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7380 字 7個月前

第二天一早,周琨鈺醒來。

作為一個醫生,她深知心動這事多半是洶湧分泌的荷爾蒙作祟,而最能打破這種幻象的無異於清晨浮腫的臉和亂糟糟的發。

可她拿遙控器打開遮光簾,借著熹微天光,望著眼前辛喬的一張臉。

辛喬睡得熟,呼吸平穩而綿長。

雙眼皮的折痕不深,睜眼的時候,介於單眼皮和雙眼皮之間,這讓她清秀裡帶上了幾分鋒利。睫毛很長,此時乖順的垂著,讓她像隻小狗。而那鼻尖卻是秀挺的,下巴的形狀也窄,因睡久了臉有些嘟嘟的,就比平時顯得奶氣。

周琨鈺在心裡說:好可愛。

她一麵在心裡問自己:你不是一個理性的人嗎,這種沒來由覺得對方可愛的想法是怎麼回事?一麵又慨歎她其實是幸運的。

多好,她的感情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沒有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而消弭,沐浴在第二天清晨的陽光下,依然能看見明晰的形狀。

在她溫和注視的目光中,辛喬迷迷蒙蒙睜開了眼。

一見她盯著自己瞧,嚇得往後彈射了一下。

周琨鈺笑了。

辛喬疑惑的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周琨鈺:“放心,我沒有拿口紅在你臉上亂畫。”

辛喬問:“鬨鐘已經響了麼?我怎麼沒聽到?”

“還沒有,是我醒得太早。”

她從床上起來洗漱,又想到化妝包還在行李箱裡,踱出盥洗室。

辛喬一早要趕回邶城,看看時間,便也不睡了,靠著床頭愣神。

她不像周琨鈺穿絲緞款的睡袍,穿著件領口洗得鬆垮垮的舊白T恤,露出一小半白皙的肩膀,一張臉明顯沒醒神,看上去還是奶裡奶氣的。

周琨鈺笑道:“你要不要先去洗漱?”

辛喬迷迷蒙蒙就去了。

然後她讓開盥洗台,問周琨鈺:“你是要化妝嗎?”

“是。”周琨鈺拿著化妝包走進來。

辛喬沒離開,倚在門口。

周琨鈺透過鏡子看她一眼:“乾嘛?”

辛喬:“不乾嘛,就看看。”

其實她對化妝沒什麼好印象。

她以前對化妝的印象,來自小時候對她媽的觀摩。她媽總是把頭發燙得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一張臉塗得過分慘白,猩紅的口紅會放大嘴唇的形狀,讓人想起恐怖片裡吃小孩的妖怪。

客觀來說,她媽長得挺好看,辛喬小時候這樣主觀“醜化”她,多半來自對她的又愛又恨。

所以長大了她不化妝,一是因為確實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還有一點,也是因為她討厭化妝。在她心裡,化妝本能的與一些負麵回憶聯係起來。

但周琨鈺不同,辛喬上次在滑雪度假村見過她化妝,這次還想再看一看。

周琨鈺的粉底液與她自己的皮膚是同色的,淡淡清淺的液體,薄薄的抹在皮膚上。她不化眼妝,簡單描了描眉

,又把大地色係的口紅極淺的掃在唇瓣上,像她本身透出的好氣色。

整個人看上去仍然那麼乾淨,隻是精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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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鏡子裡瞥了辛喬一眼:“從沒化過妝?”

辛喬搖頭。

她舉著口紅湊過來:“姐姐幫你啊?”

辛喬落荒而逃。救命啊!妖精一大早就要蠱人啦!

周琨鈺笑得肩膀輕晃,辛喬也不跑了,望著她。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讓周琨鈺白皙的那一張臉近乎通透,十分細小的浮塵繞著她的睫羽跳舞。

辛喬想,周琨鈺那張端雅的麵具下,藏著怎樣蓬勃的欲念又藏著怎樣溫柔的靈魂,這好像是她一開始認識周琨鈺,就隱隱有感知的事。

周琨鈺穿好了襯衫和一字裙:“我早點去會場。”

“嗯,我也得走了。”

“回邶城見?”

