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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大概不太能理解雲溪跳海的行為,連忙把雲溪撈了起來,帶回了岸上。
雲溪嗆咳了幾聲,伸手撥了撥濕潤的長發,手指指向大海的方向,打算繼續跳海。
但她終於察覺到了一絲饑餓感和無力感。
有了目標,有了動力,她的身體也很配合得恢複了感知力。
生病以來,她吃得越來越少,整個人瘦得快脫形,昨天也隻進食了一個巴掌大的野果,腹中空空癟癟。
雲溪停下跳海,抓過人魚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告訴她:“我餓了。”
她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通過摸肚子感受饑飽的默契。
人魚的手在雲溪肚子上摸了兩下,“咕嚕”了一聲,又“啊”了一聲,當做回應,表示知道了,然後縱身跳入海裡,去捕捉獵物。
雲溪在心底回憶了一下人魚發出那聲“咕嚕”,試圖記住它的聲調、速度、時長。
人魚一直在學習人類的語言,如今雲溪也想反過來,摸索一下人魚的語言。
心底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其實她潛意識裡,已經有了可能需要長久生活在這個島上的推測。
人魚從海中抓了條魚回來,她對於雲溪主動進食肉類感到欣喜,她覺得那是雲溪的疾病完全好了的症狀。
她沒有人類那種,回光返照的概念。
她歡喜得主動替雲溪處理好了魚肉,甚至把大多數肉,都讓給了雲溪。
然後一邊看著雲溪進食,一邊左右搖晃著自己的尾鰭,滿眼笑意。
雲溪進食魚肉的時候,再次想到了鹽分和脂肪攝入的問題。
如果需要長久的待著這裡,她就不能一直進食淡水魚蝦,雖然通過吃它們也能補充身體的鹽分,但魚類的脂肪比較少,她攝入的就更少了,每日的運動量又大,所以消瘦得特彆快。
如果想要恢複到健康的狀態,她需要多吃一些動物身上的肥肉和骨髓。
聽著海浪的聲音,聞著潮濕的海風,雲溪熟練地進食生魚肉。
許多天沒吃肉,吃進嘴裡,居然有一絲不適應,她強迫自己咽下,連續吃了好幾口後,那種反胃感才消退。
聽說吃素吃久了的人,聞到肉味,身體不適應,就會覺得惡心。
從海裡抓起來現殺的魚,倒沒有什麼腥膻味,肉質很是鮮嫩。
但雲溪還是十分想念熟食的口感。
有機會,還是要再次生起火來。
雲溪沒有吃撐,大概吃到七分飽,感覺身體有了足夠的力氣,她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麵。
人魚的領地,是那個溶洞和一整條的河流,還有一大片的陸地。
但陸地上,夜晚是另一個動物的領地,它們的活動範圍和人魚重疊,彼此傾向於互相回避,而不是抗爭和驅逐。
海洋裡的,大部分生物也會劃分領地。
人魚不帶她去那座高峰,那棵樹以外的區域
,白天也是彆的動物的領地,人魚不願意帶著她去冒險。
或許人魚單打獨鬥可以試著去探索,但人魚覺得她太脆弱了,不容易保護,隨便一場風雨,都能讓她生病,虛弱成這個模樣,更彆說去彆的領地挑戰彆的動物。
但她是被人魚從海裡撿回來的,大概率那片海域,也在人魚的領地範圍內,或者領地的周圍。
人魚完全可以帶著她,再回到那裡去看看。
雲溪忽然很懊惱,怎麼早沒有想到這點呢?
大概是因為月初那會兒,她信心滿滿,隻要活著,等待一段時間,救援人員就能找到她。
所以一直苦苦守候在這裡,等待所謂的救援。
她真笨!
