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以為她在海麵上呆得累了,於是重新背上她,帶著她,尋找到一個方便登陸的海岸,到了陸地上。
雲溪在海岸的沙子上坐了會兒,然後爬起來,查看海岸線附近,有沒有人造漂浮物。
走了幾百米左右,沒有發現任何物品。
她失望地帶著人魚離開了這座島。
一路上,經過了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島嶼,雲溪偶爾會選擇其中一個,登上海岸看看,但,無一例外,沒有任何人造漂浮物。
人魚帶著她,也遊了許久,海麵上,始終沒有人類的痕跡。
雲溪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一兩個島嶼沒有人造漂浮物可以理解,但連續看了五、六座島嶼,都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人類痕跡,更彆提發現什麼國旗了。
最終,人魚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雲溪從她的背上下來,漂浮在空蕩蕩的海麵上,問人魚:“這裡,就是你撿到我的地方嗎?”
人魚咕咕嚕嚕了幾聲,拉著雲溪的手,沉入到海麵下。
淹沒在海水中,雲溪憋住氣,努力睜開眼睛。
海中光線斑駁,她融入其中,好像也變成了一條魚,看見了各式各樣的海洋生物,五彩斑斕的魚群,奇形怪狀的貝類,體型巨大的海龜,目不暇接的浮遊生物……
這就是她沉入過的海域嗎?如此美麗嗎?
她的注意力變得無比集中,與陸地全然不同的感覺
,聽不見聲音的方向和遠近,身邊遊曳著五彩斑斕的魚蝦。
人魚繞在她的身側,甩動淡藍色的魚尾,自她的腿部,一圈圈纏繞而上。
接著,身體貼上她的肌膚,紅唇靠近她的臉頰,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
人魚知曉親吻的含義嗎?
雲溪有些疑惑?
恐怕並不知曉吧。
隻是救她那天,無意碰到了她的唇,而今,人魚模仿她之前表演的方式,情景再現給她看。
人魚撿到她時,沒有海難,沒有沉船,沒有狂風暴雨,更沒有其他人類。
隻有她一個人,出現在幽藍色的大海裡。
雲溪在海水中沉思了好一會兒,直到快要憋不過氣,才浮上海麵。
胸口劇烈起伏跳動,她呼吸著新鮮空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她早就知道的事
——人魚是晝出夜伏的生物,一般隻在白天出沒;而她沉船那天,是深夜,她意識昏迷過去時,也是深夜。
人魚幾乎不在夜間出沒,尤其不可能在夜間遊到這麼遠的地方。
6月30日夜晚,隨船沉入大海的那個她,在當時那樣的身體狀態下,根本不可能活到白天,不可能活到被人魚遇見。
猛然察覺這點時,雲溪腦海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活著嗎?
她是不是早就死了?死在了那片汪洋大海中。
昏暗潮濕的溶洞、美麗溫柔的人魚、荒無人煙的島嶼、聞所未聞的動植物、遼闊無垠的海域……是不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都是她死後幻想出來的?
雲溪抬起手臂,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幾乎快要咬破皮膚。
鑽心刺骨的疼痛傳來。
她意識到,她沒有死,她確實還活著。
若這一切,不是死後靈魂編織的一個死後夢境,那麼,還有一個解釋——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來到了另一個時空,這個時空,剛好是白天,而她,剛好被人魚遇見。
雲溪心中一滯,仰頭望向天空,眼中滿是茫然無措。
她漂浮在浩瀚美麗的海洋上,完完全全意識到,她,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熟悉的文明社會了。
心中堅守的信念,悄然倒塌。
*
雲溪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溶洞中的,她心神恍惚,低著頭,沉默安靜了一路,等到抬起頭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溶洞中了。
幽藍昏暗的空間,帶著濕潤的潮氣,熟悉的溶洞,熟悉的空間。
鼻翼嗅到的,還有那抹鼠尾草與海鹽般的淡香。
人魚在她身旁,睜著一雙大眼睛,擔憂地看著她,咕嚕咕嚕地叫,冰涼的手掌,一會兒貼在她的臉頰上,一會兒貼在她的脖頸上,像是在看她是不是又生病了?是不是又發熱了?
雲溪想摸一摸人魚的腦袋,告訴人魚,彆擔心,她隻是需要時間緩一緩。
可手臂卻不
聽使喚,一動不動。
雲溪坐在地上,側眼看著人魚,心想,如果自己再死一次,是不是就能夠回到原來的時空了?
