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曾一次次質問過,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底線在哪裡。
到現在,在知道了周承軒的那些往事後,輪到周琨鈺不確定了。
周承軒會做到何種地步,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你的工作性質這麼特殊,而木木正要準備中考,接著是大學,然後工作。就算你不擔心自己,難道不擔心她麼?”
辛喬:“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我?”
“你知道大家族裡人人必備的技能是什麼?察言觀色。若不是對人的每一個微表情明察秋毫,難保哪天被吃的骨頭渣子都
不剩。我提前告訴你這些,你配合我表演,或許瞞得過彆人,但騙不過我媽,同樣騙不過我爺爺。”
辛喬笑了聲。
周琨鈺放輕聲:“你不信我?”
辛喬:“我隻是在笑,就算你真的愛我,你的行為,和周家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彆?”
“你不也把我當成一顆棋子,來籌謀完成你的棋局麼?現在你覺得你家的情況暫時穩下來了,就回頭來找我,有想過過去一個月我的感受麼?”
周琨鈺搖搖頭,語氣越發輕:“不一樣。”
“從小我作為棋子,感受從不被家裡重視,但你,”周琨鈺摸了一下她的臉,又被她擋開:“我讓你經曆這些的時候,我會心疼。”
這一個月,周琨鈺真的瘦了很多。
辛喬回憶起周琨鈺先前那個小小壓眉頭的動作。
她剛才那樣看著周琨鈺的時候,周琨鈺是心疼她了。
她不再說話,站了會兒,坐回到沙發上,臉埋進雙掌之間。
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繼續去跟你的豪門貴公子準備訂婚,讓我跟你在這裡私會?”
周琨鈺坐到她身邊:“隻是暫時的,辛喬,我家那邊的情況,我會找辦法解決。”
辛喬抬起頭:“到底什麼辦法?”
周琨鈺猶豫了一下。
辛喬:“不要再把我當一顆棋子了,你不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沒辦法相信你。”
周琨鈺沉默良久,開口:“爺爺當年的手術法,其實有些漏洞,我在跟著俞教授研究一種新的手術法,如果讓爺爺知道我的……實力,那時我會獲得一定的話語權,和爺爺談我不會訂婚。”
“就這樣?”
“辛喬,再給我一點時間。”
辛喬環視一圈室內:“這兒是你租的,還是買的?”
“租的。”周琨鈺答:“沒用我的名字,很安全。”
辛喬再次勾起唇角:“你準備得倒周全。”
周琨鈺坦言:“我想你,不想等事情完全解決後才能見你。”
辛喬手肘架在雙膝上,手虛無的蜷著,還維持著那隨時會把臉深埋進掌心的虛無姿勢。
周琨鈺看了她一會兒,雙手撫上她的肩。
接著,柔軟的唇瓣輕碰到辛喬的耳垂。
辛喬的耳後紅了一片,細小的顆粒從脖根處升起,往耳後和鎖骨蔓延。
她和周琨鈺之間的感情從不是飄渺的紙飛機和象牙舟,從一開始就裹挾了成年人的欲念,春天的躁意結成秋天的碩果碾落成泥,散發成熟到糜爛的氣息。
每次她和周琨鈺在一起,房間裡都是這樣靡靡的氣息。
周琨鈺說的“想念”,顯然也有這一層。
辛喬並沒有斥責她的底氣,因為在她的嘴唇碰過來時,辛喬也有同樣的渴念。這讓辛喬想起她們初次親密的時候,自己的渴念中懷著近乎顫栗的畏懼。
畏懼那樣的纏綿,會怎樣侵吞人的靈魂。
周琨鈺的吻順著辛喬側臉往下移,像爬過腐爛碩果的螞蟻,在甜出了發酵意味的氣息裡勾起人心裡的癢。
她吮著辛喬的唇角問:“你想我嗎?”
“一點點也好。”
是示弱,卻也是拋向水麵的餌。
辛喬幾乎屏住了呼吸,總覺得一個“想”字若隨呼吸溢出,還不等飄散到空中被耳朵捕捉,就會被周琨鈺直接吸走。
什麼妖精,吸的不是人的精魄,是人的感情。
呼吸太難,她忍不住啟唇,周琨鈺的舌頭鑽進來。
她本能的,微微探出一點舌尖。
那樣的柔軟讓她忽然一陣反胃,推開周琨鈺。
周琨鈺靜靜看著她,一側的唇瓣上,沾著唇齒交疊的半點晶瑩。
辛喬隻看了那過分旖旎的情狀一眼,便挪開眼神:“我得回去了。”
周琨鈺往沙發後縮了縮,坐端正了些:“嗯。”
辛喬站起來往門口走,她也沒有再留。
拉開門前,辛喬低低的聲音從玄關傳來:“我就是沒想到,我辛喬有天會跟準備談婚論嫁的女人偷情。”
門悄無聲息的關上,連發出那發泄般“砰”的一聲也不行,唯恐被人聽到。
辛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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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周琨鈺收到n的消息。她如約來到圖書館。
仍是透過叢書上方布滿灰塵的縫隙,私家偵探告訴她:“何語蓉那邊有鬆動,我會去象城再跟一跟。”
何語蓉便是何照的姑姑。
從圖書館出來,周琨鈺又接到周承軒的電話:“明天兩位美國的醫學期刊編輯到邶城,你安排一下,替他們接風。
“好的,爺爺。”
周琨鈺氣質端秀,又是學醫出身,替周承軒出席這樣的應酬,很能替他掙回麵子。
應酬的夜晚無人查她行蹤,結束後去與辛喬見麵是安全的。她給辛喬發了條信息:“明天晚上見?”
