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周琨鈺打車來到培訓基地。
中午自助餐,她同幾位醫生坐在一起,夾起餐盤裡一塊蘆筍時,聽她們討論最近熱映的一部大片:“裡麵的排爆手好酷。”
“最後到底剪紅線還是藍線那一段實在太緊張了。”
周琨鈺心想,生活哪裡像電影呢。
真實炸彈被綁在身上的時候,哪來的什麼紅線藍線讓你選。她記得辛喬那厚重的排爆服,記得辛喬透過排爆頭盔看向她沉穩的一雙眼,記得辛喬帶著雙輕薄的排爆手套對她微微下壓、讓她保持鎮定的手勢。
其實她也明白,隻要超過0.5公斤TNT的炸彈爆炸,那一身排爆服也不過聊勝於無。
後來和辛喬在一起,很多時候,她好像是刻意屏蔽了辛喬的工作。
也有可能是辛喬表現得太隨意了,太日常了。辛喬會在電話裡很平靜的跟她說“我去上班了”或“我下班了”,好像她隻是做著一份無比普通的工作。
會在下班路上去舊街口的小菜市挑一些新鮮的菜和水果,會在做完飯拖地的時候說有些腰疼。
她看到的辛喬,穿很利落的短款棉服,或洗得薄軟的衛衣和T恤,一條馬尾很隨意的束在腦後,一張不化妝的臉看起來那樣年輕,和一個剛看完一場電影或買完一杯奶茶的年輕姑娘沒兩樣。
的確現在日趨穩定的大環境下,排爆手真正麵對炸彈的時候不算特彆多,很多時候是日常訓練、安全巡檢和搜爆工作。
所以她會刻意去忘記。
忘記跟她在一起的人,是一個會穿上重達七十斤的排爆服、隻身進入被放置了炸彈的洗手間去營救她的人。
“周醫生看這部電影了嗎?”
周琨鈺回神笑笑:“還沒來得及。”
吃完放下筷子的時候,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不知怎的有些發麻。
通常她有工作,或辛喬有工作的時候,兩人聯係的不多,但今天中午她拿手機給辛喬發了條微信:“在做什麼?”
辛喬沒回。
這也正常。辛喬有時在鍛煉,有時帶辛木去買書或文具,加上現在辛喬有空的時候,偶爾也會帶辛木走進電影院了。
所以也會兩三個小時以後回她:“沒聽到信息提示。”
然後告訴她自己剛才在乾嘛。
這次的培訓質量很高,難得請到了全國知名專家齊聚,課程也安排得很密,甚至連茶歇時間都被壓縮。
等培訓結束已是下午六點,周琨鈺收拾了東西,拿出手機一看,辛喬竟還沒有回她消息。
她並非一個迷信的人,但那時撫了撫自己的眼皮,看是否微微有些發跳。
沒去吃晚餐,直接回了酒店房間,給辛喬打了個電話。
沒人接。
周琨鈺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去整理今天的筆記。
她很擅於集中注意力,可這天十分鐘就開始走神,好不容易熬過半小時,她
直接合上了電腦,給辛喬打了第二個電話。
還是沒人接。
她吸一口氣,點進手機通訊錄,翻到辛木的手機號。
猶豫了一下,沒撥。
首先她完全不了解辛喬那邊的情況。可能辛喬陪辛木逛完書店後又去看電影,辛喬不是什麼電子型的人,手機對她的存在感很低,也許她想到今天周琨鈺在培訓,根本沒留神。
就算辛喬真的如她猜想,去執行任務,而辛木根本不知辛喬排爆手的身份,這時候聯係辛木,是一個極端不理智的選擇。
可她還能聯係誰?
她這才發現,她不舍得弄臟辛喬,不願讓辛喬靠近她置身的灰霧半步,而她又何曾真正踏進過辛喬的世界?
如果辛喬真是去出任務了,甚至受了重傷,忙亂一片的現場,可會有任何一個人想到要通知她一聲麼?
