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喬木著一張臉,抿唇。
辛木忽然拉了一下她放在包上的手:“但你放心,我會挺過來的。”
“每次想到老爸去世的事,我就不斷提醒自己一個道理,人生就是要麵臨很多意想不到的離彆。”
“要是以後見不到琨鈺姐姐了,我大概會難過得像生了場重病,但是,我會好起來的。”
“剛才走之前,我已經跟琨鈺姐姐告彆過了。”
辛喬想起辛木對周琨鈺那個過分鄭重的擁抱。
她當時還以為,那是辛木感謝周琨鈺在辛雷忌日這天陪伴她。
原來,辛木什麼都知道。
辛喬握著辛木的手,遙望著擋風玻璃外的夜色。
她把辛木的手握得那麼緊,可為什麼心裡堵堵的感覺一點沒得到紓解。
辛木那麼聰明,猜到了所有事。
唯有一件事沒猜到——
哪怕辛木能從喜歡周琨鈺的這場重症裡劫後餘生,可辛喬覺得,她要永遠病死下去了。
她固守了在排爆場上的安寧,讓自己免於夜夜不得安眠的良心刑罰。
可失去了周琨鈺,她的靈魂像暴露在春風裡的柳絮,以為春風很柔和很暖麼?不是的,吹著她的靈魂一點點在風中飛揚,灑得天地間到處都是。
直至魂魄不齊。
******
周琨鈺如常上下班。
巡房,看診,開會。
連醫助都沒瞧出她任何異常,中午吃完飯拎著兩杯奶茶走回來:“何照請的。”
周琨鈺笑問:“為什麼?”
醫助眨眨眼:“想不到吧,她談戀愛了。”
周琨鈺接奶茶的手一滯。
然後接過,看了眼杯壁上的標簽:“尋香山茶啊。”
柔和笑著遞回給醫助:“幫我分給其他人吧。”
“不喝嗎?”
“怕晚上睡不著。”
“咖啡你都喝。”
周琨鈺一本正經科普:“奶茶中的咖啡.因含量相當於三點五杯美式。”
醫助吐吐舌頭:“那就便宜其他人啦。”
周琨鈺笑道:“幫我謝謝何照。”
醫助出去送奶茶了,在下午的工作開始前,辦公室裡恢複短暫靜謐。
周琨鈺坐在辦公椅上,抱著雙臂,人往後靠向椅背,仰頭望著被切分成一格一格的天花板。
她覺得自己很陰暗。
人家談戀愛,她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連奶茶都不要喝。
她想了想,站起來走出辦公室,繞到護士站找到何照:“恭喜啊。”
何照平時是那種很倔的性格,這會兒卻還有點不好意思:“謝謝周老師。”
晚上下班回家,周琨鈺在玄關處猶豫了會兒。
然後才換了拖鞋趿進來,放下包,拉開冰箱門。
冰箱燈光照著辛喬昨天做的菜,周琨鈺沒什麼表
情的一道道看過去,漸次回憶著辛喬昨天說要熱幾l分鐘。
把菜放進微波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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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太久,三菜一湯被擺上大理石的餐桌,冒著氤氳的熱氣,被暖黃的燈光打得那麼溫馨。
可事物都有一體兩麵,這樣的溫馨,反襯得投射在桌麵的影子形單影隻。
她舀了一碗湯,夾起一筷肉絲。
吃著吃著,唇邊挑起一抹笑。
她覺得辛喬真的很殘忍啊,人都走了,留下這樣的一桌菜。
那她要比辛喬更殘忍。
不隻是對辛喬,也是對她自己。
留下這樣一桌菜,擊潰了她的思念防線又怎樣呢?
她沒有義務接受辛喬施予給她的、愛人隨時會喪失生命的殘忍。
她絕不會再去找辛喬。
絕不。
******
這天,陳行遠把辛喬叫到辦公室。
陳行遠:“理論考的成績出來了,你覺得你考得怎麼樣?”