辛喬卻根本沒回。
周日下午,舊筒子樓。
日頭逐漸曬起來了,辛木怕熱,在寫字桌邊寫卷子時,老式電扇吱悠悠的吹著。辛喬買完菜回來正收拾冰箱,盤算著今晚弄個醬爆雞丁、地三鮮和糖漬西紅柿。
劉奶奶顫巍巍的聲音傳來:“小辛,小辛呐!”
辛喬從廚房出去的時候,聽見辛木在屋裡嘟囔:“準是貓又跑了。”
果然劉奶奶一見辛喬就急得直拄拐:“我家大咪又跑二樓遮陽篷上去啦!”
辛喬:“我洗個手就跟您去。”
走到樓下,辛喬抬頭一看,大狸花貓正抄著手在遮陽篷上臥著呢。
貓這種動物就是這樣,往上躥的時候多高都敢,然後回頭一看:好嘛,不敢下來了。
辛喬轉身:“我去張叔家借梯子。”
“彆彆,不用,上次我女兒來看我,我讓她給
家裡買了架梯子,就在屋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跟我去取。”
“……劉奶奶,您這是打算長期作戰呐。”
“嗨,你知道我家大咪,本來是流浪貓,我收養的,它性子就這麼不拘,我天天把它關屋裡也不是個事兒啊。”劉奶奶說:“少不得有麻煩你的時候,你每次都去小張家借,多麻煩。”
“行,梯子在哪兒您告訴我。”
“你跟我來。”
辛喬扛出梯子架好,試了試牢不牢,敏捷的攀爬上去。
這高度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可劉奶奶年紀大了,在下麵看得心驚肉跳:“小辛,小心呐!”
攀到遮陽篷邊,大狸花貓喵嗚一聲,與她大眼瞪小眼。
辛喬勸它:“彆僵著了,每次都是我來撈你,你也該熟悉這流程了。”
大狸花貓又喵嗚一聲,晃晃毛茸茸的尾巴。
辛喬撈住它,帶著它往下爬。
大咪交還回去,劉奶奶“心肝寶貝”的叫了好一陣,又對著辛喬道謝:“警察就是了不起!”
“從大雷開始,大家有個什麼大事小情的都是麻煩你們,你除了不愛說話不愛笑,心腸簡直跟你爸一模一樣!”
辛喬回以沉默。
她怎麼會愛說愛笑呢?辛雷的熱情爽朗,很大程度上來自對悲慘前途的毫無知覺,而她不同,從辛雷的人生軌跡上已看透了各種不公,心底懷著深深的憤怒。
那些滾燙的岩漿無處發泄。所以她用淡漠掩蓋憤怒,像座暫且休眠的火山。
告彆劉奶奶,辛喬回到家。
不一會兒又有人敲門,辛喬有些頭疼:又是哪家貓跑了?
打開門,卻是居委會張嬸一張臉:“辛喬。”
“張嬸。”
張嬸帶著兩個年輕人進來:“給你介紹下,這是剛到我們居委會工作的小許和小梁,都是高材生。”
“這是辛喬。”
又叫小許和小梁送上手裡拎的兩壺油一袋米:“快,收廚房去吧。”
一邊很熟稔的往屋裡走:“木木寫作業呢?”
辛木很乖巧的站起來:“張嬸。”
“好孩子,我來看看你爸。”
張嬸走到辛雷的牌位前,點了三炷香,恭恭敬敬鞠了躬,又看著辛雷那張小小的遺像道:“雷哥,我們都想你啊。”
又叫小許和小梁:“快,來敬香,以後我退休了,每年冬夏各一次的烈屬慰問,你們可千萬不能忘。”
其實每每這個時候,辛喬的心裡都有點難受。
辛雷甚至不是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他順利走過了一次次危險的排爆現場,卻因一場因為意外永遠闔上了眼。
敬完香,辛喬送她們出去:“張嬸,你們工作也忙,不用每年都來我們家,其實我爸……”
張嬸擺擺手:“好孩子,咱們不論那些,就是想讓你知道,你爸是個好警察,不管他走了多少年,我們都還惦記著他。”
張嬸跟辛雷年齡相仿,說起來還有點淚沁沁的:“我還記得你爸為舊筒子樓的這些大爺大媽忙前忙後的樣兒呢,我說這話一點不是恭維,你爸啊,真是我見過最正直、也最善良的人。”
“辛喬,你也優秀,跟你爸一樣當了警察,你爸在天有靈,肯定會欣慰的。”
張嬸怕說下去更感慨:“不說了,你忙吧,我帶她們先走了。”
送彆張嬸一行,辛喬想了想,擰了張乾淨帕子,回到屋內,又把辛雷的遺像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照片上的辛雷眉目疏朗,對著她笑。
辛木停下筆看著她擦,忽然問:“老姐,你想老爸麼?”
辛喬收起帕子,沒什麼表情:“我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對他最好的想念。”
辛木:“我一定會好好學,考好大學、當總裁,不給老爸丟人。”
辛喬的心被刺了一下。
攥著帕子往洗手間走:“我去洗帕子,你繼續學吧。”
帕子晾起來後,她站到舊筒子樓下的僻靜處,抽了根煙。
舊街裡滿滿的生活氣息,裡養各種小動物的多,貓、狗、蟈蟈不一而足。
還有鴿子,振動著灰羽的翅膀,滑翔過碧藍藍的天。
辛喬抬眸望著鴿子在她頭頂掠過,煙許久沒抽,煙灰從指間簌簌落下,掉在坑窪不平的路麵上。
心裡想:她和周琨鈺這樣下去,會給辛雷丟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