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周琨鈺才發現,她的確是有旺盛占有欲的,她的確是驕縱恣意的。隻不過,被她溫和端雅的表象給蓋過去了,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她自己。
她想要辛喬。
所以無關於辛喬今晚有沒有剛巧出現。
辛喬的存在,辛喬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存在,對她便是一種逼迫。
周琨鈺的發瘋並不喧嘩吵鬨,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動作,上前攥住了一個年輕女人的手腕。
可周琨鈺的發瘋也驚天動地,她隻需用一個很小的動作,便徹底推翻了近三十人生諳熟的理性自持。
接下來,就不可能是一路坦途了。
辛喬真挺厲害的。
她把話說到這一步,辛喬望著她,眸子閃亮亮的,繼續追問:“你在乾什麼?”
“你不明白我在乾什麼嗎?”周琨鈺終於將握著她腕子的手放開來。
辛喬抿了下唇角:“你自己說。”
清清楚楚的說,明明白白的說。
等周琨鈺一旦想清楚,她便恢複那悠遊姿態了。甚至抬手整理了下自己披在肩頭的長發,挑挑唇角:“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要做朋友。”
“我沒為什麼人真正心動過,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去熟悉這樣的感覺。我們的開始也太複雜,所以我們從現在開始,拋開那些,留出段時間去真正了解對方,如果感覺沒有變的話,那麼。”
她話說到這裡,淺淺一扣齒根,劃了個句號。
然後她發現辛喬,真的有點像小孩子。
因為辛喬不依不饒的,硬要她把話說完整:“那麼就,怎麼樣?”
周琨鈺緩緩吐出一口氣。
舌尖貼著下齒輕輕刮了下,望向辛喬,人生第一次的,她並不反感於這樣的逼迫。她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麵對的是辛喬,當她習慣藏在一片混沌的霧裡,非得從背後再推她一把。
“那麼就,”她柔唇微翕,把從來想不到自己會說的三個字,自唇間放出來:“在一起。”
辛喬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往窄街深處的舊筒子樓方向走去。
周琨鈺微怔了下。
辛喬雙手插在棉服口袋裡,回頭,望著她:“上人家家裡去吃年夜飯,哪有空手的。”
“我本來要去街口小賣部買醋,你去吧,今晚的醋適合交給你買。”
說罷便繼續往舊筒子樓的方向走去。
周琨鈺站在原地,挑出抹笑意。
厲害了是吧?
會諷刺她了是吧?
******
周琨鈺走出舊街口,這兒有間很老式的小賣部,好似被拋棄於時光之外,泛黃的玻璃櫃台外加窄窄的通道,促狹到隻容一人通過。
難得老板大年三十也開著門,周琨鈺側身走進去,他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收音機,昏昏欲睡的,也沒迎客的意思。
周琨鈺找了找,發現醋在貨架的底層那兩排,於是微微勾腰,伸手去取。
瓶身上寫著“三年陳醋”、“五年陳醋”。
周琨鈺忽地就笑了下。
另一邊,辛喬踏進舊筒子樓,上樓,甫一開門,辛木仰起臉來瞧她:“你怎麼空手就回來了?”
辛喬進門放下鑰匙,把起了毛球的舊圍巾一圈圈解下來:“我撿了個人。”
“啊?”辛木分明見她是一個人進屋,奇道:“誰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周琨鈺拎著瓶陳醋踏進舊筒子樓。
其實直到這時,她反而又生出絲猶豫。
按她這般教養成長起來的人,克己,守禮,很明確的在自己和他人之間劃出一道道線。她固然親藹,可她的笑往往是一種帶距離感的禮貌。
她忍不住想:在這樣闔家團圓的日子,她這種外人的到來是受歡迎的嗎?
短暫候門的時間,她幾乎想放下醋轉身走人。
這時,門被一把拉開。
沒想到來應門的是辛木。
辛木愣了下,周琨鈺也微怔了下。
辛木先是轉頭往屋裡瞧了眼,可辛喬係著圍裙一本正經擀著麵,看都沒往她們這邊看。辛木扭回頭,很小聲地問:“我姐叫你來的?會不會太麻煩你?”
“不是。”周琨鈺答:“木木,我自己來的。不知道會不會打……”
“打擾”的“擾”字還未出口,
辛木望著她說:“琨鈺姐姐,你可不可以先進來。”
“嗯?好。”周琨鈺踏進去。
“你可不可以幫忙把門關上?”辛木揚起自己的手給她看,示意她自己手上有麵糊。
“好。”
等周琨鈺關了門,辛木抬手,擁住了她。
那是一個姿勢有些彆扭的擁抱,辛木手上沾著麵糊,怕蹭臟她顯出矜貴的大衣。所以手遠遠伸著,隻以手臂環住她。
然後很小聲地說:“謝謝你來。”
飛快地又把她放開了,轉身:“老姐,你之前不是買了新拖鞋?”
