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遠遠的望一眼,好像能看見繚繞的水蒸氣從浴室飄出來,越來越淡。
嗅了嗅,什麼味道也聞不出來。
這時她接到隊長陳行遠的一個電話,問她最近一個現場的細節,好整理這段時間的備案,又提起鏡山的那片殘存雷區,最近可能開啟清理計劃。等她掛斷電話,周琨鈺已經洗完了,在床上等她,烏色長發鋪滿了鵝絨枕。
辛喬重新洗手,上床。
周琨鈺貼過來,纖手擁住她的肩。她習慣性伸手回抱,卻被指尖柔膩的觸感給驚了下。
是任何絲緞睡衣也比擬不了的,帶著微熱,貼在你脈搏。
“你怎麼……”
周琨鈺滑膩的似一尾魚,吐息打在她耳畔:“反正也是白穿,對吧?”
臥室隻餘床頭的淡黃光線,似散落開來霧化的琥珀。辛喬湊在她頸窩裡輕嗅,終於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味道?”
“聞不出來?”
搖頭。鼻尖輕輕的蹭過。
橙花迷迭香肉豆蔻,她什麼都聞不出來。隻覺得周琨鈺本身那菖蒲和槭木的淡香味更分明,像一條清潤的河把人浸在裡麵。
周琨鈺輕聲嗬她:“傻子。”
“我買的新沐浴露,沒有任何味道。”
辛喬一怔。
這才恍然發現,先前聞到周琨鈺的味道,都是摻了雜質的。比如一點點脂粉的味道,香水的味道,洗過澡也有沐浴露的味道。
可現在的周琨鈺,就是周琨鈺的味道。
她的皮膚紋理裡藏著什麼味道,她聞起來就是什麼味道。
這讓她,好真實。
辛喬也說不上為什麼就被狠狠觸動了。
她和周琨鈺的關係,的確是漸進式的。
周琨鈺這個人,從小在那樣複雜的環境中生長,保護層比她還要多,還要厚。最外麵的一層是端雅,接下來的第二層是輕佻,你要耐心的剝開了這兩層,可她的本能作祟,還是會和你留一層看似透明的距離。
直到現在,她聽說專櫃新推出無香的沐浴露,特意去買了,把一個本真的自己給你聞。
好似她對你的心防在一層層慢慢瓦解。
那晚的辛喬,很溫柔。她望著周琨鈺半闔的眸眼,低聲問:“你想要我麼?”
周琨鈺的神情,忽然就讓她有那麼點急不可耐,去握
周琨鈺細瘦的腕子。
周琨鈺吻著她:“不要急。”
大概她的反應讓周琨鈺也幾l乎有些衝動,可周琨鈺依然隻肯停留在外幫她。
吻她的耳廓,吻她的眉眼,吻她的唇:“阿喬,給我一點時間。”
辛喬心裡一跳。
不是沒有人喚她“阿喬”,街坊鄰居也都這麼叫她。隻是周琨鈺喚她這一聲,讓她聯想起辛雷,又或者很多年前她的媽媽,那樣的語調裡有什麼呢?
大約是,很多很多的溫柔。
兩人結束後,周琨鈺伸手替她把亂掉的一縷頭發挽到耳後,輕聲說:“木木一個人在家,你該回去了。”
坐起來,披上睡袍,伸手去拉辛喬。
辛喬拉著她手,卻沒順著她力道,周琨鈺反被她拉到麵前,長發掃在她唇瓣,兩人又是一個對視。
周琨鈺的心砰砰跳了兩下,麵上卻一點不顯露,挑唇笑道:“賴這兒了?”
辛喬搖搖頭,放開她的手,自己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
她馬尾綁得隨意,也不用對著鏡子,不是不淩亂,卻因她清秀中帶點鋒利的長相有種落拓的好看。她把指間繃著的皮筋在頭發上繞兩個圈,埋著頭很不經意的:“周琨鈺。”
“嗯?”
“不就是等你麼?”她低聲說:“我沒在怕的。”
她知道周琨鈺解決家裡的事情以前,總還是不肯,好似於心有愧。
她是一個貧瘠的人。可她有許多的愛,許多的耐心,和許多的時間。
不就是賭上一輩子跟周琨鈺耗到底麼?辛喬想,她真的沒在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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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周琨鈺來到每次的那家美容會所。
“周小姐。”店長依然是恭謹姿態,笑著在薄暮裡候著她:“沈夫人交待過了,今天的發型妝造為您做細致點。”
周琨鈺笑笑:“辛苦你們了。”
“周小姐哪兒的話。”
妝發完成,周琨鈺驅車去會所。服務員熱情迎上來:“周小姐,陳先生已經到了,在等您。”
周琨鈺柔潤的揚唇,請她帶路。
包間裡,陳祖銘一身西裝的坐著,見周琨鈺進來,立刻站起,衝她微微欠身:“周小姐。”
周琨鈺壓壓清潤的下頜:“陳先生。”
兩人落座,陳祖銘笑道:“周小姐很準時。”
周琨鈺:“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若誰還以為這時代的豪門公子油頭粉麵,一副霸總派頭油膩得能下酒,那實在是太過落伍的想法。
豪門意味著掌握更多社會資源,譬如她兩個哥哥,譬如陳祖銘,哪個不是飽讀詩書拿著高知文憑,穿得也清雅,走出去一副社會精英的派頭。
陳祖銘問:“我是不是該叫你琨鈺好一些?你也可以叫我祖銘。”
周琨鈺笑笑,沒出聲。
目的明確,急於拉近兩人的關係。
“
覺得我有些太殷勤了?”陳祖銘替她斟茶:“我確實對你印象很好。”
“陳先生,我們好幾l年沒見過了吧?”
