儕黎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變小了,短胳膊短腿,說話聲音奶聲奶氣。
他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看著自己在移動,卻沒有辦法控製,就像是在看一場身臨其境的沉浸式電影。
儕黎如今在室內,他在走廊上走著,身邊還跟著一個男孩,那小男孩似乎還在跟他說著什麼,隻是他完全沒有在仔細聽,漫不經心地附和著。
兩邊的白牆已經斑駁泛黃,還有很多臟汙的痕跡,看得出已經有一定的碾碎。
他兩三句將那個男孩打發走,熟門熟路地來到一扇門前,先是認真觀察了一番,確定裡麵沒有大人,才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
這看起來是一間辦公室,隻是設備都很老舊,中間隻有一張辦公桌,那木頭桌子的桌角甚至斷了一截,用舊書墊上,桌麵也有些開裂。
儕黎拿起了上頭放著的信封,裡麵裝著一張收費單跟一份通知書。
似乎是已經催繳了多次都沒收齊費用,通知書上的語氣不算太好,儘管他還不能充分理解上麵數字代表的金額到底意味著什麼,但他知道那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光陽福利院”,是在他所在這棟建築的名字。
他其實很想做些什麼,可他實在太小,無能為力。
儕黎剛把東西原封不動的放好,還來不及出去,便聽見外頭傳來了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我說了你養不起就彆養!!現在是要怎樣?你看你都欠多少錢了??”
男人罵道。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好!”女人的聲音帶著怒意。
“你真是油鹽不進!!你知不知道這會連累我??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你!”女人深吸一口氣,道:“你過來這邊,我跟你好好說,彆在外麵那麼大聲嚇到了孩子!”
他們逐漸走進,男人還在罵罵咧咧,儕黎左右看了一下,藏進了一旁的大櫃子裡,通過縫隙往外看。
那一男一女看著精神氣都不太好,女人臉上的皺紋很深,像是勞累過度,非常憔悴,與她相比,男人則顯得浮腫,眼神渾濁。
儕黎知道他們是誰,一個是這所孤兒院的院長,收留他們,照顧他們的齊英,英姐姐,一個則是英姐姐的丈夫,全名不知道,隻記得英姐姐叫過他“阿權”。
“什麼孩子,不都是外麵撿的,不知道哪來的野種,爹媽都死乾淨,倒遇到你這個大善人接手了。”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齊英厲聲說。
“你三天兩頭過來找事,不就是為了錢嗎!?”
“你知道不就好了,”阿權很惱火,“我們才是一家的,你倒好,把錢都跟水一樣潑到這裡,有什麼用??”
“我的錢想怎麼用還要問你??你就是想我把錢都給你,然後給你去四處揮霍!”
“那怎麼能叫揮霍!我不去認識討好那些老板,我的生
意哪裡能起來?你一點都不幫我,你還有理了??”
他們一直在爭吵,最後演變成了肢體衝突。
“吵死了臭娘們,你再頂嘴!!”
阿權麵露凶光,居然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花瓶。
那花瓶缺了個口,裡麵還插著孩子們摘來的花,隨著“砰”地一聲響,花跟女人一起落到了地上,浸在了蔓延開的血裡。
儕黎叫出聲來了。
阿權喘著粗氣,眼睛裡滿是紅血絲,他頓了一下,便直直地望向了儕黎藏身的衣櫃。
他看起來太可怕了,儕黎知道有危險,推開衣櫃就要跑,可是他哪裡跑得過盛怒之下的男人,沒跑出去幾l步就被一把抓了回來。
“他媽的,這裡還有個小崽子,”阿權說著,在他眼裡儕黎就是擋在他跟齊英之間的阻礙,“看我把你宰了!”
儕黎大聲叫起來,連踹帶咬地奮力掙紮。
可他的力量實在太弱,男人扼住他的脖子後,他便再也叫不出聲來了。
脖子一陣劇痛,仿佛頸骨都要被扼斷,缺氧讓他產生了眩暈感,眼前發黑。
他感覺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弱,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可下一刻,男人卻突然鬆了手。
大量的空氣突然湧入肺部,死裡逃生的儕黎跌在地上不斷咳嗽,痛苦地睜眼望去,見不知何時爬起的齊英有些不穩地站著,手裡拿著把水果刀,
阿權就是被她從背後捅了一刀,直接捅穿了肚子,大量的血流了出來,他捂著傷口,狠狠地瞪著齊英。
“你……你……”
他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倒在了地上。
齊英滿頭滿臉都是血,視野其實是模糊的,她丟下水果刀,下意識地想去安撫不遠處的孩子,卻踉蹌著,同樣倒下了。
“英姐姐,我聽見這邊發出好大的聲響,是發生什麼……”
有男孩的聲音傳來,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英姐姐,儕黎!!”
他驚恐地叫著,急忙衝了過來。
是嚴向榮。
他是這裡最大的孩子,儘管如此,他遇到這樣的場麵,也還是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見這麼多的血,他實在害怕極了,將儕黎扶起來之後去要去找齊英,卻發現,地上的兩人都一動不動,已經停止了呼吸。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叫醫生……叫120……報警……”
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都快要崩潰。
儕黎咳了好久才緩過來,用變啞的聲音讓嚴向榮冷靜。
他自己不知道是怎麼能這麼快就冷靜下來的,讓嚴向榮用他從他那姑母那裡學來的技藝,讓“阿權”走出去。
讓他按照劇本,親口去警局說自己都做了什麼事情,然後發狂著用刀“自殺”。
齊英的屍體被找過來的人發現,安置好之後,福利院自然辦不下去。
其他孩子都四散離開,或被收養
,或去到彆的福利院,隻有嚴向榮跟儕黎一直在一起。
那一天的秘密將他們緊密聯係在一起,並且之後,還會產生更多的秘密。
嚴向榮跟著儕黎,他自認是儕黎的兄長,該照顧弟弟,時常為儕黎非人的頭腦感到欣慰。
他跟儕黎一直在“救人”。
如果那些可憐的女人同時是一位母親,便等於他們也救了那些可憐的孩子。
可是漸漸的,隨著年歲的增長,嚴向榮開始感到痛苦。
就跟那一天他不知道儕黎怎麼能那麼冷靜一樣,他不知道儕黎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毫無感覺。
也許是他還懷有婦人之仁,又或許是其他原因,總之他認為這樣終究是不對的。
如果要幫助人的話,他應該通過正常的渠道。
所以他希望儕黎能變回“正常人”。
臟了手的人是他,儕黎還是乾淨的,他那麼聰明,一定能順利地回歸正常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