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2)

好的壞的春天 顧徠一 18100 字 9個月前

周承軒盯著石桌上的棋局。

他的棋力,自然不可能比不過辛喬,隻是常年在幽竹掩映的老宅裡坐著,陡然一暴露在這樣直愣愣的陽光下,晃了下神,便落錯了一子。

張張嘴,悔一步棋,還有盤活全局的可能。

可人生也如落子,哪會給你毀棋的機會呢。

他笑一笑認輸作罷,站起來叫辛喬:“走吧,上樓去找阿鈺。”

舊筒子樓五樓,周琨鈺正陪辛木刷題,辛木有道數學不會,周琨鈺這個學霸來給她解惑。

聽見腳步聲,很平靜的起身來應門:“爺爺。”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這周末能陪我去個地方麼?”

周琨鈺點頭:“好的。”

周承軒離開後,周琨鈺問辛喬:“爺爺找你說什麼?”

那時她倆正在廚房裡洗水果,辛喬彎了彎唇:“說我棋力不如他,可運氣好,贏了他一局。”

“其實我哪裡是運氣好呢?老爺子好麵子,不承認罷了。”

說話間努努嘴,示意辛木還在客廳。

周琨鈺點點頭。

兩人收拾好廚房,一道下樓去買菜。

辛喬盯著自己腳下晃動的影子,被秋末近午的陽光塗寫得分明:“你爺爺跟我說,其實當年害我爸出事的那富家子,現在還常常回國。”

她把整件事說與周琨鈺聽。

周琨鈺問:“拒絕了爺爺,後悔麼?”

“後悔得要死。”辛喬:“你知道我們是那種很老式的家庭,清明和忌日去掃墓都要下跪的,父仇不報……‘父仇’,這個詞是不是很武俠電影?”

周琨鈺知道她心裡難受,所以顧左右而言他,不說話,默默陪著她。

“人都會有不那麼光明的想法,我也有一瞬間想過,是不是求一求你爺爺,他就能幫我解決這件事?靠我自己去找當年的目擊證人,不知找到什麼年頭。”

“可是。”周琨鈺接話。

辛喬勾勾嘴角:“可是。”

是啊,陰暗的想法人人都有。

可是對辛喬這種好人來說,人生總有——“可是”。

有些線,就是無論如何不能越過。

周琨鈺挽住辛喬的胳膊:“你不是一個人找。”

“我會和你一起。”

“我不會用爺爺的那些方法,我們就踏踏實實的找,用你以後見到你爸,會很有底氣的跟他說的方法找。”

辛喬笑了笑,捏了捏周琨鈺挽在她肘彎處的手。

是日天晴,一列鴿子撲棱棱振翅劃過頭頂高遠的天,帶起一陣熟悉的鴿哨聲。

辛喬抬頭去看,一隻鴿子不知迷途還是怎的,脫離了隊伍。

是迷途,還是自由?

這個問題,在她身邊的周琨鈺有答案。

她問周琨鈺:“你呢,你爺爺要帶你去哪?”

“不知道

。”周琨鈺很平靜:“事情到了這地步,無論他要帶我去哪,我都會陪他走這一趟。”

看看他還有什麼牌。

******

周承軒的秘書很快給周琨鈺發來機票信息。

原來,周承軒是打算帶周琨鈺回一趟南方老家。

周六,周琨鈺收拾行李準備出門。

辛喬多少有點不放心:“他找我說了我爸的事,找你又想說什麼?還特意帶你回老家。”

周琨鈺問:“怎麼,不放心我啊?”

“那要不,”她說話間眉尾挑著:“你跟我一起去?”

