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鈺一個人坐了會兒,辛木實在沒忍住,悄悄回頭看了眼。
隻見周琨鈺端端正正坐著,等得還挺專注,連手機都沒玩,雙眼望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什麼。
辛木越看越覺得,怎麼身影顯得那麼孤單?
怎麼神情顯得那麼落寞?
入秋了,穿得那麼少的她冷麼?
入夜了,沒人搭理的她心痛麼?
啊啊啊啊啊辛木你在想什麼!辛木放下筆揉亂了自己的頭發,告誡自己:抵住!抵住啊!
五分鐘後,她沒抵住,捧著英語書走過去:“你能陪我背書麼?”
周琨鈺笑了:“好啊。”
她看了看辛木的包書紙:“怎麼壞了?”
“每天翻得太多了吧。”
“給我。”周琨鈺又問:“有膠帶麼?”
她們家客廳的燈是暖色調,融融的灑下來,柔化了周琨鈺的輪廓,辛木站在一旁看著她低頭認真貼好書皮的側臉。
直到周琨鈺揚起臉來,唇角的弧度也柔潤:“好了。”
辛木在她身邊坐下。
低著頭,手指撫了撫被貼好的書皮,又翻開,眼神無意識的盯著書頁上的一句課文,小小字母U變成眼底的笑嘴,既然她都已經過來找周琨鈺了,她應該衝周琨鈺笑笑的,但事實上她有點想哭。
籠罩著書頁的暖黃燈光,變作甜到儘頭反而能嘗出一絲酸味的蜂蜜,擠進人的眼睛。
周琨鈺好溫柔。
對辛木來說,辛喬當然是關心她的,但長久被生活打磨的辛喬,關心方式已變得粗糙而直接。周琨鈺帶給辛木的溫柔,則是父親忌日一個溫暖的擁抱,和一張不仔細貼好好像也無所謂的舊書皮。
辛木直覺,周琨鈺是個好人。
一個溫柔的好人。
可為什麼這樣的人,會讓她姐這麼難過呢?
她看著周琨鈺,嘴張了張。
周琨鈺柔和的問:“怎麼了?”
她想問“你跟我姐為什麼分開”,可她問不出口,周琨鈺和辛喬之間的事也不是她能乾涉的。
她隻說:“你陪我背這段課文吧,哪兒不對,你告訴我。”
把英文課本交給周琨鈺前她趕緊速記:“我再看一遍。”
周可玉出來時,看到周琨鈺和辛木在客廳裡背書。
周琨鈺含著淺淺的笑意,有時辛木卡殼,她嘴唇微張吐出半個音節,辛木就心領神會的背了下去。
辛木見她出來:“可玉姐姐,我姐怎麼樣?”
“感覺精神還不錯,放心吧。”
“謝謝你來看她,還給她熬粥。”
“大家都是鄰居,應該的。”周可玉說:“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來叫我。”
“我送送你吧。”
辛木回來時,看到周琨鈺還在沙發上坐著。
她往辛喬虛掩的房門瞟一眼:“
你不去看我姐啊?”
周琨鈺彎唇笑笑:“我先陪你把這篇課文背完。”
屋內的辛喬等了會兒,沒見周琨鈺進來,反而又聽到客廳裡又傳來低低背書的聲音。
這人乾嘛呢?
她想探頭看,可躺在床上的視角讓她什麼都看不到。
她該下床出去麼?
手指捏了捏被角,猶豫了一瞬,賭氣似的一摔。
出去乾嘛!
話是她自己說的,讓周琨鈺回邶城後彆再找她了。決定是她自己下的,絕不再跟周琨鈺不清不楚下去了。
不管周琨鈺怎麼樣,她自己得保持理智,絕不能著了妖精的道。
辛喬想了想,手機拿起來,玩一款早已過時的消除類小遊戲。她不是電子人,總是這樣跟不上節奏。
其實她的耐心被工作和生活磋磨完了,不適合玩這個。
不知“死”了幾次後,背書的聲音消失了,門被輕輕敲了兩聲。
周琨鈺見她不應,推開門,一張白皙的臉混著窗口灑進的月光。
辛喬努力不看她。
周琨鈺踱到她身邊,把手裡拎著的水果放床頭櫃上,雙手背著,看了一會兒:“消那個毛線球。”
辛喬覺得奇怪:明明周琨鈺一說之後感覺這麼明顯,她自己怎麼沒看到?
“消那團羊毛。”
“消那把鏟子。”
辛喬一下將手機放下——這遊戲是沒法玩了!
儘量冷著張臉問:“周琨鈺,你到底想乾嘛?”