“是,幾l年前見過,就一直放在心上。晚宴上的周小姐,像件美麗的瓷器。”
周琨鈺挑了挑唇:“我之前說了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有些事長輩那邊不清楚,我們的圈子裡卻不難查,其實陳先生近幾l年也常常回國的,不過不在晚宴露麵,而是去見唐小姐。”
“唐小姐不像瓷器,像朵盛開的玫瑰,我以為陳先生喜歡那個類型。”
唐漵,自創珠寶設計品牌,網絡粉絲頗多。
陳祖銘抿一口茶,很淡定:“是,我知道周小姐聰明,肯定瞞不過你。但你錯了,我也喜歡瓷器。”
“美麗,無暇,優雅。冷冰冰的,好像沒有心。”
“像周小姐這樣的人,應該不在意感情吧?”
頂燈把陳祖銘一張麵孔打得光影分明:“你知道我的父母,不可能接受唐漵的家世。周小姐,如果我們能夠合作,你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我絕不打擾,我這邊你也不用多費心。”
“以後周陳兩家的合作,不在話下。以後逢年過節,回南祭祖,我也一定準時殷勤,絕不會讓你失了麵子。”
周琨鈺笑了。
這笑容帶了那麼點真實。因為陳祖銘對她揚起一隻手:“我也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把話挑明了說。周小姐,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陳祖銘說“合作”,總比周承軒說“感情”來得好得多。
周琨鈺探出手,用指尖與陳祖銘輕觸了觸,很快抽離:“合作愉快。”
她倒的確需要陳祖銘同她合作。
希望陳祖銘,能夠“配合”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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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結束一個加班的日子。
周可玉實在沒力氣去擠什麼末班地鐵了,打了輛車到舊街口,下車時覺得肩膀都沉甸甸的,一邊抬手揉按,一邊抬腳往裡走。
路燈下站著個人。
“辛喬?”
辛喬衝她彎彎唇,衝她揚揚指間的煙,示意自己在這裡抽煙。
說到底辛喬是個沒安全感的人。她相信周琨鈺,不代表她心裡沒有很多很多的不安。
周可玉背著包向她走來:“能給我一支麼?”
辛喬摸出煙盒遞她,兩人現在相熟起來了,便與她開句玩笑:“又不自己買,來我這裡蹭煙。”
周可玉笑:“哪兒敢買啊,工作壓力那麼大,一抽起來就怕收不住。”
辛喬又把打火機遞她,她點了,和辛喬一同站在路燈下。
她仍穿白襯衫黑西褲,外罩一件薄風衣,一頭黑發束在腦後,但她一手搭著自己的腕子,抽煙的姿態卻又很嫻熟,你若細看她清麗的眉眼,便會發現裡麵還是有不少被生活摔打過的痕跡。
然後在那片傷痕裡,開出更世故些的花。
這樣的周可玉,其實跟周琨鈺是很不同的。
辛喬依然寡言,但麵對周可玉時已能很放鬆了,與她站在路燈下抽煙,煙灰從指間簌簌落下。
周可玉猶豫了下。
辛喬:“怎麼了?”
“大年三十來找你的那位,是周家三小姐吧?後來好像還看見過她幾l次。”
“嗯,是。”想到周琨鈺家裡的複雜情況,辛喬想,自己是不是也要拉出“朋友”的幌子。
但她內心總是不情願的,於是一時沒出口,等著周可玉的下文。
周可玉聰明而體貼,沒往下追問,隻含蓄的說:“我們最近最厲害的甲方爸爸,是陳氏藥企,小陳公子親自到公司來過一趟,聽他跟朋友打電話,說最近跟周小姐見麵了,聊得很不錯,雙方都有繼續發展下去的意向。”
辛喬一張臉淡淡的。
周可玉知道她肯定不願暴露任何情緒端倪,說完這善意提醒,揚揚手:“我抽差不多了。加班太磨人了,我先回去了。”
便往窄街深處走去。
辛喬一個人站在路燈下。煙早已抽完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扔。路麵上不知哪裡又冒出一顆圓圓小石子,她穿著球鞋,足尖來回來去的撥弄著,等著夜風吹散她身上的煙味。
等到她回家,辛木居然還在刷卷子,一見她進門自動打直背,沒想到今晚辛喬根本沒注意到她離卷子太近這件事。
“老姐。”
“嗯?”
“你今天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她這一反問,搞得辛木反而覺得自己想多了:“哦,沒什麼。”
“你彆熬了。”辛喬:“這都幾l點了,快去睡吧。”
“好。”
等辛木回房間了,辛喬取了浴巾走進浴室。
她們的熱水器很老舊了,乍暖還寒的初春,要放很久的水才能熱起來。她站在盥洗池邊,看著自己的一張臉在鏡中霧氣的渲染下越來越模糊,終於忍不住,一拳砸在盥洗池邊緣。
一張臉還淡著,胸口卻劇烈起伏了兩下。
她發現周琨鈺不告訴她更多細節的決定,或許是對的。無論周琨鈺的辦法是什麼,隻要聽到周琨鈺和那個男人坐在一起,談的可能是結婚有關的事,她就嫉妒得要發狂。
為什麼周琨鈺出生在一個這樣的家庭呢?
她是有耐心,可這樣的消息實在太磨人。真不知這樣的日子,她還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