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麻煩啊。”她這麼說了句,抬起手指,在茶幾邊沿敲了兩敲。
周可玉回家以後,辛喬洗完澡出來,又望一眼防盜門的方向。
恰好辛木聽到她洗完,拿著浴巾和睡衣準備去洗。
跟著她看一眼門口:“有賊?”
辛喬好笑:“你能不烏鴉嘴麼?”
“怕什麼,你不是片兒警麼,他們這叫送貨上門。”辛木鑽進浴室:“我去洗啦。”
辛喬很想抽根煙,又怕辛木一會兒出來聞見。
正猶豫要不要下樓,周琨鈺發來一條微信:“我今晚先不過來了,明天一早要跟阿姐去個地方。”
“等我解決好這件事,就來找你,等我好麼?”
辛喬吐出一口氣。
想起周可玉剛才那
句玩笑:“你可彆後悔。”
“喜歡她,可比喜歡我麻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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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喬不後悔,她的喜歡是月光,直愣愣照在地上,不會因受挫而靈活的拐彎,所以後悔也無用。
回房,靠在床頭,呆呆望著月光透過窗扉。
她隻是回想起那晚代瑉萱和周琨鈺在一起的模樣,忽然想:周琨鈺還會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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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回到公寓,收到代瑉萱信息:“明早七點來接你去機場。”
放下手機,打開淋浴。
嘩嘩的水流衝下來,周琨鈺撫了一把自己的臉。
她今晚決定先不去找辛喬,是因為她覺得,在事情還沒解決好的時候過去,就像辛喬自己說的,是欺負,是不負責。
而辛喬始終沒回她信息。
第二天一早,周琨鈺起床簡單收拾了下,代瑉萱發來:“我到小區門口了。”
她是打車來的,沒用家裡的車。
這趟旅程,儘量隱秘而低調。
周琨鈺坐進去,窗戶打開一條縫。
火燒火燎的春夏過去了,秋天變得像山火燃儘的灰,連風都是灰色的,灌進人眼裡,若沒辛喬照耀,連瞳仁都會變成鴿子般的顏色。
代瑉萱跟她一並坐在後排:“睡得好嗎?”
周琨鈺望著窗外:“嗯。”
這並非假話,在心裡做出決斷後,她一直帶著一種坦然的寧靜,睡眠的確比以前好了許多。
她隻是,已經很想辛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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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到機場,代瑉萱換了登機牌,跟她一起去安檢。
周琨鈺低頭看了眼,目的地寫明為“蘇城”。
她排在隊伍裡安靜依然。
代瑉萱:“你猜到了。”
“嗯。”
近兩小時的航程,機翼劃過灰蒙蒙的天。
一走出機艙,周琨鈺頓時覺得走進了一汪池水。
南方空氣中濕度太大了,尤其在邶城趨於乾燥的秋日,這種對比越發明顯。
代瑉萱提前約好了一輛車,自己開車載著周琨鈺,駛離機場。
一個多小時後,她們進入湖城。
又開了一會兒,一座淡白的建築出現在視野裡。
代瑉萱望著她側臉:“要下車麼?”
周琨鈺點頭:“其實,我一直想去看看。”
院長已在等候,遠遠望見走來兩個纖窈身影,一個微卷的短發,大氣從容,年齡不大卻透著股沉穩氣度,另一人烏色長發披肩,清麗的麵容十分端莊。
走到她麵前與她問好,院長問:“是來探視周女士的嗎?”
“是,跟您預約過了。”
“這麼多年,倒沒人來探視過她。”院長引著她倆:“二位跟我來吧。”
代瑉萱拖慢院長一步,在周琨鈺耳邊壓低聲:“彆怪我殘忍。”
穿過一條陽光照不到的幽
暗走廊,視線變弱,拖著人本能的腳步放慢。
跟著,一排療養的房間露了出來。
院長介紹:“周女士在1024房間。”
代瑉萱和周琨鈺輕輕走過去。
推開門,一位依稀能見年輕時清麗的老者抬起頭來,望向她們的眼神卻那般虛無。
代瑉萱心底震撼。
周琨鈺反而比她鎮定些,走過去,蹲到老人腳邊,輕輕喚了聲:“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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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生人的靠近,老人一瞬變得像無措的小女孩。
眼神充滿防備,世界在她的眼裡滿是陷阱和危險。
正當這時,院長一步跨上前來拉開周琨鈺,周琨鈺失了重心,又被院長扶著才堪堪站穩,回眸瞧,原來是方才看著分外迷惘的老人高高揚起了手,似要用儘全身的氣力打下來。
院長揚聲朝外麵喊:“小楊!”
一個護士匆匆進來,把胸口喘得像風箱的老人攬進懷裡,安撫著她過分激動的情緒:“沒事了。”
老人的聲音分外枯啞,像秋日裡被抽乾了最後一絲水分的葉,喉嚨裡喝喝的:“有人要害我!哥哥,你快來救我!”
周琨鈺和代瑉萱是外科醫生,見過許多殘酷的場麵了,眼前一幕,仍是看得心驚。
其實那時陽光正好,淺白的光線從窗口透進來,讓窗沿一盆石斛蘭淡白的花瓣也顯得通透。隻是有時美好反而被用來襯托殘忍,在明晰的光裡,老人的眼神令人震撼。
對世界滿滿的不信任,那是一個心裡沒有底的人,世界於她而言變成一個空洞的黑洞,她一路往下墜,誰都托不住她。
誰能相信,這是揮斥方遒的周承軒的妹妹。
代瑉萱站在窗邊,方才說那句“彆怪我殘忍”的意思,是她總得帶周琨鈺來看一看,家族棄子的下場。
護士仍在安撫:“沒人要害你,馬上吃飯了,今天吃你最喜歡的南瓜粥,我喂你好嗎?”