辛喬:“應該挺不錯的。”
陳行遠笑:“夠傲的你。不過,也該你傲,你過關啦,轉崗的事沒問題了。”
辛喬垂在褲縫邊的手指蜷了蜷:“我不想走。”
“傻了吧你?”
“陳隊,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早就有轉崗的機會,你怎麼不走?”
“嘿你這丫頭,管起我來了。隊裡就我經驗最豐富,我走了,你們這幫小崽子怎麼辦?”
“陳隊,我也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轉行政崗,真能做出什麼貢獻來保障更多排爆手安全的話,那我拍拍屁股就走,你拉都拉不住我。可是現在,我心裡明知道不是這樣,我走了,總會想,龔遠和楊嘉他們在一線衝鋒陷陣,我自己躲在辦公室裡喝茶。”
“我們明明是戰友啊,一起爆炸火光裡闖過來、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人。沒人想當什麼英雄,不管當初是什麼原因乾了排爆,大家一起走到這一步了,真的隻是良心上過不去。”
“你家情況不一樣。”
“那你家呢?龔遠家呢?龔遠奶奶有很嚴重的慢性病,你愛人身體一直都不好,一直靠你頂著。”辛喬:“其實這麼說也不對,就算家裡人健健康康、互為依靠,難道她們就該承受親人隨時出危險的壓力麼?”
辛喬問:“陳隊,你覺得我們是好人還是壞人?”
“說什麼呢?”
“有時候過年過節備勤,看著外麵一片祥和,心裡也有點小得意,覺得這樣的太平,也有我們的一份功勞吧,我們都是好人吧。可是轉頭想想,對我們的家人,我們又算什麼好人呢?簡直是最自私的壞人。”
“好人壞人我說不清,我隻知道這麼好的機會你不走,你就是個傻子。”
辛喬笑笑:“要不是傻子的話,誰會選排爆這種專業啊?”
世界上有些事,可能就需要傻子來做。
隻不過我深深愛著的人。
她一開
始愛我,因為我是個執拗的傻子。
她現在恨我,也因為我是個執拗的傻子。
******
傍晚,食堂。
楊嘉叫龔遠:“遠哥,你趕緊去看看。”
“怎麼了?”
她把龔遠引到窗口,龔遠一看——
操場上,辛喬正在跑圈。
黃昏天色淡暗,凋敝草木間,塑膠跑道上,隻有她一個人的身影倔強而孤單。
龔遠走出去,一路來到操場邊:“辛喬。”
辛喬好像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跑。
龔遠望著她背影,總覺得姿勢不太對勁。
辛喬又一次從他身邊路過時,仍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龔遠邁步跑向她身邊,近距離望她一眼,麵色立即沉下:“你幾l點從陳隊辦公室出來的?”
“你跑多久了?”
這樣的溫度下,辛喬白皙的額頭上竟然布滿了汗。
辛喬不答他,手臂繼續沉默的揮動。
“辛喬。”
“辛喬!”
所有人都知道辛喬寡言性子倔,絕不算好接近的那種人,隻有跟她同個高中畢業、默契搭檔了多年的龔遠敢這樣伸手去扯她:“你肩上的傷才好了多久?你這麼跑,不要命了嗎?!”
辛喬被他一把扯得失去重心,往前踉蹌兩步,差點摔在地上,龔遠要伸手去扶,她卻勉強站住了。
雙手撐著膝蓋,勾著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龔遠看著她左肩微微發抖,問:“你到底怎麼了?飯也不去吃,在這瘋跑。”
辛喬還在大口喘著,盯著跑道上凸起的塑膠顆粒,馬尾順著一側耳邊垂下。
龔遠問:“理論考沒過啊?其實沒關係,半年後……”
“不是。”辛喬說:“考得挺好。”
“那你……”
辛喬:“我不想走,至少現在不想走。”
龔遠默然一瞬:“你真想好了?”
辛喬點頭。
龔遠歎口氣:“我也猜到了,真下決心從一線離開,不容易,是吧?”