“好。”辛喬望著周琨鈺,想起昨天半夜迷迷糊糊之間,聽周琨鈺說的那句:“我不會對你更壞了。”

怎麼辦呢,她也沒有辦法。

隻要周琨鈺說,她就會相信。

******

周琨鈺結束培訓回到邶城後,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每次這人打給她的號碼都不一樣,她卻似有直覺,知道是他。

下班後,周琨鈺驅車來到市郊的一座公園。先前這裡也熱鬨過,但隨著一些大型遊樂場的興起,這種以散步劃船為基調的老式公園,終是逐漸沒落了。

夜晚的沉湖如墨,幾艘早已無人劃的船遙遙的係在碼頭。周琨鈺坐在湖畔長椅一側,望著湖麵,分明入了春,怎的不知哪處枝頭的葉片飄落下來,倒似秋日的枯葉。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裹著也似秋日風衣的男人踱過來,拿著早已過時的紙質報紙,兩邊花白的鬢角昭顯他已不年輕了,也如這沒落公園一般進入了人生暮年。

他拖著條殘腿,步履蹣跚的走到長椅另一側,與周琨鈺隔著距離,隻專注翻著手中的報紙,好像兩個陌生人偶然坐到了這裡。

昏黃的路燈鋪灑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開口:“周小姐,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戴一頂鴨舌帽,非得要迎著光去看,才能瞧見他眉間一道深深的疤。殘腿,傷疤,外加低沉的嗓音,如若是對早年邶城新聞圈很了解的人,到這時已能意識到,他是名記者芮韜。

報道過邊境毒販,違規煤礦,也跟著地質學家深入過羅布泊。好像為了追尋一宗真相,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計代價。

到現在,他像這座過時的公園一樣垂垂老去了,他激進的報道風格也不是圈內流行的風格了。到了退休年紀,他心裡還久久放不下的新聞,唯獨那一樁。

周琨鈺輕聲答他:“芮先生,今天出來跟您見麵,就是要告訴您,您所需要的那些證據,我找不到。”

芮韜經手的每一樁新聞,都對社會對自己有個交代。唯獨年輕時,調查慈睦集團的一

樁醫療事故。

那時周承軒因他獨創的“TR周氏手術法”風頭正盛,百分百的成功率,為慈睦集團吸引了不少融資。也是從那時開始,慈睦開始大舉擴張,成為與海外醫療集團齊名的國內大型醫療集團,A股上市也很快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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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韜關注的那樁醫療事故,是慈睦另一個醫生經手的。但芮韜調查中發現,真正做手術的人,是周承軒。

經過芮韜進一步調查,發現這不是個例,疑似相同的情況,還有另兩例。

也就是說,被譽為“TR周氏手術之父”的周承軒醫生,在未充分告知手術風險、未充分尊重病人及家屬知情權的情況下,憑借自己的判斷,為了進一步探索TR手術法的邊界,也許導致了三位病人的死亡。

根本不是宣稱的百分之百。

初創時的“TR周氏手術法”,是有風險的。

但周承軒這個人太謹慎了,慈睦又是周、代兩家所創的醫療集團,天然為他提供了便利,當年的這些事,就這樣被他遮掩了過去。

芮韜記掛了多年,還是放不下。

在行將退休之際,他找到周、代兩家新一代的兩位醫生,告知當年的所有往事,請她們憑借醫生的良心,去與周承軒談一談,或者找到當年的證據,把這些往事公之於眾。

周琨鈺這會兒坐在湖畔,同芮韜說:“當年的家屬都已接受賠償了,為什麼還要追著不放呢?”

“周小姐,你也是醫生,你不是應該最清楚麼?”芮韜的聲音沉沉的,擲地有聲的似往湖裡砸:“當年的手術法成功率根本不是百分之百,周老卻憑此成為了行業標杆,他被多少後來的醫生當作目標,為了同樣的聲譽,在創新手術方法時趨於保守,這導致了多少手術法也許在研究過程中便被人放棄,也許讓多少本來有希望治療的疾病卻看不到希望。”

“那是三條人命,但站在周老的地位,那也不隻是三條人命,那對整個心臟大血管外科的發展都造成了影響。”

“我要退休了,現在就算報道這件事,也不能為我換回什麼聲譽了。周老也早已退休了,當年的事也已過了追訴期。”

“所以這件事是你來公開也好,周老自己出來道歉也好,我就是要一個說法。當年不知手術風險而死在手術台的人,不配得到這個說法麼?後續被影響了幾十年的心臟大血管外科的醫生們,不配得到這個說法麼?”

