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高度都是恰到好處的六厘米,襯出腳踝盈盈一握的纖細。
有太多近似的細節昭顯她們來自同一類家庭,甚至縈繞在轎廂裡的香水味都是同一品牌。
在這一切的細節中,那兩張臉卻並不相似。
代瑉萱是溫厚的長相,必須很熟悉的人,才能在那眼頭微微下壓的雙眸中捕捉到一絲媚態。
周琨鈺則五官清冷,卻又被她一貫柔和的笑消解,在你自大以為跟她走近的時候,卻又會猝不及防撞上她眼底那層堅冰。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周琨鈺不算喝得太多,步子很輕,代瑉萱拎著包走在她身後。
在
周琨鈺抬起指紋解鎖的時候,無論她再怎麼淡然,她的身體的確不算適應這樣的酒意。
一個踉蹌,身體有微微向後的一小晃。
代瑉萱忽然撳滅了燈,一隻手臂圈過來,扶住她纖瘦的肩。
黑暗中,周琨鈺一怔。
輕輕啪的一聲,是代瑉萱手裡的包落在地上的聲音。
不是意外,是代瑉萱自己放了手。
因為她拎包的那隻手也要抬起來,與另一隻手形成合圍,用一個完整的擁抱圈住了周琨鈺。
鼻息輕輕打在周琨鈺的頸部動脈上,帶著些許中藥清苦味的香水味環過來,像擁抱之外的第二重擁抱。
周琨鈺一時屏息,感受那吐息似蛇,涼絲絲的,順著她最敏感的一條筋脈往耳後攀爬。
代瑉萱在黑暗的樓道裡輕聲喚她:“阿鈺。”
周琨鈺回過神來,立即要推開代瑉萱。
此時代瑉萱包裡的手機震起來,周琨鈺趁機掙開,撳亮了燈:“阿姐,我猜是大哥打來的。”
代瑉萱的呼吸滯了滯。
周琨鈺並沒有被她的一個擁抱打動,仍是提起了周濟言。
這已是一種明確的拒絕,像一根伶仃的長蒿撐著船駛離河岸,星光散漫的河麵上,她們一人跟著行船,一人留在河岸,漸行漸遠。
周琨鈺問代瑉萱:“你不接麼?讓大哥不高興,不太好吧。”
這麼說倒並非代瑉萱對周濟言有多深厚的感情,而在於代瑉萱把周濟言視為合作夥伴,對代瑉萱這麼有職業精神的人來說,是不會令夥伴失望的。
代瑉萱深吸一口氣,把包從地上拎起來打開,掏出裡麵的手機。
一時間,寂寂的樓道裡響起周濟言的聲音:“把阿鈺送到家了麼?”
一陣靜默,隻能聽到周琨鈺和代瑉萱的呼吸。
代瑉萱這才開口:“嗯,送到公寓了。”
“那就好。”周濟言:“知道你們倆從小關係好,不過到了這年紀還能這麼親近,真不容易。”
樓道再次陷入沉寂,黑暗像搗亂的貓,打翻許多的記憶抽屜,讓那些掩藏許久的畫麵跌下來,揚起一地的塵。
代瑉萱握著手機的手指捏緊:“她是我妹妹啊。”
站在她身前的周琨鈺,挑了挑唇角。
滴一聲,指紋刷開門鎖,甚至沒找一句“我今晚也沒什麼精力泡茶了”這樣的托詞,就邁進去關上了門。
雙手抵著門背靠著,門外很靜,沒有腳步聲,代瑉萱還沒走。
一道門隔開的,是怎樣兩種心情。
裡側外側的黑暗,同樣沉默的兩人,不知這樣對峙了多久,周琨鈺幾乎覺得她聽到了代瑉萱那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一陣腳步聲響起,代瑉萱走了。
周琨鈺按開屋內的燈,走進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想了想,停下正解開襯衫衣扣的手指,拎包匆匆出了小區。
在周圍行人還
多的時候,夜色是不願被窺探的人最好的掩護。
周琨鈺打了輛車,來到南彙景苑。
左右看了看,沒有人尾隨。
一個月的蟄伏是有意義的,誰會相信向來理智的她,在一個月後還沒找回自己的理智、還願冒巨大的風險去找辛喬呢?
一路往小區裡走的時候,她思忖著自己為什麼會來這兒。
是因為今夜喝了酒,所以身體內躁動的欲念格外強烈一點?
還是因為在代瑉萱擁抱她以後,她反而更明確,這世上她貪戀的隻有辛喬的擁抱?
最好是前者,即便她承認自己愛上了辛喬,這樣的情感濃度,仍叫她害怕。
情感是軟肋,她從小受著這樣的教養長大,極不適應這樣的自己。
其實她今天來到這裡是極之可笑的,雖然她約了辛喬,但辛喬根本沒回複,她覺得辛喬今晚根本不會來。
辛喬上次離開前的那一句,擺明了打從心底不接受這樣的相處模式。
一個從來走在朗朗光下的人,怎肯拋卻驕傲,委身於這樣的黑暗。
周琨鈺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仍是乘電梯上樓。
更可笑了,難道覺得自己去那屋裡待一待也是好的?
