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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沒有吃完所有的食物,但遵循動物的本能,絕不會讓自己餓肚子。
她填飽了自己的肚子,然後繼續看著雲溪。
往常,人魚進食完,會跳入水中,洗手洗臉,搓洗尾巴。
雲溪則會主動將這些魚鱗、魚骨、不吃的肉弄到潭水淺水區的泄口清理乾淨,然後再去洗手洗臉,用涼水擦洗一下身子。
雲溪不喜歡洞內留下那些垃圾,也一直維持著身體的乾淨和整潔。
如今,兩人卻都沒有動彈。
雲溪還是保持閉眼,不聞不問的姿態。
人魚湊近她,左聞右嗅,茫然無措地看著她,喉嚨咕嚕聲不停,甚至也發出了一兩聲人類的“啊”、“嗚”聲,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和她交流。
但雲溪不為所動。
人魚咕嚕了會兒L,學著雲溪往常那樣,默默地把垃圾清理走,然後再跳入潭水中,清理自己的身子。
她做完了這一切,感覺到了困倦,她想休息,想和雲溪一塊去旱洞。
但雲溪還是坐在那裡不動彈,閉著眼睛,既不哭泣,也不微笑,更不吃東西。
人魚思考了會兒L,想到雲溪生病的第一天,也是這般,吃不下任何東西,但是需要喝水。
她去旱洞裡,挑了幾個漂亮的貝殼,裝了些旱洞入口不遠處圓潭的清水,送到雲溪的身邊。
還順手帶了兩枝薄荷小白花過來。
她記得,雲溪喜歡在進食後、睡前,還有醒來那會兒L,嚼一嚼小白花的樹枝,然後吃上兩二朵的小白花。
人魚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帶很多這種花回來。
她把花枝和清水都擺在了雲溪的身邊,雲溪隻是睜開眼睛,看了幾秒,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表示。
人魚咕嚕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難過。
她爬過去,伸手抱住了雲溪,抱在了自己懷裡,然後拿起貝殼裡的水,她自己喝了一口,低下頭,喂到雲溪的嘴邊,想給她渡水喝,就像當初她生病昏迷不醒時那樣。
雙唇相貼,雲溪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死死閉緊牙關,用力把人魚的臉推開,還試圖掙脫開人魚的懷抱。
但人魚的力氣太大,她掙脫不開。
人魚見雲溪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咕嚕咕嚕的,也變得有一點開心起來。
下一秒,她就開心不起來了。
因為雲溪咬了她手臂一口。
感受到類似利齒動物的攻擊,人魚的圓瞳本能般變成了豎瞳,尾巴豎起了鋒利的鱗片,耳朵向後動了動,隨即又收住了。
她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因為手臂上,沒有傳來強烈的痛意,隻感受到了對方唇齒間的一絲顫意。
人魚抽開了自己的手臂,也鬆開了懷抱,咕嚕了兩聲,爬到了水中,身體沉入水下,躲了起來。
她沒有感受到被啃噬的疼痛,但感受到了人類
強烈的抗拒,和極端的恐懼。
那一絲顫抖,表明人類十分排斥她的靠近和擁抱,像是打算攻擊反抗她,卻又不敢反抗得太厲害,害怕惹怒她,被她殺掉。
人魚意識到,人類又開始害怕和拒絕她了。
就像最初那般抗拒,甚至,比當初顯得還要抗拒。
於是,人魚也像最初那般,把自己藏在了水下,避免使人類受到過度的驚嚇。
她沉在冰冷的潭水中,茫然無措地抱著自己的尾巴,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潭水裡的小魚小蝦遊了過來,遊曳在她的身邊,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她咕咕嚕嚕地問它們,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事情?又被討厭和害怕了。
小魚小蝦們不會說話,和她語言不通,無法回答她,也不會做什麼動作,讓她去明白它們的意思。
隻有岸上的那個人類,會一遍遍嘗試和她溝通交流,還會鼓勵她,安慰她,對她笑……
想到這裡,人魚忍不住偷偷浮上了水麵,隻露出了半截腦袋,小心翼翼觀察岸上的動靜。
岸上的人類不見了蹤影,人魚鼻翼聳動,用力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耳朵也一動一動,聽聞溶洞內的每一絲動靜。
好像在旱洞裡。
也許就像第一次見到自己那樣,害怕得不行,然後躲去了旱洞中。
這個晚上,人魚也像第一回撿到雲溪那樣,沒有跟過去,給她留了足夠的緩衝空間和時間,讓她慢慢調整自己的心緒。
