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靜躺在床上。
窗外的風還在繼續吹著,客廳裡辛木的筆尖唰唰不停,甚至她們互相依偎的姿勢都沒改變,但兩人都知道,她們之間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了。
不知躺了多久。
久到辛喬想周琨鈺是不是睡著了。
周琨鈺輕輕開口:“你猜外麵落日了嗎?”
辛喬忽然一陣心酸。
窗簾拉著,那輪她根本沒有親眼見到的、碩大的、橘色的落日,卻如同一杯放置太久又被打翻的橘子汁,滲進她心臟的每一個褶皺縫隙。
她想回應周琨鈺點什麼,可她開不了口。
直到周琨鈺說:“我們是不是該起來做飯了?”
辛喬啞著嗓子:“對。”
兩人起身,明明房間裡暖氣這麼足,辛喬卻覺得後背涼涼的,周琨鈺擁抱帶來的溫度在快速流失。
穿衣時她倆各自沉默,隻有衣料的窸窣摩擦聲。
推門出去。
辛木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甚至聽到她倆出來,連頭都沒抬一下。
繼續扮演一塊好似什麼都不知道的合格背景板。
直到周琨鈺坐到她對麵笑道:“木木,晚上想吃什麼?”
辛喬雙手插著口袋,隔了段距離靠牆站著,窗外已是黃昏,辛喬的臉陷落在一片陰影裡,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辛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忽然一鼓作氣開始往外報菜名:“紅椒肉絲韭黃肉絲紅燒肉小炒肉番茄炒蛋炒土豆絲熗炒包菜……”
辛喬走過來在她太陽穴上戳了一下:“美得你。”
辛木:“總之我今天真的很餓,你倆快出去買菜吧。”
辛喬看了周琨鈺一眼。
周琨鈺站起來:“走吧。”
辛木趕緊攘攘辛喬。
辛喬心裡那片如打翻橘子汁般的夕陽,始終沒有退潮。
辛木能看出她們鬨彆扭了,但辛木如何能明白她們決裂到了何種地步。
周琨鈺和辛喬一起出門,走進電梯。
辛喬看她按下負一樓:“要開車?”
周琨鈺:“嗯,木木想吃得豐盛一點,我們去大超市吧。”
兩人開車出門。
從元旦開始,濃鬱的新年氛圍已經開始彌散了,今年過年早,走進超市的時候,音響裡已開始歡快的播放“恭喜發財”樂曲。
周琨鈺推了輛購物車,辛喬接過。
今天是工作日,但人們陸續下班,超市裡漸次熱鬨起來。
恩愛的年輕夫妻,和睦的一家三口,白發蒼蒼的老兩口。
有人在選甜豆。有人在說今天的香蕉太青澀。有人在說蝦很新鮮。
平凡日常如一副圖景,徐徐在辛喬和周琨鈺麵前鋪展。
所有人都能擁有的平凡日常,為什麼對她們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辛木是好心,
想讓她們一起出來買菜增加相處時間,卻無意間把她們推到了更殘酷的境地。
周琨鈺聽人說蝦新鮮⑴_[]⑴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看了看,拿起一盒放進購物車。
然後輕輕的挽上了辛喬的胳膊。
辛喬鼻子一堵:“周琨鈺,你能不能彆這樣。”
好像在預演一場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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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默了下,盯著麵前冷藏櫃裡的一排蝦和海鮮。
辛喬的拒絕,讓她打算把挽著辛喬的手抽開了。
辛喬卻突然手臂用力,夾住周琨鈺的手:“彆放。”
也和周琨鈺一起盯著麵前的墨魚圈。
逛超市的全程,她們就一直這樣挽著手了。
為什麼非要到了現在這樣的時候,周琨鈺對熟人發現她們關係的擔憂,辛喬對周琨鈺如何看待代瑉萱的糾結,才好像都沒什麼要緊了。
她們就像超市裡那些年輕的愛侶、中年的夫妻、耄耋的老伴,像任何一對安享著平凡日常的普通人。
周琨鈺一路逛著:“甜豆要麼?”