“嗯。”辛喬正擀著餃子皮,依然沒往她們這邊看,很平靜地答:“在鞋櫃裡。”
“噢。”辛木一轉身又想起自己沒洗手:“琨鈺姐姐,那你自己……”
周琨鈺笑笑,自己展開鞋櫃。
辛木指指一雙毛茸茸小黃鴨拖鞋:“那是新的,你穿那個。”
周琨鈺掃一眼:“你姐,喜歡這種風格啊。”
辛木彎唇:“不是,我讓她買的。”
不過吧……跟周醫生是有點不搭。
於是清雅矜貴的周三小姐,理性自持的周琨鈺醫生,把一身素白的羊絨大衣脫下來搭在肘彎裡,露出裡麵紐扣規規矩矩扣到最上一顆的白襯衫。
微微勾腰,把拖鞋從鞋櫃裡取出來,放到地上,生平第一次的,穿上了一雙毛茸茸小黃鴨拖鞋。
“噗。”辛木有些想笑。
但周琨鈺看過來,她忍了。
走回圓桌邊去,繼續幫她姐打下手。
用眼角斜斜去瞟她姐束馬尾的皮筋,眼珠子都快飛出去了。
是吧,無論怎麼看,周琨鈺家沙發縫裡的皮筋,就是她姐這款吧?
正當她眼珠子快要飛出去的時候,周琨鈺趿著拖鞋走到她身後來,展開雙臂,像春日裡的柳枝一般擁住了她:“木木,新年快樂。”
辛木心裡湧出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女人是妖精吧?
完了啊,她姐怎麼可能吃得住啊?
辛木方才是真的很想擁抱周琨鈺,久一點再久一點。
說實話,從她有記憶開始,過年就是她和她姐兩個人。她姐總會按老傳統貼上福字與春聯,張羅著包一頓餃子,電視一直從春晚預熱節目放到春晚最後一個節目結束。
福字與春聯紅彤彤的,看上去很喜慶,可它們沒溫度。
電視裡歡歌笑語不斷,聽上去很熱鬨,可它們沒溫度。
她姐這天會刻意笑得比平時更多一些,可她不是瞧不出來,那笑也沒什麼溫度。
不是她姐不想笑得溫暖,辛木覺得,而是她姐做不到。
辛木常常想,她姐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麵對大年三十這一天呢?
她從未體會過更熱鬨的春節,在她的記憶裡,春節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但她姐不一樣,她姐是從“擁有”走到“失去”裡麵來,從“熱鬨”走到“落寞”裡麵來,
從“春天開始的那一天”走到“過不去的寒冬”裡麵來。
辛木也不知自己心裡為什麼會生出那種感覺。
“春節”是中國人心目中春天開始的日子,從這天開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人人都邁開步子往春天裡麵走。唯獨她姐,她姐站在一片落寞的雪中望著所有人的背影,好像永遠再走不出那個冬天。
當方才有人敲門,她姐淡著一張臉說“去開門”,辛木疑疑惑惑去打開門的時候。
她們這層樓的聲控燈又壞了,所以她是借著屋內傾泄而出的暖黃的光,看清了周琨鈺那張柔潤的臉。
莫名的想:春天來了。
誰會不貪戀一個春天呢。誰會不想擁抱一個春天呢。可她覺得不大禮貌,畢竟她跟周琨鈺也不算那麼熟對吧,所以她淺嘗輒止的抱了抱,便放開了,空蕩蕩的懷抱裡寫滿了“”四個字。
她當那四個字是她無言的秘密,可周琨鈺是怎麼看出來的。
而且這女人妖精到什麼程度呢?
走過來從背後擁住她,這樣她就不用擔心自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了。
她又用眼尾去瞟她姐,她姐如常的擀著麵皮,一縷碎發垂在清雋的臉側,隨著她動作一晃一晃,好似根本沒瞧見周琨鈺走過來擁抱辛木似的。
完了啊,她姐好木,她好想把自己的名字讓給她姐。這樣的木頭怎麼鬥得過妖精呢?
辛木自己先就淪陷了,帶著一點點泛紅的耳尖,小小聲說:“琨鈺姐姐,新年快樂。”
周琨鈺發出輕盈的氣音,好似笑了一笑,放開了她。
接下來是不是要擁抱她姐、爾後再說一遍“新年快樂”了?
唉辛木的心情還有點小複雜。
又心酸,又欣慰,又生怕她老姐犯倔,語氣生硬的說句“我不習慣擁抱”。
她姐肯定不習慣擁抱,那麼硬的性子,肯定很排斥一切肢體接觸。
但周琨鈺垂下了手臂,隻往和餡的不鏽鋼盆裡瞧了眼:“什麼餡的?”
這……隻擁抱她?
而且看上去,這兩人連站姿都隔著距離,看起來當真是分外不熟。
難不成今晚周琨鈺是衝著她來的?難不成周琨鈺沙發縫裡跟她姐同款的皮筋隻是巧合?
畢竟辛木才十四歲,前些年為著拉垮的身體,也沒餘力體會青春悸動什麼的,她有一些些拿不準。
麵對周琨鈺的提問,她姐也沒答,正當她要開口代為作答的時候,她姐突然開口問:“醋呢?”
喲,辛木又斜著眼向她姐瞟過去。
挺厲害啊,敢指揮呼風喚雨的周醫生去買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