人魚沉回了水底,抱著自己的尾巴,默默舔著手臂上人類留下的淺淡牙齒印,就像在舔舐一個傷口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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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蜷縮在旱洞中,雙手環抱膝蓋,把頭埋在膝蓋間。
心裡頭有些恐懼。
咬住手臂的那刻,她以為人魚會像白天那般不耐煩地對待她,把尾巴甩得啪啪作響。
可是沒有。
人魚隻是鑽進了水底,不再出來。
她咬了一口人魚的手臂,一人一人魚之間,微妙的平衡關係好像被打破了。
恐懼之餘,更多的是自暴自棄,她心想著就是惹怒了人魚又怎麼樣,大不了被一尾巴拍死,好過遭受這些非人的折磨。
她不再願意刻意討好人魚,她主動打碎了彼此用了將近一個月時間,建立起來的信賴和溫情。
理智告訴她,不應該這麼做的。
這種做法有些蠢,離開了人魚,沒有人魚對她的嗬護,她在這裡,根本活不下去。
叢林裡任何一隻稍大點的動物,都能要了她的命。
可是,就忍不住這樣做了。
她的理性已經無法控製她的行為了。
很多明知道不能做的蠢事,就是控製不住地去做了。
一場病後,她好像變了個人一般,完全找不回一個月前的那種信心滿滿、求生欲高昂的狀態,大腦和身體都好似生了鐵鏽一般,變得既笨拙,
又呆滯。
她覺得自己好沒用。
越想心底越難受,就好像有一隻手緊緊抓著了她的心臟,滯悶感、失落感堵在了心頭,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思考這些東西太難受,雲溪努力清空大腦,逼著自己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
過了會兒L,她覺得自己做到了。
思維很空,很散,不再集中在一個點上發散。
她放任自己,什麼都不去思考,麻木地坐在這個旱洞中,消磨光陰。
漸漸地,她覺得自己這樣的狀態,很輕鬆,很放鬆,隨波逐流,順其自然。
再也沒有比這更輕鬆的時候了,什麼事情都不用做,腦袋空空蕩蕩的,緊拽著心頭的手也鬆開了,呼吸都變得順暢起來。
或許,就該這麼放鬆一下自己。
雲溪這麼想著,然後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可過了很久,還是沒睡著。
於是,她再次爬起來,坐在枯草堆上,睜著眼睛,發呆到天亮,直到望見了天邊的一絲晨曦,她才睡了過去。
且是困累到極致,一頭栽倒在枯草堆上,昏睡過去的。
醒來時,雲溪揉了揉眼睛。
烈日當空照,照得洞內明晃晃的,好像晃得眼睛疼,她也被曬得感覺有些惡心,因為惡心感,所以她一點也感受不到饑餓。
她依舊不想動彈,就這麼縮在旱洞的枯草堆上,頹廢地發呆,放空自我。
人魚爬了進來,咕咕嚕嚕,試圖和她交流。
雲溪沒有回應。
既不是生人魚的氣,也不是故意不理會人魚。
而是感覺自己喪失了一切溝通交流的興趣,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就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不說話,漫無目的地放空自我。
人魚出去用貝殼裝了些水,擺放在雲溪身邊,然後坐在枯草堆上,陪著雲溪。
她期待雲溪能像往日那般,拉著她,要出溶洞,要到外麵走一走。
可雲溪沒有,她像一朵縮在角落裡自閉的蘑菇,在洞中枯坐了一整天。
人魚陪了她一天,傍晚才出去,撈了條魚吃。
魚肉留了一半給雲溪,雲溪沒有碰,人魚又去外麵摘了些新鮮的野果,帶回洞中。
那種野果顏色像是西瓜,綠色的,橢圓狀的,外形又有點像南瓜,有棱和槽,但是才手掌般大。
人魚把摘到的野果都塞到雲溪懷裡,雲溪看著這個在現代文明社會裡常看到的瓜果,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像是在慢慢回過神來。
見雲溪有反應,人魚高興得咕嚕了一聲,銳利的指甲沿著棱槽劃開那個的野果,劃成兩瓣,然後抓過她的手,放在她手掌心上,像是讓她快快吃一口。
雲溪遲鈍地看著掌心的瓜果,淡紅色的瓜瓤泛著白,真的很像西瓜,於是,她低頭吃了一口。
很澀,沒有多少甜味,味道聞起來也像西瓜,但像是沒熟的西瓜,吃進嘴裡那
種瓤瓤沙沙的口感,多麼的熟悉,雲溪的心緒泛起一絲漣漪。
於是,她把一整個巴掌大的瓜果都吃下去了。
人魚興奮地用尾鰭拍了一下她的臉頰,像是在輕輕撫摸她的臉,然後用尾巴圈住了她的腰,她以為她的病情好轉了。
雖然她不清楚,雲溪這次又生了什麼病。
但她似乎明白了,雲溪一生病,就吃不下東西,吃不進肉類,隻能吃些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