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木生氣歸生氣,但她姐這麼木,這個家離了她得散啊。
於是她同辛喬兩人回到家,辛喬把臟掉的衣物塞進洗衣機。她們家洗衣機很舊了,一開起來轟轟作響,辛喬忖著今年是不是也該換台新的了。
辛木坐在客廳矮矮窄窄的雙人沙發上,她和周琨鈺一同坐過的,掌根撐在沙發沿,輕悠悠晃著小腿:“小甜劇不適合琨鈺姐姐。”
“什麼?”辛喬沒聽清,把頭從置放洗衣機的生活陽台探過來看她。
“我說,你沒看琨鈺姐姐氣質那麼好嗎?”辛木提議:“怎麼著不得來點電影感啊,你就帶她到天文館,那兒不是有一圈圍欄麼,你就讓她站上去,從後麵扶著她的腰,跟她說‘Youjump,Ijump’!”
“……兆頭不好吧。”辛喬想了想:“那是悲劇。”
“啊也對。”辛木又用一手托住側頰,指尖來回來去的點:“那要不還是小甜劇吧,你帶她去海邊,她身材那麼好,很適合海邊的對吧,她在前頭跑,你在後頭追,你追,她逃,她插翅難……誒不對串戲了。”
辛木斂斂神:“總之就是她說,”捏著嗓子模仿周琨鈺細柔語調:“你來追我啊。”
又恢複正常:“你不是跑挺快的麼,你就快跑兩步追上她,然後說,這不就追到了嗎?再發出一陣杠鈴般的笑聲。”
辛喬:……
她衝了沾上一點洗衣液的手,擦乾,走到客廳裡來摁一下辛木的肩頭:“我好像,不是那麼擔心你會早戀。”
辛木鼓著腮幫子瞪她:“我才十四!你是不是太難為我了?”
辛喬笑:“我去做飯,吃完今天早點休息。”
兩人吃過晚飯,辛木特彆卷,等辛喬洗完澡,她還在客廳寫字桌邊刷卷子,說要把這兩天出去玩落下的進度趕一趕。辛喬過去,探出根手指去抵她額心,把她的頭往後推:“小心眼睛。”
“知道啦。”辛木一邊心不在焉應著,眼睛還瞟著卷麵上的函數題。
辛喬怕吵到她,便暫且沒吹頭發,搭了條毛巾回到自己房間,盤腿坐在床上,握著手機打字搜索:怎麼對人告白。
忽地想到以前,她也是同樣這般姿態,頭上搭著條毛巾,曲著頸拿手機搜玫瑰花語。
到現在,她和周琨鈺走過多遠的路了呢?
其實辛喬仍有點不敢相信,她居然真和周琨鈺這樣的人走到了一起。
放下手機,踱到窗邊,一手拿毛巾在尚未完全乾透的發絲上來回磨蹭,另一手忍不住將窗戶推開條小縫。
你知道嗎?越過了春節,空氣裡的味道就不一樣了。
所以一個春天的到來,不是從一朵花開始,一顆芽開始,而是從夜晚的一縷空氣開始。白日裡空氣被陽光曬過,尋不到太多端倪,要到入了夜,你仔細去嗅,才會發現了綿延了一冬的冷冽鬆動了。
開始有了一點點暖,一點點甜。
所以並非那些花與芽,帶來了春
天的暖和甜。而是那些暖和甜,催開了春天的花與芽。
辛喬勾勾唇角,走回床畔坐下,重新握起手機來看方才搜索的結果。
電影院麼?
纖長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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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周琨鈺驅車回了周家老宅。
大年初七,是周家回邶城的日子。周琨鈺踏進客廳,燈火大亮,周承軒坐在沙發上,正等著人給他展示老家人送的那些物件,該歸置到哪裡。
其中最得周承軒心意的,是一甕江南雪,趕著頭場雪初落沒被染汙的時候,收進古瓷甕裡。
周琨鈺從外麵進來,他問一句:“從哪回來?”
周琨鈺笑容端雅得不出一絲差錯:“安妮的溫泉山莊,我去捧個場。”
以牟家的家境,周承軒斷然不會說什麼。
晚餐飯桌,人也是難得齊整,代瑉萱也在,倒是周濟言一回邶城,就忙不迭趕去處理工作。
餐桌邊周濟堯問:“阿鈺,春節醫院真有那麼忙?”
周琨鈺揚揚唇角:“醫院總是忙的。”
周承軒接話:“阿鈺辛苦了,醫院的事,太複雜。就是要有你們這樣得力的晚輩頂上,周家才會蒸蒸日上啊。”
誰都想不到,他會舉起麵前從南方帶回來的黃酒:“來,爺爺代表周家,敬你一杯。”
一桌的人都愣了:周承軒幾時對一位晚輩敬過酒?他們隻當周琨鈺主動留在邶城值班的舉動,討得了周承軒的歡心。
可能隻有周琨鈺和代瑉萱知道,周承軒話裡話外,還是在點周琨鈺。
代瑉萱心裡一緊,筷尖險些磕到碗沿。倒是周琨鈺,溫雅笑笑端起麵前的茶:“不敢當,爺爺,還是我敬您。”
周家便是這樣的家庭。誰能想到一酒一茶之間,祖孫倆正進行暗暗的交鋒。
代瑉萱望著周琨鈺的雙眸。
那雙眸子有時讓她想起鴿子,一層一層的底色疊下去,疏密不一,讓人總也看不透。
可這時,周琨鈺的雙眸又像一條冬日裡的河,主色調還是灰的,可你終能看到很細碎的陽光,一點一點從波紋裡麵泛出來。
說不上很多,可又不能忽略。
代瑉萱抿了一下唇,發現沈韻芝在看她,又不著痕跡將唇角放鬆了。
飯後吃完水果,一家人旅途勞頓,早早去歇息。代瑉萱告辭時,輕聲叫周琨鈺:“你跟我出來,我帶了東西給你,在我車上。”
兩人一起並肩往外走去。
代瑉萱提前說:“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現在什麼在網上買不到?”
