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
辛喬把話到嘴邊的一句“不然你會難過的”,換成:“不然你會生氣的,出來後擰我一下怎麼辦?”
周琨鈺說話間真在她臂彎裡擰了下:“像這樣?”
“哎喲。”辛喬故意配合。
周琨鈺笑。
辛喬垂眸,盯著路麵的小圓卵石,心想:她不是傻,她隻是有弱點。
周琨鈺就是她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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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同回房,周琨鈺先去洗澡。
等她吹完頭發走出來的時候,看到辛喬趴在窗口抽煙,半個身子罩在屋內的光裡,可整個側臉線條又完全籠入窗外的夜色,一片幽暗中,平日清秀卻顯出鋒利的線條模糊起來。
那是周琨鈺心裡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
這個突如其來卷入她生命的人,所鐫刻的痕跡也未必如她所料想的那般清晰。
隨著夜色,隨著時光,隨著一些也許她自己都不可控的因素,都會逐漸泯滅,不給她留下任何。
她向辛喬走去,看到辛喬修長指間的煙頭,在夜色裡明滅。
辛喬在發呆,聽到她腳步,扭頭衝她笑了下:“彆過來,你都洗乾淨了,我身上還有火鍋味兒。”
周琨鈺在原地站定,隔著一小段距離。兩人之間太靜了,夜也太靜了,仿佛能聽到煙絲燒灼一點點打卷的聲響。
辛喬望著天邊的一顆寒星:“為什麼要跟寧璐說我們是朋友?”
周琨鈺喉頭動了動:“辛喬,先去洗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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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洗完澡出來,瞧見周琨鈺靠在床頭。
她沉默坐過去,背後是周琨鈺交疊在床上的纖長小腿。
她知道周琨鈺在看她,但她沒看周琨鈺,兩人之間的氛圍,一如她剛才趴在窗口抽煙的時候。
直到周琨鈺從背後摟住她的腰:“辛喬。”
“吻我好嗎?”
周琨鈺的舌頭像春日裡蔓延的藤,事實上,周琨鈺整個人都像春日裡蔓延的藤,辛喬覺得自己被一張藤蔓編織的網吸納了進去,招搖著整個春天的動人。
辛喬掀起一條眼縫,見周琨鈺對她吻得投入,睫毛微微翕動。
這時候的周琨鈺,看上去是那樣誠摯
。
她俯身過去,看周琨鈺的長發在潔白的鵝絨枕上綻出一朵墨色的花。周琨鈺湊到她耳邊低語:“讓我自己來。”
她們之間,周琨鈺主動的時候不多。她更像什麼清嬈的植物,有著捕獵的本能,吸引著人來對她飛蛾撲火。
可今夜她坐了起來,藤蔓一般的濃密長發披散在肩頭。
“辛喬。”語氣是被漉漉的汗熏蒸出來的:“你隻需要看著我。”
辛喬仰視著她。
那張端雅的臉隻適合用來仰望,可此時的神情卻在詮釋放縱。
那把清潤的嗓音更適合用來吟詩作賦,可此時的吐息卻在演繹繾綣。
那讓辛喬心裡產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一邊覺得聖潔,一邊覺得罪孽。
事實上,這既不聖潔也不罪孽,不過是兩個人毫無保留的交換靈魂。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能詮釋周琨鈺這個人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矛盾體,縱情又克製,投入又保留,誠摯又令你永遠都看不透。
她的身心都在告訴你,她很複雜,可你有勇氣,來接納這樣一個複雜的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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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在辛喬身邊躺下,關了燈,黑暗裡,她的語調很輕。
“我跟寧璐說我們是朋友,因為寧璐跟我媽認識。我們家的情況,你大概也能想到,有些複雜,我需要一點時間去理順。”
“其實隻要你不想,寧璐不會往外說的。”
“辛喬,這可能就是我們最大的區彆。你信人,但我不信。”
在周琨鈺的成長環境裡,人人笑裡藏刀。在巨大的利益驅使麵前,人性使然,父子母女尚且可以反目,更何況其他人。
“至於我要怎麼理,你不用想太多。”
“你覺得我幫不上忙?”
周琨鈺把手搭在她腰上,指尖輕揉一下她的腰窩:“不是,是那些事離你的生活太遠了。我希望你的生活跟以前一樣,簡單一點。”
辛喬沉默。
周琨鈺輕聲問:“不信我?”
辛喬把臉埋進她的頸窩:“你不是說我傻麼?”
“我們這種傻子,說什麼話都是以永遠為期限的。”
“我說過相信你了,對嗎?”
周琨鈺笑,望向一片虛無的黑暗。
她能做到的,對吧?
哪怕她要麵對的人,是周承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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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人又抓緊去雪道上好好放鬆一番,周琨鈺坦白說,有那麼一點腿軟。
回房收拾行李,寧璐還要趕回外地上進修課,周琨鈺開車把她送到高鐵站。
“這次謝謝了。”溫雅笑著同寧璐道謝。
“哪兒的話。”寧璐就著打開的車窗跟辛喬說:“下次再約,你彆老說忙忙忙的,大半年見不著人影。”
辛喬點頭:“好。”
告彆後,周琨鈺開車回邶城。
路上問辛喬:“我下午得去醫院,你怎麼安排?”
