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辛喬的身體狀況持續好轉。
護士幫她打來午飯時跟她閒聊:“周老師對你可真好,忙成那樣,還每天都來看你。”
辛喬想:周琨鈺對她好麼?
好像,對她最好的是周琨鈺,對她最不好的,也是周琨鈺。
她開口問:“周醫生她們該準備回邶城了吧?”
每天也能從護士嘴裡聽到周琨鈺她們的情況,大部分危急重症病人得到有效緩解,後續的治療可交由當地醫院完成,周琨鈺她們應該可以功成身退了。
護士回答她:“嗯,她們明天就走。”
而辛喬作為傷員,此時移動不便,顯然還要在這裡多留一陣。
她抿了下唇,周琨鈺還沒跟她說過要走的這件事。
今天是周琨鈺在這醫院支援的最後一天,想來很忙,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到了臨睡前熄燈的時候,她才露臉。
很仔細的檢查了下辛喬的傷口:“愈合得很好,會沒事的。”
辛喬心裡知道,這樣的仔細是因為周琨鈺要走了,她的傷情照護,要交給醫院裡的其他醫生了。
周琨鈺怎麼能留下呢?慈睦還有那麼多等著她回去做手術救命的人。
況且,她又有任何理由為了辛喬留下麼?
她們倆早都已經分手了。
辛喬有種感覺,在鏡山的這段日子,是被摘出她們的生活軌道而獨立存在的,在這裡的周琨鈺,不是平時的周琨鈺。
那些溫柔,那些眷戀,那些輕捏她掌心的繾綣,隨著她們先後離開鏡山,便將像這裡頭頂的星空一樣,隻能留在這裡,帶不進她們的未來。
回到邶城,周琨鈺還是周家的三小姐,她還是普普通通的排爆手,她們的問題從來沒有解決過。
辛喬甚至覺得,也許周琨鈺根本就不會開口跟她告彆,而隻把這段日子當一場夢而已。
夢醒了就醒了,忘了就忘了,誰會刻意去跟夢裡的人告彆?
辛喬不知道周琨鈺為什麼不說話,對她而言,過於稠厚的月光像粘住了她的嘴。
終於,周琨鈺雙唇微翕。
“我要回邶城了。”在辛喬意想不到的時候,她說出了這句話。
辛喬:“哦。”
其實說出來了,感覺也就是普通的一句話,為什麼周琨鈺顯得這麼鄭重?
回了邶城,她們不還是沒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沿著各自的人生軌道漸行漸遠?
等周琨鈺說出“再見”二字,她們的夢境就該結束了。
可周琨鈺站在她床邊沒走。
“我覺得。”周琨鈺再次開口。
她睫毛濾著月光:“我舍不得你。”
被她睫毛濾過的月光是賊,搶著辛喬的心跳漏了兩拍。
舍不得,然後呢?
辛喬緩緩吐出一口氣:“等回了邶城,你就彆再這樣了。”
彆再對我釋放溫柔。
彆再對我目露繾綣。
彆再輕捏我的掌心,好像有很多的話對我欲語還休。
彆再把我們的關係,導向一個模糊不清的曖昧境地。
即便沒開燈,可辛喬躺在窗口透進的月光下,一雙眸子清亮亮的。
她想得很明白了,她不會繼續跟周琨鈺不清不楚下去。
要愛,就坦坦蕩蕩的愛。
不行,就痛痛快快的分。
周琨鈺隻說:“你先好好休息吧。”
轉身走了。
辛喬躺在床上沒閉眼,再一次久久望著天花板,像那夜周琨鈺躺在她身邊時一樣。
周琨鈺說舍不得,那她心裡沒有舍不得麼?不可能的。
天花板上一道一道極淺的痕,看久了,好像便有同樣的紋路印進她心裡。
可至少現在這樣的話,她和周琨鈺,還會留下對彼此的尊重。
而不是一路走往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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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慈睦義診團隊收拾行裝,集結完畢,由當地司機把她們送到最近的火車站。
令周琨鈺沒想到的是,在小巴即將發車的時候,有個老奶奶顫巍巍走到她們的車邊。
該有七十多歲了,滿頭銀發,穿著當地的土布衫子,挎著的小竹簍裡裝著好些鞋墊,繡著紅梅和翠鳥。
拍著車窗喚她們:“醫生,醫生,這些鞋墊是我親手縫的,送給你們。”
眾人連連擺手:“奶奶,我們不能收任何東西。”
“這鞋墊不值錢,就是我的一片心,你們看在我一針一線縫了這麼久的份上,可一定要收。我孫女的命,是你們救的啊。”
奶奶抹著眼睛:“我知道你們這次來鏡山有多危險……”拭了縱橫的淚,又抬眸望著車裡一張張麵孔:“你們一個個的,我得記清楚你們的模樣,以後逢年過節的去廟裡,我一個個替你們祈福呢。”
大家都有些動容,互相看看,輕聲商量道:“收下吧?”
周琨鈺拿到自己的那一雙,奶奶又問:“還有那個受傷的排爆手,也是在這裡住院吧?我也給她做了雙鞋墊,你們告訴我,她住哪個病房啊?”
