。
喜歡彈鋼琴,不能當主業,那麼當個興趣也不錯。
想靠近什麼人,不能喜歡,那麼當朋友也不錯。
她們這樣的人,好似很習慣這樣,去模糊本應清晰的那條界限,用很多的曖昧不清,去讓生活裡變成一片灰。
隻有辛喬。
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篤定地告訴她:“不好意思,我不跟心動過的人做朋友。”
周琨鈺很難形容自己聽到那句話時的感覺。
一盞茶飲下去,燙化了方才被那句話震鬆的什麼,她覺得心裡有些很莫名的觸動,好像有什麼在慢慢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