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遙不想跟裴嘉木爭論謝奕修的錢到底是不是真就賺得那麼輕鬆,她隻是很慢、又很堅決地打斷了他:“裴嘉木,那我們分手吧。”
裴嘉木似乎是沒想到她這麼通情達理,過了幾秒,他說了好。
輕飄飄一個字被電流送過來,簡潔到冷酷的地步。
岑遙掛了電話。
她沒有跟裴嘉木同居,所以隻是刪掉手機號碼和切斷一切社交平台上的聯係,就可以完全抹除對方曾在自己生活中留下的痕跡。
她第一次知道,分手是這麼輕易的事情。
那些傷心時的安慰,牽過手的溫熱,期待中的未來,勾銷起來,全都不值一提。
岑遙看著自己寫下的那些備忘錄,鼻尖一酸,絲絲縷縷的難過悄無聲息地漫了上來。
今天原本是她跟裴嘉木的紀念日,要去吃那家她收藏很久的餐廳的。
座位那麼難訂,她提前兩周預約,可是沒有人陪她去了。
岑遙默默在心裡安慰自己,沒有男朋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份情侶套餐嗎,她可以一個人去吃,吃不完打包就好了。
打定主意,岑遙背上毛絨絨的斜挎包,跟同事們告彆,走出了辦公室。
搭地鐵去市中心商圈的路上,岑遙對自己說,去吃這頓飯不是對裴嘉木舊情難忘,而是因為情侶套餐是餐廳的秋日限定款,滬市的秋天不長,錯過就要等明年,吃不到裡麵那道隨餐附贈的獨創甜品,實在是可惜。
餐廳的口味非常好,每道菜的賣相都漂亮,贈送的甜品是巧克力蛋糕做成的珍珠貝殼,看起來像會出現在小美人魚電影裡的美麗道具,岑遙舍不得吃,跟其他沒動過的食物一起帶走了。
一個人吃飯速度總是會比較快,岑遙離開餐廳的時候,還不到八點鐘,正是人流熙攘的時刻。
商圈附近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一派繁華,遠處是流經滬市的水道,江風陣陣,將十裡洋場的繁華從頭吹到尾。
岑遙無意間一抬頭,看到商場建築外側懸掛的戶外大屏上,正在播放一則奢侈品牌珠寶線的廣告。
純白的背景中,男人穿著貼身的黑色高領毛衣,他年紀很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高鼻梁、薄嘴唇,蓬鬆的頭發和眼珠都泛著淡淡的冷光,五官出色到就算接受高清鏡頭的拍攝也毫無瑕疵,反倒愈發地深邃。
是謝奕修。
他的手生得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戴著不規則設計的金屬手鐲與戒指,矜貴到有如年輕的國王在接受眾人頂禮。
岑遙記得這支廣告是謝奕修三年前接到的代言,品牌方對他特彆青睞,少見地直接簽了五年長約,是多少大牌明星都得不到的待遇。
那一年他年少成名,才二十一歲,剛成為F1賽車手兩年,就接連拿到摩納哥、荷蘭和阿布紮比三個分站大獎賽冠軍,整個賽季都保持著遙遙領先的成績,積分不負眾望地飆升至全球第一,在職業生涯中登頂,拿下了有史以來的首個F1華人總冠軍。
在萬千媒體的鏡頭注視下,謝奕修身披國旗慢速駛過最後一站阿布紮比的賽道,駛過繾綣落日和茂盛熱帶植物在暮光中的剪影,最後登上領獎台開香檳,泡沫和彩帶交織迫降,如同漫天落雪為他封神加冕。
那一刻他是世界的主角,沒人比他更受矚目。
他在歡呼中捧起獎杯的時候,岑遙剛升大四,跟他同樣的年紀,還在為畢設和工作迷茫。
她有時候都不敢相信,謝奕修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竟然會跟她是高中同學,和她一樣在滬市長大,在同一所學校度過了同樣長短的三年。
但除此之外,他們真的太不一樣了。
那時候她是通過美術中考進入重點高中滬市中學的,但謝奕修卻是實打實的全市中考第一名。