但隨即又想到,對於人類來說,海上遠比陸地要危險的,沒有船,根本無法出行,她那良好的水性,在海裡也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海裡浮力更大,浮起來輕鬆,但海上有著巨大的風力和浪潮的衝力,浪高水急,稍不注意,能直接把她拍翻。
水溫也是個問題,海水溫度太低時,人在水裡就會失溫,就好像一個月前的那場海難,有些人並非不會遊泳,而是扛不住失溫,最後活活凍死在水中,而非直接的溺亡。
並且,她也是昨天才知道,人魚的領地意識,遠比她想象得還要強烈。
人魚幾乎不跨越自己的領地,所以她一定是被人魚在領地範圍內撿到的,最多就領地周圍。
雲溪回憶自己沉入大海時的畫麵,就算被海浪衝走,衝遠了些,但,如今回去,一定能在周圍看到搜救和打撈的船隻。
如此龐大的一搜巨輪,打撈難度不低。
雲溪在心裡幻想,說不定,救援人員還真來過這座島呢?隻不過那時她被困在了溶洞出不來,所以就錯過了。
她刻意忽視其他的邏輯性問題,什麼衛星圖案;什麼海陸空聯合搜救,離得近的話,大概率是能發現她發出的求生信號的,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未知植物和生物……
這些問題,她通通不去思考,她隻在心底不斷強化自己那近乎癲狂的幻想,就像在注入一種使自己重新燃起求生欲的強力藥劑。
“我要去我落水的地方看看。”雲溪一麵和人魚這麼說,一麵指向海麵。
將近一個月以來,她每次說話,都要伴隨著大幅度的肢體動作。
她甚至給人魚表演,當初自己是怎麼從船中掉入到大海裡的。
她首先指著大海,然後在陸地上比劃著遊泳的姿勢,接著閉上眼睛,躺在地上,模仿沉入水中的姿勢。
人魚歪著頭看她,努力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
雲溪睜開眼睛,指了指人魚,又指了指自己,然後指向溶洞的方向:“我沉入了水中,你把我救了起來,帶回了溶洞裡。”
第一遍的時候,人魚沒怎麼明白雲溪的意思;雲溪耐心地重複表演了四、五回,人魚茫然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明朗的感覺。
雲溪再比劃人
魚把她帶回溶洞的動作時,人魚咕嚕咕嚕了幾聲,又“啊”了一聲。
雲溪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坐下歇了會兒,然後站起來,拉著人魚,一步步走入海水中,匍匐下身子,遊離海岸線。
這一舉動,使人魚明白過來,雲溪並不懼怕海水,她也可以在大海裡遊泳。
人魚瞬間變得興奮起來,跟著雲溪,遊離海岸線,緊挨著她,尾鰭時不時拍一下她的小腹。
就像第一次發現她可以在水潭裡遊泳那般。
雲溪猜測,這可能就像伴侶發現對方和自己有一模一樣的愛好和習慣,類似那種終於找到了同類的愉悅心態。
遊出了一小段距離,雲溪又開始表演溺水的狀態,胡亂掙紮一通,全身沉入到大海中。
人魚以為她真的溺水了,連忙把她撈起來,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後要往回遊去。
雲溪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她的背上翻了下來,自己往前遊去。
人魚茫然了幾秒,跟過去。
雲溪停下,飄在海麵上,指向大海遠處,又雙手合十,貼在臉頰上,閉上眼睛做了個睡覺的動作。
這般重複了好幾回,結合之前在岸上的肢體表演,人魚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人魚再次背起雲溪,徑直往一個方向遊去。
表演消耗了雲溪大量的體力,雲溪無力地摟著人魚的脖頸,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
人魚沒有潛入海水深處,隻在海麵上遊,背上的雲溪,始終都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遊了一段時間,雲溪回頭看,已經看不見身後島嶼的輪廓,浩瀚海洋,波光粼粼,唯見藍色的長尾上下擺動,尾鰭如翼,飄逸輕盈。
一波波浪潮打過來,雲溪環視四周,海波翻湧,四下皆是一望無際的幽藍色海水,以及遼闊無垠的藍天。
看不見任何船帆,看不見任何人類的蹤跡。
天大海大,不知歸處。
雲溪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地的哀淒感。
人魚忽然像海豚那般一個高高躍起,把雲溪帶出海麵,接著“噗通”落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向前疾遊。
不知是巧合還是感受到了雲溪的哀傷,人魚竟像是在哄她開心那般,上下翻騰,連續做了個好幾個跳躍的動作,可卻始終沒有聽見雲溪的笑聲。
雲溪摟緊了人魚的脖頸,舔了舔唇角,全是海水的鹹腥味,心情七上八下。
她想,人魚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帶她往撿到她的那個地方遊去。
雲溪既有些激動,也有些害怕,心中升騰起一絲忐忑不安,腦海湧出許多的念頭。
若能回到文明社會,無異於死裡逃生,激動興奮之情不必言表;可又害怕,會不會就此暴露人魚的蹤跡?
她死死盯著海麵,決定一旦看見任何船帆,就立刻把人魚趕走,然後自己吹響口哨,尋求人類的救援。
可尋找不到任何人類的蹤跡,真印證了她心中
的某個猜測,那她又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周圍的空氣好似都凝固了一般。
空中偶爾會飛過幾群海鳥,形狀顏色各異。
依然是雲溪從未見過的鳥類。
每一次聽見空中的鳥鳴聲,她都會抬頭看去,試圖尋找有沒有熟悉的海鷗、海燕、信天翁……
但很可惜,沒有,所見全是未知的鳥類,體型也比她熟知的海鳥要大。
遊著遊著,前方出現了一座島嶼的輪廓。
這座島嶼看上去遠比人魚的那個島要小,雲溪盯著那座島嶼,與一個月前,遊輪途經過的島嶼作對比。
試圖尋找出熟悉的蛛絲馬跡。
但遊輪一路上,經過大大小小無數個島,實在記不清每個島嶼的輪廓。
雲溪忍不住揣測,那個島嶼上,會不會也住著一條人魚。
人魚所在的那個島嶼乾乾淨淨,雲溪沿著海岸線走了很久,沒有看到一絲一點來自人類社會的物品。
此刻,她很想去眼前那座島嶼的海岸上,看看是否擱淺有人造漂浮物。
但人魚頭也不回地背著她遊遠了。
遊了一段時間後,前方又出現了一座島。
這次,她拍了拍人魚的肩膀,讓人魚帶自己過去。
人魚咕嚕了幾聲,似乎不是很願意過去,但雲溪直接從她背上滾了下來,往那座島嶼的方向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