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2)

*

人魚在海邊的那一聲哀鳴,雲溪聽在了耳朵裡,落在了心尖上。

剛聽到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想,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人在乎她,在乎到這種地步。

天快暗的時候,人魚沒有像往常那般,急著帶雲溪回洞穴。

她依舊把雲溪抱在懷裡,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吹著鹹濕的海風,眺望海邊的落日。

海浪一波一波退下,天際霞光萬丈,金黃色的夕陽光撒落在茫茫大海上,海水由近及遠,呈現出幽藍至金黃的漸變色,水天交接處,隻有一條金色的縫隙。

波瀾壯闊的落日場景,與她從前在甲板上看到的畫麵如此一致。

之前,她也很喜歡站在遊輪的甲板上看日落。

還有一個年輕的母親,也喜歡帶著孩子,和她一塊站在甲板上看日落。

雲溪經常和她偶遇,彼此會交談幾句。

那個年輕的母親,嬰兒L時期因為發燒打針,藥物過敏導致失聰。

小時候,家裡沒有錢給她配人工耳蝸,一開始甚至沒有錢給她買助聽器,她就隻能生活在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世界裡。

她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學會說話,也是她的母親,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臉頰上、喉嚨上,一點一點教會她的。

為了不讓她脫離正常人的軌道,她的母親沒有把她送去特殊教育學校。

她在一群正常人中間長大,卻因為聽力的問題,感到很孤獨,無法正常交友。

有時候助聽器沒電了,她完全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就好像被世界隔離在外。

那種焦躁不安的孤獨感,讓她崩潰到想要自我了斷。

可最後,還是挺了過來。

當時,雲溪問她,怎麼挺過來的?

她輕描淡寫,等助聽器有電了,又能聽見一點聲音了,就挺過來了。

後來,她一路念書,念到了博士,工作了幾年後,她的母親去世,她感覺很孤獨,於是去海外找了家精子庫,生下了一個混血寶寶。

她帶著寶寶,乘坐那艘遊輪,領略各國風光,最後,死在了那場海難中。

蓬勃的生命,戛然而止。

雲溪回憶起,那個夜晚,自己看到她困苦無助、淒涼堅毅的眼神,忍不住從她手裡接過她托舉著的女嬰……

其實,不止是她,那條遊輪上的每一個逝去的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人生,因為那場海難,她們的人生就此中斷。

而自己活了下來,在另一個時空活了下來。

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麼也沒了,痛苦沒了,轉機沒了,任何希望也沒了。

夕陽一點點接近海平麵,海天一色,滿目金黃。

直至夕陽全部沒入水中,人魚才抱著雲溪,開始往回趕。

她帶雲溪看日落,就好像在滿足一個將死之人的願望那般,溫柔地陪伴雲溪觀賞美麗風

景,喉嚨裡發出的咕嚕咕嚕聲,也變得很溫和,不再哀傷,不再悲痛。

雲溪忍不住想,倘若她真的死去,那人魚今後會不會回憶起她們共同看日落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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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她想出一個結果,她就發現,人魚也變得和她一樣,不吃不喝。

人魚這一整天,除了給她喂水、喂肉、抱著她曬太陽、看日落,幾乎沒有做彆的事情,更沒有喝水進食。

像是雲溪死了,她也不活了那般,跟著她一塊絕食。

雲溪看到人魚這幅模樣,心臟忽然一揪一揪地疼。

她在心裡呐喊,不要這樣,不要為了她這樣……

卻沒有什麼力氣開口同人魚說話。

可這一絲疼痛,像是撕開了一道麻痹她的口子,她的身體,終於恢複了一點感知力。

她察覺到了身體的近乎虛脫的疲倦和頹廢的困頓,她躺在枯草堆上,感覺很難受,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

但她還是伸手抱住了人魚的尾巴。

她怕人魚趁她睡著後,跑出去給她到處找草藥。

她不需要草藥,她隻需要再熬一兩天,就能徹底死透。

死透……

心中還是冒出了“死”這個字眼,雲溪終於意識到,自己確確實實在求死,而非之前麻木狀態下,自我安慰,自我暗示,自欺欺人,說想要活下來,隻是吃進去的東西會吐出來。

她根本一點都不想活,她就是在求死。

她不跳海,她不跳崖,她不自戕,但她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來,還找理由說是胃讓她吐出來的。