辛喬搖頭:“我不去。”

我要你一次次為著自己的選擇,向我奔赴而來。

你我之間,不要束縛,全憑一腔赤誠的愛和信賴。

周琨鈺趕赴機場,與周承軒一同飛抵蘇城。

周承軒安排了車來接,開往附近的水鄉。

這便是她們的老家了,景色看在眼裡都有熟悉之感。

車一路開,眼前出現的是一片低矮建築,占地不大,但灰瓦灰磚自有一股專業嚴肅的氣韻。

門口的木匾已隨歲月而斑駁,黑漆上書“濟之學院”幾個隸書大字。

取自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

在全國來說,這所醫學院並不出名,卻因有當地的幾位名醫坐鎮,走出了好幾位後來在全國都排得上名的行業領頭人。

周承軒也是在這裡完成了自己的醫學啟蒙。

周家本就是世代從醫,父親一早看出他是學醫的好苗子。畢業後,他奔赴邶城繼續深造。

幾代家族的誌向累積,落到他這裡,終於著手創立了慈睦醫療集團。

他娶了對他最有幫助的女人,給兒子挑選伴侶時也是同樣的思路。慈睦集團在他手裡從默默無聞到全國領頭,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放下手術刀,成了一個雷霆手腕的商人。

集團發展需要高度集權,他排除異己的時候,不是不心狠。

此刻,他和周琨鈺一同坐在學院操場邊的長椅上,望著球場上酣暢揮汗的少年人。

曾經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滿滿鴻鵠誌,一腔醫者情。

很是記得那日父親來學校找他,一臉嚴肅的站在操場邊:“阿軒。”

他心中一凜,把球丟給同伴,快速走過去。

“你還有空這樣去玩?”父親隻是這樣點了他一句,背手離開。

從小多少人誇他天縱奇才,他一早知道,幾代家族的籌備積累,要由他完成開創慈睦集團的大業。

周承軒微眯著一雙略有些昏花的眼,到底是上年紀了,坐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看著籃球投擲的軌跡似有光暈。

籃球隻是一個象征。

他放棄了多少呢。

青春悸動過的紫丁香一般的女孩。

從小親近無間的唯一的妹

妹。

這時唯一的孫女坐在他身邊,防備得隔著距離,問:“爺爺,來這裡做什麼?”

周承軒笑了聲:“阿鈺,我一早知道你有反心。”

“我本來還擔心,你會帶我來這座學院,讓我看一看那早已經斑駁的牌匾,看一看上麵的‘濟之學院’四個字,跟我說,人命至重,有貴千金。”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可真是太失望了。”周承軒道:“那樣的天真,哪裡像我周承軒教出來的孫女。”

周琨鈺唇角揚起的弧度,優柔的,與他仍是一眼能看出相像:“爺爺既然帶我來這裡,應該會告訴我,您接下來準備打什麼牌吧?”

周濟言想要拿到慈睦集團,哪有那麼簡單。

周承軒示意她打開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

周琨鈺低頭翻閱,心驚,卻不露聲色。

周承軒竟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儘數轉給了周濟言。

“我準備開一場新聞發布會,不會承認自己的過失,而會為自己辯駁。”

周琨鈺收起文件,望向周承軒。

到這時,她忽然明白了周承軒在做什麼——

為著跟周承軒角力,她才開始深入了解集團的財務狀況,慈睦作為老牌民營醫療集團,經營思路偏傳統,宜美之類的後起之秀野心勃勃,慈睦的經營早已不如表麵那樣光鮮。

周承軒年歲不濟,可在這時候宣布退位,把這艘旗艦交給更年輕的掌舵人,人人會質疑他沒有經驗,也許會動搖到慈睦的根基。

周琨鈺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她和周濟言會順利開了那場發布會。

那是周承軒放手讓他們開的。

周承軒一手創立了慈睦,現在,他要用自己,完成對慈睦的最後獻祭。

用他的聲譽。他的名望。他奮鬥了終生的醫療行業。

他不認賬,人人罵他辱他,總會更願意把期待投向新一代更年輕的掌權人。

周琨鈺低頭,嘲諷的挑起唇角。

也不知是對周承軒,還是對整個家族。

在那樣幽暗的大宅裡憋悶久了,她們個個都瘋,可是誰又瘋得過周承軒呢?