她想暫且放開老人,老人卻緊緊攥住她,院長說:“你在這,我去幫你拿。”
自己轉出去端了餐盤,上麵盛著南瓜粥和蒸蛋羹。
周琨鈺默默看著護士喂了一會兒飯,走上前放輕聲:“能讓我試試麼?”
“可是……”
周琨鈺衝她笑笑:“我小時候生病,姑婆也給我喂過飯的。”
護士望向院長,院長點點頭,她便退開來,把調羹交到周琨鈺手裡。
畢竟這麼多年,從沒有家人來看過老人。
周琨鈺坐上圓凳,舀一勺南瓜粥給老人喂過去,老人不出意料的一揚手,狠狠打翻在她身上。
周琨鈺也不惱,抽了張紙巾,把灑在一字裙上的南瓜粥擦乾淨,又舀起一勺粥:“我給你講張仲景的故事好嗎?”
老人瞪著她,她柔婉的笑。
代瑉萱望著周琨鈺唇邊的笑意,覺得心酸。
她記得小時候有次周琨鈺生病,周素音過來
探望,那時周琨鈺不過幾歲,藥苦得驚人,她卻不敢跟沈韻芝抱怨分毫,一張小臉皺皺的蒼白。
周素音坐到床畔,那日喂周琨鈺吃的是什麼粥?不記得了。隻記得她的聲音沉穩而令人心安,一頭濃密黑發束在腦後,笑問周琨鈺:“我給你講醫聖張仲景的故事好嗎?”
現在,換成周琨鈺給她喂完了粥,站起來。
院長提醒:“周小姐,按我們的規定,每日的探視時間有限。”
“好。”周琨鈺最後握了一下老人的手,要抽回手的時候,老人遲疑的,在她小手指上一勾:“我哥哥呢?你認識我哥哥嗎?”
周琨鈺的心揪了下。
周素音還記得周承軒,最後在她心裡殘存的,是兄妹二人幼時交好的模樣。
她與代瑉萱跟著院長往外走,代瑉萱交代:“請務必好好照顧她。”
“這是自然。”院長點頭應下:“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療養院的條件很不錯。畢竟這是周老先生投資建的,每年該撥的款項也從不會少。”
兩人走出療養院,回到代瑉萱開過來的車上。
周琨鈺坐上副駕,給自己綁好安全帶,又抬眸望一眼不遠處那淡白的建築。
開口道:“我記得從我們小時候開始,姑婆和爺爺的關係就不好了。”
“她不常來我們家,不過我們小時候還是能經常聽到她的名字,因為她是非常優秀的兒科醫生,跟爺爺的聲望不相上下。”
後來,周素音跟周承軒關於集團如何發展的矛盾,再不能轉圜。
再後來,周素音憤而離開了慈睦,在邶城醫療圈處處碰壁,鬱鬱不得誌了幾年,離開北方回到南邊小城,在一家醫院裡出任兒科醫生。
又過了幾年,她離了婚,精神狀況也急轉直下,據說是因為一項研究遲遲得不到醫療圈的認可,整個拖垮了她的意誌。
到底為什麼得不到認可?是否與周承軒有關?
其中的真相,周琨鈺和代瑉萱她們這些晚輩就不得而知了。
很容易想象周素音清醒的那最後幾年的樣子。
收入大幅減少的同時還要貼補研究,後期幾乎可以用“清貧”二字來形容。丈夫不知是不能共苦,還是出於其他什麼原因,離開了周素音,每日她鬱鬱不得誌的從醫院回家,對著冷燭殘羹。
尤其逢年過節,那般的冷清更如鈍刀,反反複複在人心臟上磨。
失卻優渥生活不駭人,真正令人難以承受的,是失去了世間的根。
無論醫療圈還是生活中,再無一人真心的接納她。周素音從小在優渥環境長大,自有她的驕傲,像輕薄的瓷器,愈美麗就愈易碎。
周琨鈺想,可能周承軒還是不夠殘忍。
他在南方斥資建了這座療養院,不許任何家人來探視,算是保全了一貫傲然的周素音最後的尊嚴。
或許,他就該讓每個家人都來看看周素音的下場,這樣敢於反叛家族的人,是不是就會更少一點。
周琨鈺嘲諷的勾了勾唇角,代瑉萱看她一眼,她的黑色一字裙那般端雅,上麵卻殘存著南瓜粥灑上的一圈斑駁的痕。
代瑉萱發動車子,開了一段路後,周琨鈺意識到:“不去機場麼?”
“我這趟過來,祝教授托我去見個她以前的同學,我先送你去酒店,我們明天一早回邶城好麼?”
等車停下,周琨鈺跟著代瑉萱下車,辦理入住拿了房卡。
代瑉萱直接走了,她乘電梯上樓。
為什麼江南水鄉的酒店裝修一定要是木質,好似時光倒流,一推開木窗扉就能望見碧粼粼的湖。
周琨鈺放下包,打開窗。
她這視角望不見湖,但空氣裡的濕度讓人像浸在水裡。
她很懷疑代瑉萱是真的把時間管理做到如此地步,還是見人隻是托詞。
就為了給她一段獨處時間,讓方才去療養院的感受,像湖裡的浮塵,一點一滴沉下來。
變成心裡堆積的淺灘,讓那樣的後怕變得不容人忽視。
周琨鈺靜靜望著窗外。
好,既然代瑉萱讓她體會這些,她就好好體會到底。
然後再來看看自己心裡已打定的主意,到底會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