“你既然想好了,就彆這麼虐自己了。”龔遠問:“還是說,你還有糾結?”
“沒有。”辛喬一屁股坐在地上,緩了半天還是沒覺得體能有任何恢複,她真的跑累了:“但是,周琨鈺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龔遠伸手拉她:“你先起來,不冷啊?”
辛喬擺手:“我真沒力了,你讓我坐會兒。”
“就算失戀,你可是辛喬,你不是傲得很嗎,現在就這副鬼樣子?”
“我不是要做出什麼鬼樣子。”辛喬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跑嗎?因為我怕我還剩一絲體力的話,就會跑去找她。”
“我忍不住。”
龔遠動動嘴唇:“那你就去找她啊,你告訴她,現在的技術、裝備都已進步很多了,排爆手絕大多數時候安全都
能被保障了。”
辛喬笑了笑:“你也說了,是絕大多數時候。”
“她跟我說了一句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龔遠,要是陸晴對你說這句話,你也絕不會再去糾纏她的。”
“她說什麼?”
“她說,”辛喬望著夕陽的殘片:“讓我不要對她那麼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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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辛喬龔遠等人留下來加班,陪楊嘉練習手部穩定性。
辛喬的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下。
楊嘉正練鋼筷夾彈珠呢,這細微聲響足以震動全神貫注的神經,彈珠啪嗒一下掉在不鏽鋼盤子裡。
楊嘉:“辛姐,這可不怪我,是你手機突然震了。”
辛喬:“你以為排爆現場就能保證絕對安靜麼?一個專業的排爆手,要確保在任何條件下都能保持專注,以前我們剛進隊時練夾彈珠,陳隊還敲鑼打鼓的在我們耳邊喊呢。”
“重來。”
龔遠看一眼辛喬。
辛喬替楊嘉掐著秒表:“準備,開始。”
秒表上毫秒數不停跳躍,楊嘉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
辛喬凝神盯著她手部動作。
直到楊嘉完成所有步驟,她一掐秒表:“達標。”
所有人都替楊嘉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專注在楊嘉的訓練上,辛喬看上去也與他們彆無二致。
隻有龔遠想,找辛喬的是周琨鈺嗎?
隻有龔遠知道,周琨鈺對辛喬意味著什麼。
當楊嘉開始收拾彈珠的時候,辛喬盯著秒表上那棱角分明的數字看了一會兒,突然丟開秒表,開始往外狂奔。
楊嘉愣了:“辛姐這是要去哪兒?”
她不知道方才靜靜躺在辛喬手機裡的名字,也許是——“周琨鈺”。
也許是周琨鈺來單位找辛喬了。
這個名字,在辛喬的胸腔裡劇烈跳動,撞在四周心壁上,發出不容忽視的回響。
媽的,辛喬在心裡罵,為什麼還是忍不住。
她真的不敢再見周琨鈺了。
在麵對周琨鈺時,她深知自己的脆弱。
隻要一見周琨鈺,她便會克製不住的自私,克製不住的殘忍。
她沒有辦法不想跟周琨鈺在一起。
她懷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路狂奔,跑到單位門口,習慣性去看周琨鈺站過的那棵樹下。
那兒居然真的立著個纖長的背影。
辛喬腳步慢下來,聽著自己的一顆心反應滯後的還在胸腔裡狂跳。
不是周琨鈺。
看著那一頭微曲的短發,她已經知道了,是代瑉萱。
代瑉萱來找她乾嘛?
辛喬定了定神,走過去。
代瑉萱聽到她腳步,自然的轉過身。
辛喬站在她麵前,一張臉不知該是什麼表情。
代瑉萱笑道:“不好意思,辛警官,打擾你了。”
辛喬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裡發硬:“什麼事?”
代瑉萱:“本該請你喝杯東西,不過你應該很忙,所以我來問你一句話就走。”
“嗯。”
“你和阿鈺,是分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