她打開後備箱,猶豫了一下,才把一隻紙盒取出來。
祥雲紋蒼綠紙糊著,單看盒樣已覺得精巧。打開來,是一塊上好的絲緞,淡淡的梧枝綠,哪怕在不甚明亮的置景燈照射下,也似有光華在緞麵流淌。
周琨鈺雪肌玉骨,最適合穿綠。
周琨鈺笑笑,抬
眸:“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代瑉萱與她對視一陣,終是移開目光。
在南方家鄉,絲緞不止是絲緞,而用以贈予心上人。“絲”諧音“思”,千絲萬縷的思緒織在一起,再由一雙巧手裁成心儀模樣。
代瑉萱輕聲說:“隻是絲緞而已。”
是啊,在周、代這樣的家庭,絲緞隻是絲緞而已。其中潛藏著些什麼,由得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猜,沒有人會點破。
周琨鈺溫和笑笑,蓋上盒子:“阿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代瑉萱還想說什麼,周琨鈺問:“南方好玩麼?跟大哥相處得怎麼樣?”
代瑉萱望著周琨鈺。
其實在周琨鈺問起南方時,她有很多話想同周琨鈺說。她想說她們一起看過的那條細細靜靜的河。想說枝頭剩著點滴的綠意像要融化在空氣裡。她想說她們已不大能聽懂的評彈。還想說那種濕濕冷冷的空氣裹著人,像一個並不討喜的擁抱。
可最終這個問題的落點,還是要落在她與周濟言的相處上,躲不掉,繞不開。她給出乾巴巴的兩個字:“還好。”
周琨鈺彎彎唇:“阿姐,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阿鈺。”
周琨鈺回眸。
“你是一個人過的年麼?”
周琨鈺笑了:“不是。”
說完這麼兩個字,衝她略壓一壓清秀的下頜,往院落深處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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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琨鈺收到辛喬微信:“周末加班麼?”
周琨鈺指尖輕觸屏幕:“應該不會。”
“那,去看電影麼?”
“為什麼想去看電影?”
“有話想跟你說。”
周琨鈺那時正在看書,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拿起手機,把屏幕反扣在桌麵上,有點不願再看。
她大約能猜到辛喬想要告白。
而她發現,每當辛喬想把兩人之間的感情挑明,她會緊張到本能不想麵對。
挑著手指壓一壓頸根,用力的吞咽,而呼吸還是有一些快,過速的心跳沒緩解。
她不適應,不適應過於直白的感情。她們自小習慣的表達方式,是她與周承軒在餐桌邊一酒一茶的刀光劍影,是代瑉萱什麼都不說的一塊絲緞。
挑明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責任,意味著沒有模糊的餘地,意味著沒有退路。
周琨鈺在想:她真的做好這樣的準備了麼?
做好準備跟辛喬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了麼?
剝開淡漠的外殼,辛喬直接,灼熱,赤誠。剝開端雅的外殼,她冷漠,理性,擅於偽裝。
辛喬對她彆無寄望,隻需要她是個好人。
辛喬對她彆無要求,隻要她彆騙自己。
而周琨鈺一直壓著周承軒的那件往事,還算個好人麼?
她大抵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辛喬,一來這件事牽涉太大,二來她也不
知辛喬會怎麼看待她,這又算欺騙麼?
周琨鈺翻過手機,指尖輕觸打字:“周末我有其他的事。”
刪除,重新打:“周末有事,下次我約你,好麼?”
又刪掉。
正當這時,辛喬發過來一個表情包,一隻蹦蹦跳跳的兔子,毛茸茸粉色的頭像顆棉花糖。
又發來一句:“木木那裡偷來的。”
周琨鈺挑唇,最終在對話框裡打下一個簡簡單單、乾乾淨淨的:“好。”
點擊發送。
放下手機,她在心裡跟自己說:周琨鈺,你真的在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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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這周難得也是周末輪休,所以約了周琨鈺,晚上八點,電影院見。
周琨鈺本以為這周末不會加班,沒想到錯誤估計,周日全天都留在醫院。
直到病人的情況終於被處理妥帖,她鬆一口氣,回到自己辦公室,對著鏡子看了看,覺得自己麵露倦色,於是從包裡取出一隻口紅,比她平時慣用的大地色略亮一些。
指腹點兩點,便似薄薄一層花瓣鋪開在唇上。
醫助也正要下班,走進辦公室笑道:“周老師晚上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啊?”
周琨鈺微怔了下。
笑道:“沒有,隻是這段時間太忙,覺得自己氣色不好。”
“不會啊,周老師總是好看的。”醫助同她打招呼:“那周老師,我先下班了。”
“今天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嗬。
醫助走後,周琨鈺立刻抽了張紙巾,把唇上的口紅擦掉了。
“去見很重要的人”。
遠遠的另一端,辛喬忽如其來的打個噴嚏,還以為是一陣涼風作祟。她一定不知道,是醫助這句“無心之言”,莫名就惹到周琨鈺了。
突然塗口紅,任誰看來,都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
那麼辛喬上次去同學會塗了口紅,就算當時沒有對辛喬來說很重要的人,她這是預備去發展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
要是周琨鈺那天沒有剛巧遇見她呢?
嗬。
周琨鈺重新補上大地色口紅,站起來背包,關燈,走人。
倒沒曾想這麼堵,她偏著頸項望了眼前方路況,一片紅色的汽車尾燈根本望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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