周琨鈺坐到床的一角,覺得腿有一些軟,鞋尖在地毯上來回摩挲著。
人在擔憂的時候最容易亂,她甚至想:辛喬的職業這麼特殊,如果有朝一日周承軒發現了辛喬的存在,隻要出手得周密些……
這想法太瘋,可知道周承軒的那件往事後,她發現自己也惶惑了,她也不知道周承軒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分明開著窗,可周琨鈺就是覺得屋內逼仄的透不過氣,她覺得喉頭堵了團水草般,用指尖摁住,嘗試用力的吞咽。
也不知是頸動脈跳得飛快,還是根本就是指尖在不停的顫。
就當她快要呼吸不過來的時候,一直握在掌心的手機響了。
周琨鈺忙不迭的接起:“喂?”
她的聲音在發顫麼?可是對麵辛喬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喂,培訓完了?”
“你剛才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回消息?”
辛喬頓了頓,低低的笑起來:“周琨鈺,你這樣,好像一個查崗的女朋友。”
這樣說笑著的辛喬,好真實。
她好端端的,鮮活著,也沒有受傷。
周琨鈺一陣後怕,一隻手臂支在床上撐住自己,才發現自己不隻是腿軟,是渾身都在發軟。
嘴裡卻隻道:“怎麼,不能查崗嗎?”
辛喬又笑了笑:“剛才沒注意手機。”
周琨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發現自己甚至不敢問:你是去出任務了麼?
辛喬問她:“吃晚飯了麼?”
“還沒有。你呢?”
“我吃過了。為什麼還沒吃?”
“培訓……事情忙。”
她不願透露自己的情緒崩潰。
她寧願辛喬就是去看了場電影,帶辛木逛了書店又吃了飯。她所有的一切隻是胡思亂想,彆對辛喬造成任何影響。
辛喬想了想:“那我給你點份外賣?”
“好。”
“想吃什麼?”
“你決定。”
“那好,點好以後微信告訴你
。“
掛了電話,周琨鈺坐在床畔出了好久的神。
辛喬的微信發過來:“你們的培訓基地好偏啊,外賣要挺久才能送到。你餓不餓?”
“不餓,沒事。”
她踱到窗邊,又把窗戶縫隙推開的更大了些。
又不知過了多久,辛喬的電話打過來:“騎手到了,但不能上樓,你可以下樓拿嗎?”
“好。”
問清了騎手在哪,周琨鈺下樓。
培訓基地綠化極佳,她在一片樹叢的掩映間瞥見了一個人影。
她走過去,一手垂在西褲邊,用力攥著。
一直到看清那人的身形輪廓了,她才允許自己輕輕的喚了聲:“辛喬。”
辛喬那時正低著頭綁馬尾,一路奔波過來,頭發都亂了。周琨鈺一喚,驚訝之下差點鬆手,又想到頭發散下來太傻,便就那樣傻愣愣握著,雙手舉過頭頂,瞪著周琨鈺:“你怎麼下來的這麼快?”
周琨鈺:“你先把頭發綁好。”
辛喬三下五除二綁好馬尾,放下手臂:“你……猜到我來了?”
媽的,周琨鈺太聰明了。
辛喬悄悄打量著周琨鈺,其實她作為一個剛談戀愛的人,有些拿捏不好尺度,她這樣跑來,會不會對周琨鈺是一種打擾?
可周琨鈺走近一步:“你在看什麼呢?”
她輕輕抬手,柔柔的覆在辛喬眼前。
辛喬快眨了兩下眼,感到自己的睫毛掃在周琨鈺的掌心。
她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有一點點路燈的光順著周琨鈺的指縫透進來,像日全食時的神奇光影。
周琨鈺就在這一片神奇中柔聲說:“你不是來吻我的嗎?”