“我知道當年慈睦賠了錢,很多的錢,但周小姐。”他最後一句話聲音無限壓低,似從布滿塵埃的時光裡鑽出來:“那是人命。”

周琨鈺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對不起,我不能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找不到當年的什麼證據。”

“你明明知道是真的,我把當年的患者、家屬情況都告訴你了,我找不到證據,但你這樣身在慈睦內部的人有希望。”

周琨鈺搖搖頭:“芮先生,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了。”

她站起來,快步離開了湖畔。

這公

園裡的樹是沒有生機的,接連兩片樹葉不知怎的又落下來,墜在她肩頭,像要掩埋什麼。

周琨鈺抬眸望了眼落葉的枝椏,其實她心裡很清楚,她掩埋的,是自己的良心。

她不是不去找證據,隻是找到的證據,不會再是芮韜期盼的用途了。

******

周一中午,周琨鈺去食堂吃飯,看到去年剛進醫院的護士何照,和同事一起坐著正聊天,麵前的餐盤裡隻有兩道素菜。

周琨鈺沒過去打擾,隻在何照回辦公室以後,過去敲了敲門。

“周老師?”

周琨鈺笑笑走進去,遞上一個三明治:“你不吃牛肉,中午在食堂沒吃飽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何照愣了:“你怎麼知道我不吃牛肉?”

周琨鈺眸色柔婉:“以前去聚餐,注意到過。”又把三明治往何照麵前遞遞:“上次你請科室喝奶茶,這算謝禮,好嗎?”

何照這才接過:“謝謝周老師。”

周琨鈺就是這樣,待人接物向來妥帖,不會居高臨下的讓人感覺不舒服。

何照剛進科室的時候,也難以避免的對這位長相完美、性格完美、家世完美的周醫生產生過距離感,可相處一段時間後,發現確實讓人討厭不起來。

周琨鈺笑著與她閒聊:“上次聚餐的時候,聽說你姑姑以前也是慈睦的護士?”

“嗯,就是我姑說慈睦待遇好,我才想考進來的。畢竟是慈睦哎,我剛開始沒報什麼希望的,就怕很多人想找關係……”她說著猛然一頓,訕訕道:“周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

剛進醫院的人,總會聽到關於周琨鈺的一些風言風語,覺得她現在的成績,與家世脫不開關係,隻有了解一段時間後,才會發現她實力完全匹配得上。

何照以為“關係”二字會觸到逆鱗,周琨鈺卻並不以為意,隻是笑笑:“方便的話,把你姑姑的聯係方式給我,我們正在籌建院史館,想找她聊聊。另外,說到關係,你最近不是想考ISPN(國際護士證)麼?既然要上網課,需要我用關係給你調一調排班麼?”

何照睜圓了眼。

“逗你的。”周琨鈺挑唇:“是慈睦本來就有這樣的製度,會給想要進修的醫護人員提供方便。你的排班表,護士長會找你的。”

“但你不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何照衝她笑:“周老師,謝謝。”

周琨鈺搖搖頭。

她發現很討厭彆人把自己誤解為好心。

作為一個合格的周家人,好心從來不是她們做一件事的驅動力。步步為營,每一招棋都有自己的目的。

溫雅笑一笑走開前,她提醒何照:“記得把你姑姑的聯係方式給我。”

“好的,周老師。”

******

這天周琨鈺難得不加班,本來約了辛喬見麵,下班時卻接到周承軒的電話。

她纖長手指揉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喂,爺爺。”

阿鈺,替我去找祖銘拿份文件◆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們剛好也聚聚。”

“好。”

也許她什麼都不問的柔順令周承軒感到欣慰:“辛苦你了,真是周家的好孩子。”

周琨鈺給陳祖銘打了個電話,問明了地址,開車過去。

陳祖銘站在會所門口等她,拉開車門上車,一陣酒氣傳來。

“你這是已經應酬完一輪了?”

“嗯,沒辦法,還要趕去下一輪。”陳祖銘問:“你先進來吃點東西,然後,能送我過去嗎?”

“不吃了。”周琨鈺道:“地址給我吧。”

陳祖銘明顯喝多了,靠在副駕椅背上,闔著眼給他媽打電話:“嗯,我現在過去……沒開車,周小姐送我……”

周琨鈺握著方向盤笑笑。

對他們這樣的人,哪有白跑一趟的路呢。

一麵讓周承軒安心,一麵讓陳祖銘的媽媽安心。

陳祖銘掛了電話始終微蹙著眉,喝多的滋味不好受,談生意也並非真的輕鬆。

這時手機又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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