不過一間小屋,眼神拋得遠一點都要撞在牆壁上彈回來,到底有什麼值得貪戀。
她有過一瞬間念頭,不要走出電梯,直接重按“1”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雙腿卻似有自由意誌,仍是帶著她走出去。
沒想到門前有人。
她不太信賴這小區治安,第一反應是緊張。
但很快的,黑夜裡殘存的陽光味道飄過來,是辛喬身上才有的味道。
雙眼漸漸適應,捕捉她熟悉的輪廓,清雋混著倔強,漠然混著驕傲,辛喬就是這樣的矛盾體。
一如她剛開始分明深深厭惡著周琨鈺,卻縱許了周琨鈺的入侵。
一如她現下站在這裡,淡漠的外表下卻強壓著憤怒。
她對周琨鈺不滿意,更重要的,她對自己不滿意。
那雙眼在質問,為什麼要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
周琨鈺默默的走過去,打開門,自己先進,辛喬跟著她走進來,兩人在玄關處換了鞋,又沉默走進客廳。
“坐啊。”周琨鈺指指沙發:“等多久了?累麼?”
辛喬語調發沉:“不要問我等多久了。”
不要提醒我在如何踐踏自己的原則,等待的一分一秒,都化作踩在上麵的腳印,來回碾壓。
辛喬:“你隻能問我,我來這裡乾什麼。”
周琨鈺頓了頓:“你來這裡乾什麼?”
“來跟你偷情。”
辛喬在沙發上用力拽她手腕,窗外分明將要入夏,她卻像片秋天的落葉邊墜落,而承接她的是一個冬日般嚴寒的懷抱。
辛喬把她兩隻腕子壓在沙發的牛皮紋路上。
她來這裡總不開空
調,要麼忘了,要麼來不及,沙發皮悶悶的,說不上是涼還是熱。
辛喬的吻落在她頸間,又變回了初夏的驟雨。
周琨鈺微揚了揚下巴,不出聲。
辛喬低聲問:“你換香水了?”
周琨鈺抿著下唇:“沒。”
大概沾上代瑉萱的中藥苦香隻是一瞬,周琨鈺自己的香水味占領高地,辛喬沒再追問。
隻是一字裙的端莊成為虛設,重重疊疊掛在腰間像積雨的雲。
周琨鈺推她:“你沒洗手。”
躺在沙發上,望著辛喬沉默往洗手間走的背影,連向來挺直的肩背都往下塌了一截。
周琨鈺的心忽然就扯了一下,忍不住想——辛喬這樣性格的人,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來到這裡呢?
簡直像自虐。
辛喬對自己的懲戒是精神層麵,對周琨鈺的懲戒則是相反。兩人的糾纏好似又回到了初識時的模式。
辛喬並不打算休戰,而周琨鈺給的些許回饋,並不像她們曾經的每一次那般儘然。
沒開空調的室內悶的人發瘋,辛喬說:“到一次。”
就放過你。
這好像變成了一場角力,沒有人在享受戰爭的酣暢,隻希望一方的潰敗來得更快一些。
辛喬感受著那股澀意,越來越不安。
她停了下來,坐起身,按開空調。
看了一圈,好像也沒毯子之類的東西,想著周琨鈺的那一身汗,又把空調關了。
周琨鈺坐起來,理著自己的裙角。
其實她之前從不在意這些,甚至故意以此展現自己放縱的另一麵,隻是現在若是維持這樣的情狀,好像在不斷提醒剛才令人尷尬的失敗。
她倆都是女的,這到底算誰不行?
辛喬:“你喝酒了?”
“嗯。”周琨鈺揉按了下太陽穴:“不過沒喝多少。”
辛喬走進廚房,這兒的直飲水機是周琨鈺剛買的,熱水即用即出,也就少了那咕嘟咕嘟燒水、蒸汽透出溫馨的過程。
辛喬倒了杯熱水走回客廳,放在周琨鈺麵前的茶幾上。
嘴角無法自抑的挑起:“本來該衝杯蜂蜜水,可不好買蜂蜜,畢竟外賣騎手來會讓你緊張吧,怕暴露。”
周琨鈺搖搖頭:“沒什麼,讓他放在門口就好。”
辛喬嘴角挑的更厲害:“好,不是你怕,是我怕。”
“哪怕騎手看不到我,我也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在這。”
偷情。
周琨鈺忽然一股倦意來襲:“辛喬,你希望我怎麼做?在準備不充分的時候,直接和家裡撕破臉,然後讓他們來為難你麼?”
辛喬:“如果真讓我選,我寧願這樣。”
“那你的安全怎麼辦?木木的前途怎麼辦?”周琨鈺閉著眼笑笑:“你不了解他們,才不知道怕。”
辛喬:“我知道怕,就像我每次排爆的時候,你以為我不知道怕麼?”
周琨鈺眉心一跳。
“可難道怕爆炸的危險,就躲著炸彈走麼?我隻知道,那樣會讓隱患一直留著,有時候隻有讓危險暴露出來,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才能真正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周琨鈺:“在我們的關係裡,這樣太莽撞。”
辛喬:“到底是我莽撞,還是你膽小?”
“你永遠在準備,永遠在順著他們的遊戲規則跟他們周旋,真就能達到你想要的局麵嗎?隻要你不跳出棋局,他們永遠是製定規則的人。”
“你以為你可以去談判,你爺爺真的會接受麼?如果他不接受,你又能這樣瞞多久呢?”
“到時候我和木木所麵臨的局麵,會比你預想的更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