為了家族發展,他連自己都可以不要,縱身躍入火爐,把一己肉身也變作讓火越燒越旺的柴。

再過不久之後,敏銳的周琨鈺便會覺察,周承軒頻頻出現消化不良,同時日漸消瘦。

再然後,她便會發現,周承軒罹患了胰腺癌。周承軒自己作為醫生最清楚,這種癌被稱為“癌中之王”,根本無可治療。

此時,他坐在青蔥時的校園,望著灑落操場的陽光:“阿鈺,記得小時候我教你寫‘心’那個字嗎?”

“人的心分了三個點,那是在提醒你,身前身後,都是眼睛,你都要留神,才能活得長、走得遠。”

“對你大哥,你要記得提防。你是最像我的孫女,可不要被這環境,給吃掉了啊。”

周琨鈺最後問了個問題:“爺爺,

您卸任之後,會去看姑婆麼?”

周承軒搖搖頭:“落子無悔,人生哪裡有回頭路可走呢??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失去了的,就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

兩人當晚就飛回了邶城,周家派司機來接。

周琨鈺在機場與周承軒告彆,周承軒沒再多說什麼,衝她揚揚手:“去吧。記得,自私一點,心狠一點。”

周琨鈺站在原地,目送著周承軒的車開遠了。

她打車去了辛喬單位門口。

算著辛喬下班的時間,給辛喬打了個電話。

“喂?”

辛喬的聲音在薄暮裡也帶點陽光殘存的溫度,讓周琨鈺像在一個暖意融融的午後般彎起眼睛:“喂。”

又吐槽她:“一個經常不看手機的人,這次接電話倒快。”

“想到你可能會打電話。”辛喬問:“回來了?”

“嗯。”周琨鈺問:“你呢,下班沒有?”

“等等啊,今天做了組恢複訓練,我得先換衣服。”

“你做訓練了?”

“放心,沒牽連到左肩的傷。”辛喬又問:“老爺子的事解決了?”

“等你出來,我慢慢跟你說。”

一整日的奔波讓她此時著實有些累了,站在樹下,一隻手背著,身子軟軟向後靠住樹乾。

本來她可以直接回舊筒子樓,辛喬下班後也是要回家的。

可她就是來了這裡,想著早半小時見到辛喬也好。即便隻是等在這裡,在離辛喬更近的地方,空氣裡些微透出的寒意都令人更放鬆了些。

正值秋末向冬初過度的時間,冷暖空氣懸浮在人四周相愛相殺,周琨鈺指尖透著微微的涼意。

她不能說現在的心裡絲毫不失落,和周承軒回家鄉這一趟,的確帶給了她一種震撼。

可同時,她也感到了一種由衷的輕鬆。

在這以前,她的肩上像始終壓著什麼東西,她看這世界始終戴著名為“應該”的濾鏡。

而現在,這些倏然消失了。

她作為“周家人”好似失去了一部分身份,同時卻又找回了自己。

當她重新開始打量這個世界,她不再去想所有人、所有事“應該”是什麼樣,“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涵義。

在她麵前,樹就隻是樹,光禿禿的,帶著些料峭的味道。

燈就隻是燈,掛在小超市前,晃著悠閒漫步的一隻流浪貓。

黑歸於黑,花草歸於花草,世界重歸真實的質感,像沒經過磨皮的美人透出肌膚紋理。

她安寧了,一顆心在胸腔裡跳躍,穩當當的。

這時辛喬在電話裡叫了她一聲:“周琨鈺。”

“難道你不是來吻我的嗎?”

周琨鈺意識到了什麼,倏爾抬頭。

方才的樹木、燈光、夜色、花草之間,辛喬換回了一身便服,含著笑意向她走來,手機還一直拿在耳畔沒有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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