其實就是心裡強烈的求死之心,影響到了身體的功能,心理問題,帶來的生理問題。

能夠意識到自己在求死,已經是從麻木狀態中,抽離開了一些。

*

這個夜晚,雲溪抱著人魚的尾巴,嘗試入睡。

她覺得如果能在睡夢中死去,那真是再美好不過。

人魚尾巴上的鱗片很鋒利,每次被雲溪抱住時,人魚的動作幅度都不敢太大,生怕傷到雲溪。

所以,雲溪篤定,抱住人魚尾巴後,人魚不會趁她睡著後,偷偷抽走尾巴,跑出去,漫山遍野找草藥。

她不希望人魚再去涉險,人魚很好,性格好,對她更是好,她不願意人魚死去。

她希望人魚健健康康地活著。

這是人魚的世界,人魚的領地,而她隻是一個過客,為了她去死,不值得。

她心中想法很多,可一句也沒說出來。

雲溪隻是抱著人魚的尾巴,躺在枯草堆上。

人魚從她背後抱著她,喉嚨裡的咕嚕聲依舊很溫柔,像是在哄她睡覺,像是她告訴她,若她真的一睡不醒,自己也會跟著一塊,永遠沉睡過去。

雲溪睡不著。

人魚白日裡的那聲哀鳴,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信念坍塌那刻,她的思維好似被塵封了那般,她變得不哭不笑,不喜

不怒,平靜而麻木。

可人魚那一聲痛苦的哀鳴,就好像替她撕開了一道縫隙,越來越多的情緒活泛起來,越來越多的念頭,從那道縫隙裡湧了出來,就好像是汩汩湧出的流水,徜徉在她的四肢百骸。

雲溪首先是自我反思。

她反思自己這一生,有沒有做錯什麼?為何會遭受到這樣的命運?

小時候,因為性彆被父母所不喜,被奶奶帶大,奶奶去世後,她被接到了父母身邊,但日複一日感受到的,都是有所區彆的對待。

她的每一筆生活費,她的父母都會記錄在賬,小到一件衣服,一條褲子;大到大學時,貸款不能全額覆蓋,她請求幫忙支付一部分的學費;每一筆,都記錄在賬,並且告訴她,這些都是她以後要還的。

大學時,要交一個大學生醫保,200多塊錢,她打工掙的生活費有些不夠,拿不出來,打電話懇求父親幫忙,父親轉給了她,但之後,足足打了一個星期的電話,每天的電話內容無非是罵她:敗家貨,賠錢貨,能不能懂事點?根本沒有交那個錢的必要,就是在浪費錢,以為自己家和彆人一樣很有錢嗎?年紀輕輕死不了你,交什麼保險?

她一句話沒反駁,默默忍受來自親生父親的羞辱。

家裡確實沒有窮到拿不出這個錢的地步。

同年,弟弟的高中舉辦了一個家長座談會,會上邀請來了一個專家,宣傳什麼如何讓孩子愛上學習,如何提高孩子的記憶力,如何快速提高孩子的分數……然後,是賣書,300多塊錢一本書,她的父親,眼也不眨地幫她弟弟買了。

暑期的時候,她回到家中,看著那本沒人翻過的書,看翻了翻裡頭粗製濫造的內容,又看了看那本書背後的價格,想起自己為了200多的保險費,挨了一個星期的罵,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她甚至懷疑過,她到底是不是父母親生的?那時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是被父母撿回來的,這樣,她的心裡會好受些,就能自我安慰,不是親生的小孩,不被愛也很正常

從那以後,她再沒和父親主動要過錢,哪怕是和同學借、和老師借,也沒有從他手裡,拿過一分錢。

都說父母會無條件地愛子女,可她得到的,好像永遠都是有條件的、講回報的。

她感覺自己沒有從父母那裡得到太多。

所以,畢業那年,她就遷走了自己的戶口,憑借應屆生身份,落在了城市的集體戶口中。一年前,她給自己立好了遺囑並做了公證,一旦她發生什麼意外,名下所有存款和不動產,全部捐贈給山區的女校,用於資助山區貧困的女學生念書。半點不給她血緣關係上的家人。

與父母關係決裂後,她也不打算在他們老了之後,儘什麼贍養義務;他們給予她的,她早在畢業的第一年就還清了。

她也不算他們養大的,她是奶奶養大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的孝心,無法回饋給她的奶奶,也不會選擇回饋給任何親屬。

這是她想到的,唯一一件於傳統孝道相悖的事,她做錯了嗎?

不,她始終堅信,她沒錯。

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天底下,不當人的父母多得去了,當斷則斷。

接著,是後悔的情緒。

後悔不該因為失戀這件事,就辭了工作,跑到海上來放鬆心情。

印象中,她的前女友,並不是太糟糕的人。

雲溪認識前女友的時候,還是個學生,前女友已經在工作了。

但她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上有常年生病的父母,下有念書的姊妹,雲溪從未向她要過一分錢,甚至在她主動給零花錢的時候,用那些零花錢,買了蔬菜水果,放在她出租屋的冰箱裡,給她做飯吃。

兩人相依相偎,幾乎不怎麼吵架,互相鼓勵陪伴彼此,雲溪原以為會和她牽手一輩子,可就突然被她無情地拋棄了。

和雲溪不同的是,她沒有和她的父母出櫃,她也很愛她的父母,所以,她要為了父母去結婚,為了父母拋棄雲溪。

如今的雲溪,已經感受不到半分被她拋棄的痛苦。

一個月來非人的經曆,幾乎讓她忘卻了前女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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