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周琨鈺和辛喬在一起過。周琨鈺喜歡辛喬?或許吧。但在她看來,那是一種對家族的反叛,是一種對既有生活的不滿。
她甚至沒有對辛喬產生過敵意。除開她的教養之外,還因為她潛意識裡認為,周琨鈺對辛喬的接納,某種程度上來自於對她的求不得。
可是此時,她跪在周琨鈺麵前,拿出自己的滿腔誠意。
周琨鈺如往常一般柔和笑著問她:“阿姐,為什麼你覺得一切還來得及呢?”
代瑉萱後脊骨發涼。
這句過於婉約的拒絕,來自於周琨鈺對成長途中兩人相依相伴的考量,她不想對代瑉萱太過直接和殘忍。
但她哪裡不殘忍呢?
代瑉萱默默看著周琨鈺,為什麼她能頂著最溫柔的笑容,說出最令人絕望的話。
代瑉萱控製自己保持理智:“是因為辛喬?”
周琨鈺坦然道:“不,是因為我自己。”
“我已經往前走得很遠了。所以阿姐,抱歉,我不可能再接受你。”
代瑉萱:“往前走向誰?走向辛喬麼?”
“你應該清楚,你們打從一開始就不合適。她認同你的金錢觀麼?你們有共同話題麼?”
周琨鈺笑笑:“阿姐,可能我從小在你麵前都太乖了。”
“所以你可能忘了,我也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我的野心不在金錢,而在於如果我跟什麼人在一起,一定不是因為合適,而是因為純粹的愛。”
代瑉萱第一次嫉妒起辛喬了。
她很清楚周琨鈺在說方才那句話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辛喬。
這倆人到底有沒有分手?
她急於問:“你有多愛?愛到為了她,願意隨時承擔那份擔驚受怕?阿鈺,你是聰明人,不該那麼傻。
”
代瑉萱看不起現在的自己。
這樣的挑撥、在她看來,已經有些下作了。
可她沒有辦法,原來人在絕境時真的沒有辦法在意姿態好不好看。
她不能失去周琨鈺。
周琨鈺勾著唇角:“阿姐,你總不會覺得我戀愛腦吧?”
“你跟我那麼像,應該最清楚,我們這種人,本色還是自私。你今天來找我,是因為我之前的行為,讓你覺得脫離家族是可能的,你希望借由我,也擺脫那種不自由的生活。”
“你說得對,其實我愛辛喬,很大程度上也是自私,我就是特意選了一個跟我們完全相反的人,跟她在一起,讓我脫離了從小的那種壓抑,覺得很自由。”
“現在,我明確告訴你,我跟她分手了,就因為我不夠傻,不願意承擔那份恐懼。”
“所以阿姐,聽懂我拒絕你的話,我拒絕你的唯一理由,跟其他人無關,就是因為我自己,真的不再為你心動了。”
代瑉萱深呼吸了一下。
站起來,蓋上絲絨盒放回茶幾,淡笑著問:“能借你的洗手間用用麼?”
周琨鈺給她指出。
代瑉萱:“謝謝。”
她走過去的姿態仍是優雅的,然後輕輕鎖上門。
她便是這樣的人,現下心情跌宕,便要躲到人後,哪怕麵對周琨鈺,她也不肯流露過多的情緒端倪。
不是信不過,而是不習慣。
她和周琨鈺都是這樣長大的。今晚來找周琨鈺這一趟,讓她倏然意識到,無論當年如何,也無論現在如何,她和周琨鈺,其實從來都沒可能。
她從前覺得她贏過辛喬,就因為她和周琨鈺是一樣的人。
現在她發現她輸給辛喬,也因為她和周琨鈺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清醒,一樣的理智,一樣的永遠給自己留退路。
她理了理呼吸,對著鏡子看了眼自己,那樣冷靜,從周琨鈺公寓離開後,立即回醫院加班也不會被人瞧出任何異常。
她打開洗手間的門出去。
周琨鈺衝她笑了一下。
代瑉萱也一笑。
她們心裡清楚,從這一刻起,有什麼她們都很珍視的過往,就真的徹底過去了。
代瑉萱今晚唯一後悔的一件事是,在周琨鈺問“為什麼你覺得還來得及”時,她就應該收手了。
走回客廳瞥一眼茶幾,發現裝兩枚戒指的絲絨盒,已被周琨鈺替她收入手包裡了。
周琨鈺到底還是溫柔的,避免了她再度被刺傷雙目的尷尬。
代瑉萱拎起手包:“那我先走了。”
周琨鈺送她到門口:“路上開車小心。”
“我知道。”代瑉萱最後回頭看了看她:“阿鈺,保重。”
周琨鈺:“我知道,你也是。”
這一句“保重”,效力不是一天,一周,一年。
而是一生。
曾經
老宅裡並蒂而生的雙生花,就此彆過。
周琨鈺緩緩關上了門。
******
此時,樓下。
辛喬默默坐著,冬夜溫度急劇的下降,帶來體溫快速的流失。
她的指尖變得冰涼而麻木,連帶著耳朵也是麻的。