她很努力地活下去,想等到救援,可如今,她已經看不到回去的希望。
雲溪眼裡沒有半點光芒,語氣平靜地和人魚說:“你看,我回不了家了,我隻能待在這裡了。”
可惜,人魚聽不懂。
雲溪心中不悲不喜,很平靜,是那種壓抑久了,接近麻木的平靜,就好像是一潭死水。
她又開始吃不下東西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又生病了。
上回,是身體的病,而這回,身體無恙,是心理的病。
前天她是有意地不吃東西,而今天,她不打算絕食,她想,她要活下去,就算是一個陌生的時空,她也要活下去。
肉送到了嘴邊,她機械地咀嚼,吞咽,就像是吞刀子般吞到了胃裡,片刻後,胃裡一陣痙攣,她把所有食物都吐了出來。
她看向人魚,想告訴人魚,她不是有意浪費食物的,是胃的問題,胃讓她要吐出來的。
但她什麼都沒說出口。
人魚啊啊嗚嗚咿咿呀呀,說著不知所謂的人類語言,像是很急切的模樣,又遞了些草藥給她。
她順從地咀嚼,吞咽,然後,又嘔吐了出來。
雲溪望向人魚,目光無波無瀾,臉上麵無表情,就好像在告訴人魚——看,真的不是她不吃東西,而是她真的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她心安理得地拒絕進食,轉身去了旱洞裡,坐在枯草堆上,打算梳理一下情緒。
可是,心中空空蕩蕩的,沒什麼情緒可梳理的。
她感受不到饑餓,感受不到或悲傷或絕望的情緒。
萬念皆空,如果是在以前的那個世界,她覺得自己可以去出家了。
可在這裡,她就隻能坐在枯草堆上,發一發呆。
算了,睡覺吧。
雲溪躺下,閉上眼睛,原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不會呢,她一覺睡到了天亮。
天亮後,人魚也沒有出去捕獵,而是陪伴在她身邊,紅著眼眶,把她抱在了懷裡,用尾巴圈著她。
她很奇怪,她這次明明沒有表現出什麼生病的跡象,也沒有不吃東西,隻是吃下去又吐了出來而已,人魚為什麼還要這麼擔心她?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雲溪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她放棄思考問題,她打算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混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做,直到該死的時候,就痛痛快快死去。
就像之前在遊輪上,她努力遊了很久,終於遊出了水麵,跑到了甲板上,卻坐不上救生艙,隻能絕望地等待死亡到來。
上次,她被迫等死。
這次,她選擇主動迎接死亡。
她累了。
真的太累了。
一次次地被打碎希望,
她喪失了掙紮的勇氣。
人魚給她喂水她就喝,人魚給她肉和野果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也會吃,但是,最後都吐了出來。
從那片海域回來的第二天,雲溪整日地待在旱洞裡,沒有出去。
第三天,人魚主動抱著她到溶洞外的大石頭上,曬太陽,喂水給她喝,喂野果給她吃,喉嚨裡咕咕嚕嚕的聲音不斷,好像在哀求她一般,聽上去十分的悲傷。
雲溪都會接受她喂的食物,水還好,吞下去就吞下去了,食物慣例會吐出來。
到了晚上的時候,雲溪睜著眼睛睡不著,人魚也整夜未睡,把雲溪抱在了懷裡,用尾巴圈著她,喉嚨的咕嚕咕嚕聲,像是在溫柔地安慰她,告訴她,自己在陪著她,她不睡,自己也不睡。
第四天的時候,人魚把雲溪抱到了海邊,給她撿樹枝,想讓她寫字玩。
雲溪接過樹枝,忽然不知道該怎麼下筆了,也提不起興趣寫字。
於是,她丟開了樹枝。
人魚又小心翼翼,像抱著一件易碎品那般,把她抱到了海邊的礁石上,陪她曬太陽,看海景。
可能在人魚的記憶裡,上回就是這樣,她枯坐在礁石上,曬了會兒太陽,看了會兒海景,就又恢複了食欲,願意主動進食了。
但這回不起效了,曬完太陽,吹完海風的雲溪,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人魚看著她吐出的食物,忽然對著海麵,仰起頭,發出了一聲極其痛苦地鳴叫。
上回聽見她這般鳴叫,是對著那隻想要攻擊雲溪的海鳥,那會兒的叫聲,高亢刺耳,滿是威脅之意。
如今,她的悲鳴好似在高聲慟哭,充斥著悲痛哀傷,無可奈何。
雲溪覺得,人魚應該也知道她快要死了,所以才發出了這樣的哀鳴。
有些死了伴侶的動物,也會發出這樣悲傷的哀鳴。
或許,在人魚眼中看來,她帶她去了那片海域後,她就莫名其妙又生病了。
沒有受傷,沒有流血,沒有被雨淋濕,病得莫名其妙,病得快要死去。
餘生,人魚再未帶她踏足那片海域。!