“我回家,陪木木。”把小妮子一個人留在家,該說不說,辛喬心裡挺過意不去的。
周琨鈺把辛喬送到舊街口,她單肩掛著行李包,往舊筒子樓的方向走去。
今日也是陰天,雲壓得低低的,更襯得她修長挺拔的身型像柄破空的劍。
周琨鈺望著她背影喊了聲:“辛喬。”
辛喬的背影頓了下,轉臉過來,笑容坦蕩:“乾嘛?”
一條街道能有多特彆呢。
淡灰色的牆磚被歲月磨出了些破損,電線杆角落和灰瓦屋簷一般長滿衰草,街口是個很老式的小賣部,老板坐在裡麵露出半個身影,嘴裡吱吱呀呀的哼著京戲,頭頂時而有戴鴿哨的鴿群振翅飛過,灰羽和今日灰霾的天連成一片。
可是辛喬站在這裡,回眸衝她笑。
“不乾嘛。”周琨鈺道:“就是試一試,是不是無論我什麼時候叫你,你都會回頭。”
辛喬那笑容像是在說:周琨鈺你還說我傻。
明明你自己也沒聰明到哪裡去。為什麼同樣的話,你要反反複複的問。
卻吞下了這句腹誹,認真答:“是的。”
她把那個句子完整的說了一遍:“無論你什麼時候叫我,我都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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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到家的時候,辛木居然還沒回。
她昨晚在同學家留宿,跟辛喬打視頻的時候,老大不耐煩一樣,很快的就掛了。
這還是辛喬頭一次回到家,而辛木不在,她把行李包放一邊,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愣了一陣神。
不一會兒辛木回來了,馬尾上綁著根新頭繩。一看辛喬的坐姿,換了鞋衝到她麵前:“天哪老姐,你不至於吧!”
“怎麼?”
“嚇死我了。”辛木拍著胸口:“我還以為你想我想到哭了。”
辛喬笑:“去你的。”
但該說不說,小團子真的長大了。臉沒過去那麼圓了,眼睛也開始逐漸長出些更狹長的弧度,各種意義上都開始逐漸向大人進發了。
辛喬的心裡有點澀澀的,站起來拎了行李包:“你休息會兒再寫卷子吧,我先去把行李理了。”
“我不累啊,有什麼好休息的。”辛木說著就坐到寫字桌前。
“老姐。”在辛喬將要關上臥室門時,她叫了一聲。
“嗯?”
“其實我也挺想你的。”辛木就這麼說了句,又飛快地轉身回去寫卷子,再不看辛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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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洗了她和辛木兩人的衣服,正在陽台晾的時候,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寧璐。
接起來,手機夾在臉和肩膀之間:“喂。”
“忙什麼呢?”
“晾衣服。”
“木木怎麼樣?”
“還成,挺好。”
“你們晚上吃什
麼?”
“我做飯,她想吃地三鮮,再做個辣椒炒肉吧。”
“我爸上次給我拿了點他自己種的辣椒,還挺好吃,下次給你帶點。”
“成,謝了。”
電話裡一陣短暫沉默。
辛喬:“寧璐,你給我打這電話,肯定不是跟我拉家常的吧。”
寧璐猶豫了下:“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辛喬:“那就彆講。”
寧璐:“……你真是。”
辛喬揚唇。
“辛喬,這麼多年彆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麼。”
“我能看出來你喜歡她。可你真的了解她麼?我在工作中見過很多這樣的人,說白了,感情對她們一點都不重要。”
“寧璐姐。”
寧璐嚇死了:“乾嘛?你乾嘛?”
辛喬小時候還肯乖乖叫她“姐”。後來進入青春期,小團子很快變作高挑少女,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倔,就再不肯叫她“姐”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了解的是她們這一類人,我了解的,是周琨鈺。”
寧璐震了震。
辛喬放輕了語調:“她答應過我,不會騙我的。”
寧璐心裡一酸。
她再了解辛喬不過,最知道辛喬絕不是什麼天真的人。被生活重傷過的人哪還有天真的資本呢,生活每給她留下一個傷口,她便在裡麵插上一根刺。
到了現在,她又親手把那些刺一根根拔下來,交到周琨鈺手裡,露出渾身的軟肉,去相信周琨鈺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承諾。
寧璐問:“她這麼說,你就相信她?”
辛喬低低的笑了下。
那一聲很輕,寧璐卻在其中聽出了豪情萬丈的意味。寧璐想,辛喬真不愧是警察的女兒,她一個人便是一支軍隊,向著她自己的感情,孤注一擲的發起衝鋒。
一腔孤勇就是她的號角,毫無保留就是她的戰旗。
寧璐吸吸鼻子,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良久,她跟辛喬說:“那好,我也跟你一起信。”
如果有可能的話,讓我的這份相信也來為你加碼。
讓她知道全天下她可以負任何人,但絕不能負你。
因為你根本就傷不起了啊,辛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