她也不知自己坐在這乾嘛。
她並沒有一秒鐘出現過上樓的念頭。
入了夜小區裡很靜,隻是很偶爾能聽到有車開動的聲響。
直到有一陣行駛聲,辛喬遙遙望了眼,看到一個黑色的車尾。
是代瑉萱的車麼?隱約有點像,但她不能確定。
她收回目光,盯著自己沾了點泥的靴尖。
昏黃的路燈灑下,把白日裡因步履匆匆而模糊的泥漬,勾勒得清晰如一幅地圖。
直到一雙小羊皮平底鞋出現在她靴尖的半人開外,她抬頭。
周琨鈺一張白皙的臉,被路燈灑了些琥珀色的暖調,但她一點笑容都沒有,因此也並未顯得溫馨。
她就那樣隔著段距離,沒表情的瞧著辛喬。
辛喬:“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周琨鈺:“猜的。”
猜到代瑉萱今晚過來之前,應該去找過辛喬。
猜到辛喬今晚會忍不住過來。
猜到辛喬不會上樓,而在樓下傻坐。
辛喬:“你怎麼不去算卦呢。”
“猜這種事誰不會?你也會,你不也猜到阿姐今晚會過來麼?”周琨鈺道:“那你再猜猜,她今晚來乾嘛。”
“表白。”
周琨鈺笑了聲,沒什麼溫度的笑:“你也可以去擺攤算卦,但會被我搶走生意。”
“你猜對了,卻不夠準。”
“她來跟我求婚。”
辛喬愣了。
倒沒成想,一向軟弱的代瑉萱,會做到如此地步。
周琨鈺轉身就走。
辛喬又一怔。
或許她也該走了。或許她根本就不該來。
周琨鈺早跟她說清,讓她不要那麼殘忍。
所以是今晚的代瑉萱也好,是未來的陳瑉萱杜瑉萱張瑉萱都好,她都失去置喙的資格了。
她站起來,指望雙腳帶著自己離開小區。
卻向著周琨鈺的背影追了過去。
“周琨鈺。”
周琨鈺根本不理她。
她隻好一邊暗罵自己,一邊快跑兩步拉住周琨鈺的胳膊。
周琨鈺甩開她,轉身過來瞧著她:“怎麼,怕我答應阿姐啊?”
辛喬搖搖頭。
輕聲說:“你不會答應。”
“可我怕你想到以前的自己,拒絕之後,還是會難過。”
周琨鈺抿了抿唇,瞪辛喬一眼,轉身繼續往前走。
辛喬繼續跟在她身後,像隻甩不掉的小狗。
周琨鈺問:“你跟著我乾嘛?”
“我心情怎麼樣,關你什麼事?你這算什麼,關心前女友啊?”
“前女友”三字一出,立即讓辛喬心裡堵了下。
她連“分手”兩個字都避諱,為什麼周琨鈺可以那麼直白說出“前女友”?
她忍著混亂心緒倔強跟著,沒想到周琨鈺突然回頭,嚇得她一個急刹車,不然會直接撞周琨鈺身上。
周琨鈺:“你覺得你很了解我麼?”
“我今晚就算答應了,你又能怎麼樣?”
隨著“答應”兩個字被說出口,辛喬一顆心立即和發麻的指尖、耳朵尖一樣,感受到了一陣麻痹,哪怕前麵還有“就算”這個前綴。
等感覺回溫,鋪天蓋地的浪頭湮沒了她,用每一次翻湧書寫著劇烈的疼。
憑她以前的性格,她一定被情緒鼓動著,上前攥住周琨鈺的手腕了。
但此時她靜靜站著,等著那股把她心臟怕得生疼的海浪過去。
等到她終於有能力開口:“如果真有你答應彆人的那一天。”
“那……我祝福你。”
祝你幸福。祝你安康。祝你得償所願。祝你離開了我,下半生與你相伴的,是一個你依然心動的人。
辛喬的手藏在垂落的袖管裡,緊緊的握成拳。
周琨鈺冷笑了聲:“你祝福我?你倒大氣。”
她又一次轉身就走,辛喬又一次追上去:“我不是那意思……”
話說得好似坦蕩。
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周琨鈺又一次回頭,伸手狠狠一把推在她肩上:“你到底一直跟著我乾嘛啊?!”
她被推得踉蹌兩步,整個人徹底怔住,周琨鈺停在原地微擰著一點眉看她。
一向溫雅的周琨鈺,竟會伸手推她?
周琨鈺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一種難以掩藏的憤怒和委屈,繼續不停地推:“就算我今晚沒答應又怎麼樣!你以為我就隻能跟你耗著麼!你以為我就不能找一個安安穩穩陪在我身邊的人麼!”
辛喬被她推得一步步往後,卻任由得她推,任由得她打。
直到周琨鈺情緒平複下來,辛喬輕聲說:“我沒有這樣以為。”
“你當然可以往前走。”
我是留在原地默默看著你背影的人。
周琨鈺望著她:“辛喬我告訴你,我絕不可能回頭,不管我還會不會遇到下一個令我心動的人,我也不可能接受你的職業。”
辛喬這時已完全沒想她自己了,隻在想周琨鈺。
她問:“如果遇不到呢,你要怎麼辦?”
周琨鈺狠狠瞪了她一眼:“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