“奶奶,她還不能接受探視。”
“那這……”
周琨鈺:“您交給我吧,等她傷好了回邶城以後,我幫您轉交。”
“誒,誒,那可太好了。”奶奶從車窗裡把鞋墊遞她:“醫生,那麻煩你,可一定得交給她啊。”
周琨鈺鄭重收下:“好,您放心。”
奶奶望著她笑:“不瞞你說,我孫女住院這些天,一直念著說,她也要像你們一樣,當救人命的醫生呢。”
同樣的話,那個抱著破舊兔子玩偶、有著一雙閃亮黑眸的小女孩也跟周琨鈺說過。
一直到小巴緩緩啟動,奶奶還沒走,挎著空掉的竹簍,一直衝她們揮手。
周琨鈺心裡酸漲漲
的。
平日在醫院待久了,有時不得不麵對一些醫患矛盾,謾罵和侮辱難免讓人沮喪和心寒,像一粒粒灰塵簌簌往下落,每一顆看著不起眼,但積得多了,也是厚厚一層,再去看的時候才發現,一顆初心已被蒙住了華彩。
而今天是難得的晴天,窗外爽朗的一陣風,送來陽光,也吹散灰塵。
為生命而堅守,終歸是有意義的。
隨著小巴緩緩開遠,周琨鈺又望見了辛喬她們排爆的那條隧道,辛喬被送到醫院後,她的同事們繼續在現場搜檢,排除了所有的安全隱患。
而那條終將貫通的隧道,又將帶著那黑眸閃亮的小女孩,和做完手術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還有許許多多和她們一樣的人,走出崇山天塹,去擁抱更廣闊的未來。
周琨鈺心想,她會一直關注這條路修建的新聞的。
醫療團順利抵達邶城高鐵站。
周琨鈺接到代瑉萱的電話:“到了?”
“嗯,到了。”
“司機在高鐵站的停車場等,趕緊回家來吃飯吧。”
“不了,我走了這麼些天,醫院裡壓了一堆事,等空了再回家吧。”
從神經高度緊繃的鏡山回到邶城,醫院是很恰當的過渡場所。
緊急手術時去往手術室要用跑的,仍然在從死神手裡往回搶人,閒下來時周琨鈺揉按一下太陽穴,跟鏡山的連軸轉相比,她竟覺得邶城的工作量是不是有些太輕鬆了,反有些無所適從。
一直到周五,周琨鈺才抽空回周家老宅吃飯。
她剛走進院落,恰見代瑉萱從屋內走來。
代瑉萱看到她愣了一下:“我本來準備到外麵等會兒你的。”
周琨鈺笑笑:“我已經到了。”
代瑉萱並沒讓開,就那樣看著她,好似隔絕了身後的周家,隻在被置景燈打得幽暗的這方小世界與她獨處:“在醫院每天見你都匆匆忙忙的,你瘦了你知道麼?”
然而沈韻芝並沒放任這樣的時刻持續太久:“是阿鈺回來了嗎?”
周琨鈺應了聲:“媽媽,是我。”
對代瑉萱笑道:“我們進去吧。”
兩人往裡走,沈韻芝迎上來:“讓我看看。”
她左右打量,跟代瑉萱說了句同樣的話:“怎麼瘦了?你這孩子也是,知道你是為了集團的發展,但也該好好照顧自己啊。”
她們都默認周琨鈺是去給簡曆“鍍金”,所以認為周琨鈺有自己把控的餘地。
沒人親自跋涉過泥濘的山路。
沒人直麵過廢棄炸彈的威脅。
也沒人行走在死生的刀尖上。
周琨鈺忽然覺得所有的言語都很蒼白,生命麵前來談論這些前途和利益,甚至透出些荒唐的意味。
她不欲多談,隻是笑笑。
沈韻芝:“我讓阿姨多做了幾l個菜,一會兒好好補補。”
又道:“還有個驚喜呢。”
周琨
鈺有些倦,表麵笑道:“什麼驚喜?”
這時她們已走進屋內,沈韻芝望一眼那古董級的座鐘:“差不多快到了。”又瞟一眼代瑉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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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心想:這“驚喜”是她倆一起準備的嗎?
這時一陣敲門聲。
沈韻芝笑道:“這就來了。”
她去開門,不一會兒,回來的腳步聲變作兩人。
居然是周濟言,捧著一束包裝淡雅的蝴蝶蘭遞給周琨鈺:“三妹,辛苦了。”
先出聲的是代瑉萱,有些意外:“怎麼回來了?”
周濟言笑道:“這段時間太忙,太久沒見你,剛好媽媽打電話跟我說三妹今天要回來吃飯,我便抽空回來一趟。”
周琨鈺笑著接過花:“謝謝大哥,很漂亮。”
沈韻芝招呼她們:“好了,人齊了,到餐桌邊坐吧,我去叫爺爺。”
周晉鵬和周濟堯還在一旁理合同,一時間,餐桌邊隻坐著她們三個人。
周濟言笑容儒雅自帶氣場,而代瑉萱和周琨鈺都微垂眼眸,沒有人說話。
現在周琨鈺回味過來沈韻芝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