周琨鈺語氣帶著點無辜:“想讓你至少通關一次。”
“我不是說這個。”
周琨鈺笑了。
辛喬在心裡罵:媽的,又被逗了。
周琨鈺走到椅子邊,坐下,上麵傳來周可玉剛剛坐過的溫度,讓她抿了抿唇。
撇一眼床頭櫃,之前周可玉端著的那碗粥已經被吃完了。
開口問:“她喂你的啊?”
辛喬默默不說話。
周琨鈺又問:“你一回來,她就到你家幫你熬粥?”
“你們,挺熟啊。”
辛喬大著膽子頂了一句:“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有。”
周琨鈺不坐椅子了,直接坐到她床沿,柔和的視線絲毫不閃躲:“我吃醋。”
辛喬的心跳猛漏一拍。
定了定神,嘴裡輕描淡寫:“犯不著。”
周琨鈺:“鏡山的醫生讓你回家後臥床的?”
“嗯,但我覺得,其實沒必要。”
“身體有什麼不適反應麼?”
辛喬剛要搖頭,被周琨鈺伸手捏住下巴:“身上有傷,彆搖頭,說話。”
滑膩的觸感讓辛喬一滯。
然後才拂開她的手,嘴裡回答:“沒有。”
周琨鈺點點頭,起身拿了個蘋果開始削皮。
她突然覺得
,心理科同事一直跟她說的、而她從未完成過的“自洽”,這一刻辛喬身邊完成了。
在辛喬身邊,她覺得坦然,覺得安寧。
兩人之間默默無話,窗口透進的月光灑在周琨鈺身上,又淌到地上,讓逼仄的臥室變成了一小片銀白的海。
床成了托著兩人的行船,隨著風吹樹影的光影變遷,於海麵的擺蕩間輕輕搖曳。
辛喬覺得心跳很快,不是因為身體的傷情,而是因為眼前的周琨鈺。
甚至她沒看周琨鈺的臉,隻盯著她握刀的手指。
周琨鈺切了一小片下來,遞給辛喬。
“我不愛吃蘋果。”辛木住院那段時間吃傷了。
“不愛吃蘋果,愛吃粥是吧?”
辛喬:……
下意識伸手去接。
周琨鈺挪開了手,又往她麵前遞了遞:“張嘴。”
辛喬瞥一眼:“你剛才不還說我不用人喂麼?”
周琨鈺笑道:“所以你剛才沒讓人喂?這麼聽話?”
辛喬撇了下唇角。
“那我現在說,夜深了,你累了,所以需要人喂了。”周琨鈺聲音放輕:“我是醫生。”
原本正常的四個字,被她混著月光說得無限旖旎。
辛喬盯著那蘋果逐漸氧化的表麵:“周琨鈺,真的,你能不能彆招惹我了?”
她終於肯看向周琨鈺的臉,一雙眸子透著倔:“我跟你認輸,好嗎?”
“你來招惹我,我抵不住你,可繼續這樣不清不楚下去,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也不喜歡這樣的你。”
周琨鈺垂下手。
這下反而是她不看辛喬,盯著自己手裡的蘋果。
左心房微微發顫。
她發現自己所有的難過,並不來自於辛喬那句“也不喜歡這樣的你”。
而是那句——“我跟你認輸”。
從她跟辛喬初識的時候,吸引她的就是辛喬那倔強的靈魂,無論表麵看著淡漠或頹靡,自有風骨和傲氣,好像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低頭。
她不斷接近、不斷引誘,曾經就為了看這樣的辛喬對她認輸。
可現在,當辛喬真的跟她說出那五個字——“我跟你認輸”。
月光化作一把帶來鈍痛的刀,讓心室收縮。
她看過辛喬在鏡山,無論一張臉怎麼蒙塵,一雙眸子始終閃耀。那才是她認識的辛喬,永遠驕傲,永遠明亮,永遠不會湮沒在黑暗裡,哪怕沒有日光和月光的日子,辛喬就是光亮本身。
到了現在,周琨鈺深刻的認識到,她一點也不想要辛喬改變,一點也不想要辛喬認輸。
她想改變的,是她自己。
她站起來,把蘋果放在一邊:“你一會兒想吃的時候再吃吧。”
“對了還有這個。”她打開自己的包,掏出一雙手工縫製的鞋墊,古樸的紅梅與翠鳥花樣:“這是鏡山的一位奶奶自己做的,我們醫療團每人一雙,
你也有,奶奶托我轉交,我給你帶來了。”
“今天我先走,你不適合太累。下周五晚一點我來找你,有話跟你說。”
走出門的時候,她回了一下身:“辛喬,不要對任何人認輸。”
“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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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整周,周琨鈺跑了很多趟周濟言的公司。
辛喬這邊,傷情未愈,隊裡批準她在家休養,暫不歸隊報到。
周四辛木放學的時候,看到辛喬在陽台上澆花。
她趕緊衝過去搶下水壺:“乾嘛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