“西芹呢?”
“炒肉絲要哪種好?”
她語氣太溫柔,神情太專注,吸引著辛喬也逐漸投入進去。
她們交談得那樣親密,好像生活裡最大的事隻是如何做好晚上這頓飯。
直到收銀時,周琨鈺看了眼辛喬,辛喬並沒像每次那樣迫不及待搶上前付款。
周琨鈺打開自己的二維碼。
辛喬把購物車裡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在周琨鈺身後輕聲說:“我這樣的人。”
“欠你的東西會一直記得。”
周琨鈺捏著手機展示付款碼的手指緊了緊。
直至兩人走到超市地庫,辛喬拎著滿滿一兜菜,周琨鈺像方才那般親密的挽著她手臂。
她柔和笑著問:“你真正欠我的,是超市裡買一次菜的錢麼?”
辛喬張不開嘴。
她哪裡不知道呢,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走到車前,周琨鈺要把手從辛木的臂彎裡抽出來了。
辛喬手臂無限用力,不讓她抽,到了連周琨鈺都覺得痛的地步。
周琨鈺低低歎了聲:“辛喬。”
那一聲裡有無奈,有不舍,有寵愛。
被夕陽灑在辛喬心裡的那杯橘子汁,隨時間不斷發酵,她的心變成一顆泡了太久的梅子,所有褶皺帶著酸意無限塌陷。
她牙根也酸了,手臂也無力了,不得不放開周琨鈺了。
周琨鈺很果斷的把手抽走了。
從她始終笑著的神情,辛喬知道她也是難過的,周琨鈺這樣的人,越難過,才要把自己的微笑麵具戴得越牢。
可周琨鈺太清醒。
她不會允許自己當斷不斷,留下更多的後亂。
開車回家的路上,隨著越來越多人下班,路況開始擁堵。
周琨鈺按開手機,選了選,車廂內開始縈繞一
曲歡快的英文老歌:
“Theremayeatimewhenassneedsawyer,
Butdiamondsareagirl'sbestfriend……”
辛喬望著前方無數輛車尾亮起紅燈,風還在吹,枯枝搖晃,可暖氣在車窗上熏出的白霧,讓車裡看上去那樣暖。
事情怎麼會一步步走到這地步呢。
像一幅完整的拚圖,不知從哪一片開始錯位。
如果真要追溯的話,或許隻是因為,她們是太過不同又太過相像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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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後,辛喬鑽入廚房。
周琨鈺跟進來:“我幫你吧。”
客廳裡做卷子的辛木停下筆,凝神聽了聽廚房裡的動靜。
怎麼隻有切菜聲、接水聲,偶爾辛喬會叫周琨鈺幫她剝番茄或拍蒜,再然後,抽油煙機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辛木覺得納悶:這兩人怎麼隻做菜、不說話呢?
還不趁著買菜做飯的時間和好?
直到周琨鈺出來叫:“木木,收一收卷子,準備吃飯了。”
“好。”
辛木進廚房幫忙盛飯,辛喬和周琨鈺依次把菜端上餐桌。
最後辛喬摘下了圍裙,手在流理台上撐了下,好像做這一頓飯耗了她太多精力。
剛巧這時辛木進來問還有沒有菜要端,問她:“怎麼了?累了?”
辛喬搖搖頭。
隻是心跳湧動不規則的節律,令她感到無所適從。
三人一起圍坐在餐桌邊,暖黃的頂燈打下來。
辛木跟方才叫她倆出去買菜時一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周琨鈺端柔的笑了笑:“木木,你到底看什麼呢?”