下一瞬,在辛喬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周琨鈺和聲音一樣柔軟的唇瓣貼了上來。
而周琨鈺沒有伸舌頭。
她隻是在溫柔的海風中,一點一點輕碰著辛喬的唇,像春天的第一顆露珠滴落草地,第一隻蜻蜓輕點湖麵。
周琨鈺就是這樣,她隻放鉤子,等著你自己上鉤。夜色和樹叢成了她們最好的遮掩,辛喬拉開周琨鈺的手,擁住周琨鈺,舌頭探進去。
這座城市濱海,她們在春夜的海風中熱吻,任憑海洋的氣息把她倆染得濕漉漉。
******
辛喬拎起腳邊的紙袋,跟著周琨鈺在夜色遮掩下走進酒店。
周琨鈺刷房卡開門,她跟著進去,揚揚手裡的紙袋:“先聲明,我真是來送外賣的。”
周琨鈺隻笑了笑。
辛喬:……
什麼呀,她真的隻是想見周琨鈺一麵,在經曆了白天那樣死生一線的考驗後。
她甚至想過,把紙袋交給周琨鈺後轉身就走,坐夜班高鐵回邶城,多酷啊。
可周琨鈺吻她的時候,她沒忍住。邀她來房間的時候,她也沒忍住。
周琨鈺靠在立櫃的邊沿,對著坐在沙發上的她問:“帶了
什麼?”
“蛋糕。”辛喬把紙袋打開,把兩塊奶油切片拿出來:“其他帶過來我怕涼了,你今天用腦過度,應該會想吃點甜的吧?”
“唔。”周琨鈺問她:“先喝點水嗎?”
“哦,好。”
茶幾上擺著瓶剩了大半的礦泉水。
周琨鈺下樓前應該正在喝水,接到她電話,沒旋上蓋子便下去了,大地色的口紅淺淺印在白色的防漏圈上。
周琨鈺跟她隔著段距離,虛虛點了點那瓶水:“彆浪費,就喝那個吧。”
辛喬:“……謝謝。”
她喝了一口,喉頭微動,水是沒有味道的,可周琨鈺方才的一吻還殘留在她唇瓣上。
在周琨鈺飽含深意的打量目光中,辛喬放下水瓶:“我真不是為了來跟你做那種事的。”
周琨鈺低頭淺笑,蜷起的手指抵在唇邊:“我知道。”
修長的小腿一晃一晃,酒店毛茸茸的拖鞋掛在她腳上,沒穿絲襪,露出瑩白的腳後跟,拖鞋好像會隨時掉落。
辛喬有點強迫症,恨不得把拖鞋給她穿穿好,彆那樣吊著。就在她盯著周琨鈺的腳瞧時,周琨鈺問:“那現在,吃蛋糕麼?”
“好啊。”
周琨鈺走過來,跨坐在她膝頭。
辛喬一愣。今天培訓,周琨鈺沒出褲裝,穿著條有些職業的一字裙,此時這麼跨坐著,在腿上勒出淺淺的痕。
當那雙琥珀色眸子對過來的時候,辛喬的心亂跳了兩下:怎、怎麼吃?
周琨鈺輕扭著藤蔓般的腰肢,拿起茶幾上的甜品叉,挑起一小塊,喂到辛喬嘴邊。
辛喬又咽了下喉嚨:“我是給你買的。”
“知道。”周琨鈺聲音柔得似下蠱:“張嘴。”
辛喬的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怔怔的張嘴。柔軟的奶油喂進來,再接著,是比奶油更柔軟的唇舌。
周琨鈺吻了過來。
辛喬深吸了一口氣,扶住周琨鈺的腰。
周琨鈺真的太聰明了。
辛喬一直在跟自己強調,跟周琨鈺強調,自己過來不是為了跟周琨鈺做那種事的。或許,她就是怕暴露自己的軟弱,就像辛木做手術前她渴念周琨鈺的擁抱,人在最脆弱的時候,肌膚之親是最直接的撫慰。
周琨鈺居然這樣喂她吃蛋糕,轉過身去又挑起一塊,讓甜膩的奶油在兩人唇齒間融化。
那麼,周琨鈺肯定猜到她下午去做什麼了。
辛喬含著周琨鈺的唇,也許還有奶油作祟,吐字就有那麼一點點不清楚:“今天,我是去出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