入學第一天,他作為新生代表在禮堂致辭,岑遙坐在台下,聽附近的同學七嘴八舌地議論謝奕修的八卦。
“他喜歡賽車你們知道嗎,初中就拿到車手培訓證書了。”
“那還不是因為他家有錢,普通人誰玩得起這個,反正他爸爸是跨國車企的老總,有的是錢給他燒。”
“酸什麼,人家成績比你好那麼一大截你怎麼不提。”
剩下的事情岑遙記得不是特彆清楚,隻能想起那天開學典禮結束後,好幾個藝術班的漂亮女生去找謝奕修要聯係方式,他一個都沒理。
那時滬中的所有人都覺得,謝奕修會成為了不起的人,會到達他們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他確實如此,直到兩年前。
在那個賽季裡,從新加坡分站大獎賽之後,謝奕修的成績就一落千丈,排名急速下降,最終在二十個車手裡位列十六,铩羽而歸,賽季結束後,車隊宣布他暫時不會再參賽。
謝奕修的工作室也發布了公告,說謝奕修從業以來身心壓力過大,需要一段時間進行狀態上的調整,會前往國外休養,工作室和廣大車迷朋友一起等待謝神回歸。
時至今日,謝奕修在公眾視野裡,已經消失了兩年。
也許是因為他的成名之路太傳奇,隕落得也太戲劇,關於他的討論始終熱度不減,比較主流的一種看法認為他大概是奪冠前那段路走得過於一帆風順,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失敗,從此一蹶不振,落荒而逃了。
但岑遙知道,謝奕修不是這樣的人。
她相信他還會回來的。
岑遙從廣告屏上收回目光,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並沒有因為好吃的限定套餐和遇到男神的廣告而好轉。
這對她來說是不太常見的事情。
岑遙慢吞吞地過馬路,等紅綠燈的時候認真地反思了一下,然後誠實地向自己承認,雖然她沒有那麼喜歡裴嘉木,但分手這件事,確實給她帶來了不少挫敗感。
她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跟裴嘉木斷了。
因為覺得丟臉。
替裴嘉木丟臉,也為自己眼光不好丟臉。
而且裴嘉木的話,是真的傷到了她。
的確,她在滬市實在是太普通了,沒有背景,沒有人脈,沒有有錢的投資人爸爸。
可是普通有錯嗎,是罪嗎,她不是不上進,不是沒努力,已經儘了全力,考了還不錯的大學,找了過得去的工作,還要她怎麼樣呢。
壓抑已久的情緒像是終於被喚醒,在岑遙的胸口盤旋蒸騰。
她很想找人傾訴。
是在這時,岑遙才意識到,唯一能夠讓她沒有負擔、不怕丟人的傾訴對象,是永遠不會回複她的謝奕修。
岑遙走進地鐵站之前,給謝奕修發了私信。
山今遙:“我失戀了QAQ。”
想起裴嘉木的所作所為,她又負氣一樣,加了兩句比中午的危險發言更過分的話。
山今遙:“不過沒關係,畢竟我還有老公你對不對。”
山今遙:“(沒人看到)(猛親一口)(跑了)”
發完之後她抬起頭,就算走出很遠,她還是能看到謝奕修的廣告,巨大的電子屏照徹半邊天幕,他是大都會裡最閃亮的風景,而她被淹沒在進站的人群中,渺小到像一滴麵目模糊的雨水,融入無限奔湧的海洋。
地鐵站裡信號差,岑遙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私信沒有發送成功。
她一邊開門,一邊重新點了一下三條消息旁邊的紅色旋轉符號。
這次終於發過去了,岑遙走進家門,正要放下手中的餐廳打包袋,突然看到屏幕上多出了兩條回複——
Mask-謝奕修:“?”
Mask-謝奕修:“叫誰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