辛喬淡定如常的吃飯,把一筷肉絲夾到周琨鈺碗裡:“今天炒得還可以,挺嫩的。”
燈光把周琨鈺輪廓書寫得那麼柔和,變成一首雅致的民國舊詩,衝辛喬莞爾一笑:“謝謝。”
好甜啊!
辛木心裡快慰了:她讓這兩人一起去買菜又一起做飯的努力,真是沒白費啊!
看來這兩人已經和好了。
她放心的吃著菜:“老姐,你今天怎麼做這麼多?我說要豐盛,是說菜的種類要多,不是說每個菜做這麼多分量。”
“吃你的飯。”
辛木撇了下嘴。
辛喬補了句:“我也餓了。”
事實上辛木偷偷觀察,辛喬也沒比平時吃得多。
等三人都放下筷子,菜還剩了不少。
辛喬站起來,問周琨鈺:“有保鮮盒麼?”
“有。”周琨鈺趿著拖鞋拿過來。
辛喬把沒吃完的菜一道道裝進去,手指很仔細把盒蓋壓緊,她那麼專注,全程沒抬頭,話卻是對著周琨鈺說的:“你明天下班,
可以把這些菜熱來吃。”
周琨鈺頓了頓:“好。”
“知道熱多久麼?”
“你說。”
辛喬一道道菜交代過去,周琨鈺柔柔的點頭。
辛木坐在一邊看著她倆。
直到兩人把菜收進冰箱,最後一道菜是周琨鈺放的。
關上冰箱門,亮光消失,周琨鈺的手在深灰冰箱門上按了一下,身形滯留一瞬。
辛木和辛喬一起望著她背影。
忽然覺得,周琨鈺的這個姿勢,與辛喬方才在廚房流理台上按的那一下好像。
周琨鈺轉過身來:“你們要回去了吧?”
辛喬點點頭。
辛木:“琨鈺姐姐,那我們走了。”
周琨鈺柔婉笑道:“好的。”
辛木背上書包,忽然走到周琨鈺身邊,用力的抱住了她。
周琨鈺錯愕了下。
辛木把臉埋在她身上:“琨鈺姐姐,謝謝你今天陪我。”
周琨鈺溫柔的回抱她:“不客氣,木木。”
辛木聲音壓低,隻有周琨鈺一個人能聽到:“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周琨鈺笑了:“嗯,我知道。”
辛木又雙臂緊緊箍了她一下,才放開。
周琨鈺送她倆走到玄關。
辛喬像是走得很急,辛木出來的時候,她都已經在往電梯口走了。
偏偏辛木跟到她身後,她又猛然一個轉身,辛木問:“你要回去?”
辛木問的並非她是不是忘了東西,而是她是不是要回去。
因為這倆人方才告彆的時候,隻是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一個在客廳暖黃的光裡,一個在電梯口的暗影裡,互相望了一眼。
沒說再見。
然而辛喬頓下腳步:“不了。”
她叫辛木:“快點,還要趕公交。”
兩人坐上回家的公交。
辛喬的包帶鬆垮垮勾在肩上,包放在腿上,包裡放著給辛雷敬酒的酒杯和酒瓶,隨著車身搖搖晃晃,發出細碎碰撞的聲響。
辛木問:“不會撞破吧?”
辛喬搖搖頭。
她們坐在倒數第二排,辛木順著辛喬的視線,穿過此時已並不擁擠的漫長車廂,透過擋風玻璃往外望。
路燈搖曳,夜色浩淼,像一幅印刷質量不太好的水墨畫。
辛木開口問:“你和琨鈺姐姐,是和好了,還是分手了?”
辛喬不說話。
怎麼會是“分手”呢?這兩個字不該發生在她和周琨鈺之間。
可她和周琨鈺,好像的確已走到難以為繼的邊緣了。
她問辛木:“如果,我是說我如果。”
“我和她真的沒有辦法在一起了。”
她還是說不出分手兩個字。
“你會不會很難過?”
辛木點頭:“當然會啊,我那麼喜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